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首《虞美人·几多愁》我第一次接触到时还在上小学，收音机里港台歌星邓丽君倾情演唱的。那时听到这首歌只觉得曲调哀婉惆怅，却又不失高亢激昂。于是便留意起来，找到了不少有关这首词的历史资料。

这首词的作者就是那爱美人擅诗词却甘舍江山的南唐后主李煜，一个时代的悲剧人物。

李煜的祖父李昪出身贫寒是个草根，此人却大有志向。经过一番寒彻骨，壮志成酬在五代十国的乱世当中蹚出一条血路，占据了长江以南的一片河山，建立了南唐政权。

南唐前主李昪是个武夫，在他身上找不出文人那种特有的气质和基因，虽然也附庸风雅做过一两首诗，但声名不显也就那回事儿罢了。

李昪文才不行可他儿孙的文学造诣却相当高深，尤其是李煜更是出类拔萃。李煜如此多才得益于当时偏安江南的政治环境和其父祖的荫庇。李昪占据江南后在境内施行仁政休养生民，对外连横诸候不轻易开启战端，这使得本来就很富庶的江南免了兵祸更加繁华，在五代十国的乱世里南唐小朝廷成了纷争世界难得的一块乐土。

李煜是皇族，是典型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三代，家国无忧自然他也无须多虑，每日熏陶在文风兴盛的江南春街雨巷里，不思别处专攻诗词，甚至还隐瞒身份微服外出求学，确实是个好学饱学之士，能写出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绝词佳句就没什么好出奇的了。

世事终难料，江南无事北方中原却乱了套，随着唐朝灭亡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一路下来，最后皇权归于一统落在了宋太祖赵匡胤手里。赵匡胤称帝建立北宋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江南这块肥肉上。说江南是肥肉真不是夸张，自古以来天下财赋三分之一出自江南，赵匡胤眼睛发红岂能放过？再说了皇帝只能有一个，要那么多共主干嘛？朕之卧榻，岂容他人旁睡？

在五代后周时，南唐中主李璟迫于后周世宗柴荣的压力已将帝号取消，自号国主，奉后周为正溯宗主国，南唐成了北方中原王朝的附属，势力愈加孱弱。李璟死后李煜即位成了国主之时，中原又一次变了天，后周灭亡赵宋建立。

赵匡胤不像柴荣在位时那样还能对南唐稍加礼遇给点面子，赵匡胤则是将里子面子全部撕扯掉了，统一天下的大业谁都不可阻挡。他给李煜两种选择，要么去国投降要么国破人亡。

李煜尚在犹豫赵匡胤却没了耐心，他派遣大将曹彬由水路挥师渡过长江，直捣南唐国都，没有遇到太大的抵抗南唐灭亡，后主李煜做了俘虏。

赵匡胤下令曹彬，将李煜连同家眷一起押往宋都东京汴梁。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这首词就是李煜当时的心境写照，形势不由人，李煜不得不听从命运安排，去往北方。

李煜是个多情种子，不知多少红颜痴女都被他那才华横溢的气质和颜值所宾服，他的身边自然不缺莺莺燕燕。李煜治国无能诗词一流，而自小到大生长在江南的大家闺秀们对擅长诗词的文人墨客们向来高看一眼，更何况还是贵为国主的李煜，那主动投怀送抱就没啥好奇怪的了。

仓皇辞庙的李煜可以舍弃一切，却唯独割舍不下身边的这群女人。但是曹彬得到赵匡胤授意，只允许李煜带着正妻小周后嫔妃窅娘以及若干上了年纪的宫女，其余人等一概留在江南任其自生自灭。

这里要单独说一下这窅娘，她是胡汉混血儿，长得肤白貌美卷发垂肩而且鼻梁高挺双目深凹顾盼有情。本名原不叫窅娘，她出身贫寒，自幼在家时以采莲为生。劳动之余想自己寻乐自娱，无师自通练就了一身精湛的舞技。十六岁那年有一次自舞时被微服出来读书的李煜无意间看到，这小女子令人惊艳的舞姿让李煜沉迷不已叹为观止，随即将她带进宫里收入帐帏。李煜看她相貌与其他女子不同，尤其她那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让李煜都不禁深陷其中，特地为其改名“窅娘”。

窅娘在中国封建社会女权发展史上有一定的名声，却是负面评价居多。因为艺术需要，也为了将自己的舞技练到登峰造极以此来取悦李煜，她不惜将自己的双足缠成粽子形。她成功了，当三寸金莲在只有三尺盈的金铸莲花台上翩翩疾舞时，这一幕不仅再次惊艳了李煜也惊艳了天下。李煜下令让南唐境内所有能歌善舞的女子纷纷效仿窅娘，缠足裹小脚成了时尚。

