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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各庄,流调里最苦的城中村

石各庄这两天在北京出了名,因为检测出一例新冠阳性。

昨天流调结果出来,看着看着我就破了防。老哥从1月1日到14日,穿梭在北京各地像机器一样没日没夜的工作,工作强度和时长令人难以置信。

石各庄,流调里最苦的城中村

石各庄打工者流调记录之前常说,一份流调可以代表一座城市的生活状态,成都人喝茶打牌,深圳人从东莞出发去南山上班。但老哥的这份流调和北京这座超级城市格格不入。

01

2018年,我来到北京工作,在石各庄西边的一个影视园区租了房子。

园区属于平房村,一墙之隔是棚户区,很多老旧的二层小楼和临时搭建起的瓦房。那些房子已经无法看出年龄,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老家平房,即便一夜之间倒在诡异的大风之中,也丝毫不会令人感到意外。

村子里的路年久失修,污水和垃圾在路两旁静静等待自然蒸发,公共厕所的味道能绵延半个村。这里的商户采用的“前店后床”的模式,前面十几平方做着小生意,一道帘子隔开,后面就是床。

我来这里配钥匙,补胎,吃刀削面。

天气暖和的时候,一百多米的路上会分布十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有男人走过去的时候,她们一一招手,男人走回来的时候,她们再招遍手。

后来棚改到了这里,红色的标语沿着路两旁拉了几公里。一夜之间,好像真的一股风把房子都吹倒了。在一片残壁瓦砾中,每天晚上依然有几个姑娘穿着黑丝热裤,烈焰红唇地站在一旁招呼着人。那景象实在令人难忘。

我第一次知道了。北京不止有锐利的大楼。

平房村往西,是亮马厂。我骑摩托去那里逛“鬼市”,数据线一块钱一条,品相好的墨镜两块钱一副。在十字路口,有个小哥整了个露天发廊,剪头发10块钱一次。

平房村东边,是石各庄,这里被称为“五环外农民工的天堂”,说是物价还停留在90年代。从沿街的亮起的招牌能看到中国图景,河南的烩面、武汉的鸭脖、锦州的烧烤、四川的炒菜。晚上,很多快递外卖小哥汇集在此撸串喝酒。

石各庄,流调里最苦的城中村

石各庄的夜晚

我去那吃过饭,物价并不没有想象中的便宜。饭菜多辛辣,有人说这是为了掩盖食物变质的味道。

2021年,我搬到了石各庄的定福庄园艺场。周边盖满了1-2层“厂房式”公寓,一个平层被分隔成数十间房子,很多终日见不到太阳。里面住的大多是外来的打工者,大都是两人合住十几平米,分摊一千多的房租。

这里是一个物流集散地,中通快递的北京分拣中心就在这,承担了北京快递转运量的近一半。其他大大小小的快递站点不计其数,二十米长的箱货和快递小三轮在村里交错而行,每天从这进出的快递上百万件。互联网时代的欲望在这里去了又回。

石各庄,流调里最苦的城中村

定福庄园艺场一处快递中心

现在,整个石各庄实行封闭管理,只进不出。曾经全北京最堵的“村级”道路,现在已经拉起警戒线。很多快递滞留在这里发不出,这次封锁让这个小地方展示了它在北京的地位。

昨天下午,村口已经被封住。晚上我去做核酸,队伍排了几百米,黑夜当中,依然很清楚的分辨那些人,蓝色的是中通,红色的是京东,黄色的是韵达。

进到检测点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临时征用的是村里一家殡葬公司,从焚化炉、祭祀厅到灵堂一条龙,进出的线路都和正经流程一模一样。当我感觉哭笑不得的时候,忽然想到,这可能是村里唯一有点排场的建筑了。