此风一开势不可挡也迅速向全国蔓延，从此女子缠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一陋习延续了上千年，直到清未民初才被慢慢刹住。当然在女子缠足这件事上窅娘是否为始作甬者史学界还有争论，本文中就不多赘述了。

在曹彬看护下，李煜携家眷渡江北上，经过一番长途跋涉来到了东京汴梁。南方已定赵匡胤也没有了再为难李煜的心思，只是大度的赐封李煜为“违命候”，随意找了一处官邸，让他在汴梁住了下来。有时心情不错还请李煜赴宴，在宴席之上与李煜探讨诗词。

赵匡胤虽然是武将出身马上皇帝，却对文人相当尊重，这种尊重是刻在骨子里的，这直接影响了有宋一代重文轻武的国家发展策略。李煜哪能想得那么远，亡国之君能得到雄主的一丝尊重已经是烧高香了，如果以后的日子还是如此那可真谢天谢地了。

可天不遂人愿，李煜来汴梁不到一年，在烛光斧影的千古迷思中赵匡胤驾崩了，其弟赵光义即位，就是宋太宗。

赵光义不论是胸韬还是涵养，比照赵匡胤相差得不止一点半点。在受降仪式上，当时还只是亲王的赵光义就对李煜身边的小周后和窅娘的美色垂涎三尺，可碍于身份只能隐忍。

既然已经当了皇帝就无需再忍，赵光义派内廷宦官传诏李煜，让小周后进宫赴宴，只许她一人前去。李煜再迟钝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奈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天大的绿帽子扣下来也得咬牙硬挺。这种感觉让李煜不禁心如刀搅，痛不欲生。

小周后是李煜的第二个正妻，她原本是李煜的小姨子，李煜在位时她时常进宫去探望自己的姐姐，不想和李煜接触后一来二去两人有了私情。大周后英年早逝，李煜随后就将她扶正，做了国后。国破之后，小周后对李煜不离不弃跟随到了汴梁。

面对赫赫皇威，小周后被迫屈服了。从皇宫回来后崩溃的小周后对着李煜哭骂不止，李煜也只能以袖掩面无言以对。

贪欲无止境色欲也是如此，赵光义临幸完了小周后，又将魔爪伸向了窅娘。公元九七八年的某一天，依旧是内庭宦官来到李煜官邸传诏，皇帝命窅娘进宫跳舞。

噩运再次降临，这时的窅娘却面色平静，她站在李煜面前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李煜规规矩矩盈盈一拜，然后转身离去从此杳无芳踪。

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正史没有记载，野史上倒说了不少。宋太宗为了调节情趣，在御花园太液池上立起高达六尺的金铸莲花台，此莲台还是曹彬征南唐时带回来的战利品呢，本来就是李煜为窅娘所铸，这时又拿出来让窅娘用了。

窅娘登上莲台，并没有按照乐师指令开始跳舞，而是跪下身来对着江南方向拜了三拜，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太液池。等到惊醒过来的侍卫们手忙脚乱地将窅娘打捞上来时，一缕芳魂早已是香消玉殒了。

脸色铁青的赵光义大为光火，他下令将金铸莲台销毁重铸化为金锭，总之是不想再看到这不祥之物了。

李煜得知了窅娘死讯，人已麻木泪已流干，在万分悲痛中想到了自己的人生境遇，身边人的人生境遇，情难自禁写下了开篇那首传唱千古的绝命词《虞美人·几多愁》，将一腔愤懑都倾注在了这首词上。

李煜知道耳目众多的赵光义迟早会看到这首词，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果不其然，这首词让赵光义恼羞成怒对李煜起了杀心。他命令内廷宦官带了壶毒酒给李煜，让李煜当着宦官的面将酒喝下去。酒里所含的毒药名为“牵机引”，人喝下去后全身紧缩最后痛苦而死。李煜被毒杀时身子缩成一团凄惨无比，一代诗词大家以悲剧落幕。

李煜死后百年，赵光义的后人里也出来一位如李煜那般的人物。他也是皇族后代，他也是满腹才华，他不仅专攻诗词还擅长书法绘画，他也当了皇帝做了国主，他同样也被俘虏押往北方最后圄死宁安五国城，他的妻女也步了小周后窅娘的后尘被凌辱被屠杀。他就是宋徽宗赵佶，也是在中国文学史上和李煜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的一个人物。

轮回中冥冥自有天意，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