石各庄,流调里最苦的城中村
石各庄,流调里最苦的城中村
石各庄,流调里最苦的城中村

在殡葬公司里做核酸

02

去年夏天,我买了辆摩托,想着物尽其用跑跑闪送挣点外快。由此认识了老项,他算是我骑手生涯的引路人。熟识了之后经常一起吃饭喝酒,他总是抢着付钱。

有一天凌晨,他忽然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他同时和几个人吵着,说了十几分钟我才听明白怎么回事。

他的一个朋友喝多了和媳妇吵架,用菜刀对着自己手臂砍了七八刀,现在正在北京999急救中心。

我赶紧骑摩托过去,到地方见那伙计左臂捆的跟木乃伊一样,绷带耷拉到地上,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我说这还等什么,赶紧手术啊。老项说,医生检查了情况,说手术费至少几万块,让先缴费两万。

他们俩没钱。我一下明白了老项的意思,想让我先垫下这两万。 可是我也是个穷逼,浑身抖落不出两千块钱。

医生说,最大的一个伤口能伸进去半个手指,不尽快手术手就废了。老项一听急了,“今天就没钱,你给不给治吧!”

凌晨一点多,老项和医生吵了起来。吵到了快两点,医院主任终于妥协了,原来两万的手术费只收了七百。加上医药材料费,一共3000多。

我们三人掏出手机凑了半天,我又电话问朋友借了1000,才凑足这3000多。

手术缝了两三个小时,几个医生忙活来去。老项跟我说,这三千多花的真值。

不是每个在北京的中年男人都能掏出3000块。

后来老项送闪送的时候撞到一个老太太,赔了一些钱。再骑上电瓶车不自主的打颤。只能到石各庄中通分拣中心上班,干了不到一周觉得太累,又去昌平当保安了。

分拣中心不缺员工,正式员工加临时工,每天有上千人在流水线上。工资一个月7000左右,“777工作制”,白班早七点到晚七点,夜班晚七点到早七点,传送带24小时不停。老项走了,马上会有别人补上。

这里没人批判996。

流水线抽走那些人的时间,转头丢给他们薄如蝉翼的金钱。

我在饭馆认识了一个00后。他在中通分拣中心干了半年,把一个女孩追到手,并攒下了2万块。计划今年回老家学电焊,赚钱买房子结婚。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扭转命运齿轮的生命力。

只有在为数不多的休息日,要陪女友去逛街的时候,他才会面露难色。在离石各庄只有几公里的朝阳大悦城,那里的奶茶三十块一杯。

写稿子的时候,外面零星飘起了雪,朋友圈已经开始了狂欢。这对于石各庄的居民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去年双十一前,一场大雪把北京铺地像砧板一样。我全服武装出门,被风雪吹的像傻子。那天北京的大部分人都被大雪劝退,在家守着暖气续命。 而那些快递员、外卖员依然在路上。

一位快递小哥开着“吉”牌的夏利,后备箱和车里塞的满满当当的送快递。我和他聊了聊。早上5点他就出门,开始开着全景三轮。后面实在冻得受不了,只得借辆车出来送。

当时地上积雪电瓶车已经不能骑行,一位外卖员像滑雪一样蹬着电瓶车走。我说,这天还出来跑啊?他说这么多的单子,总要有人送。

对的,总要有人送的。

科幻作家郝景芳在小说《北京折叠》中刻画了这样一个社会:

北京被折叠成3个空间,第一空间里住着少数精英阶层,第二空间住着中产,第三空间则是人数众多的底层。北京的时间和空间被小心且精妙的分配,形成一个割裂的社会形态。

北京有两千多万人,享受着外卖、快递、家政以及众多便捷的服务。这些服务人员白天奔波在北京的每一个角落,晚上没来由地消失在五环之内。

那位中年老哥的流调在提醒大家,这座城市除了互联网精英、金融领袖、传媒之花们。还有无数普通的打工者生活在石各庄这样的地方。

在这座城市最贫瘠的地方,生活着最努力的人。

- END -

作者丨小马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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