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工商所二楼就是 “ 新华书店 ”。
书店并不大,与其说是书店,不如说是文具店,因为里边的书实在是少得可怜。书店更多的是卖学生的作业本、文具之类的学习用品。
但这个地方,却是我小时候买到课外读物的为数不多的去处。
书店里边厚一点的书大体上是一些《新华字典》、《中国年鉴》、《百科全书》之类的工具书,“大部头”名著,像《四大名著》、《世说新语》、《古文观止》,那些有较高阅读价值的书少之又少。
直到我上到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大街上的两边苏式骑楼的人行道下,才陆陆续续有书贩占道经营摆书摊,也就专买一些杂志报纸,如《读者》、《读者文摘》、《知音》、《南风窗》之类报刊杂志。
还有一些最早描写知青的伤痕文学,如:《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叶辛的三部曲《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风凛冽》、《蹉跎岁月》等畅销书。
这些书刊对于少年的我,如同精神食粮,是极具诱惑力的。
小时候父母给我零花钱是非常有限的,所以买书是肯定不行的。
于是我经常假装去书摊挑书、买书,真正买书是不可能的。我边挑边翻翻着看,偷偷阅读。碰上摊主卖家和气点的,没有立刻赶我走,只是叮嘱不要把书弄脏和损坏,只要不影响书本的出售就行。
运气好的话,站着读着,一本杂志之类的书也就差不多翻看完了。
年少的时候,不光物质上很缺乏,知识资讯的获得也是极度有限和匮乏的。
我是个爱阅读的人,有时连家里的年历,一些商品、药品的说明书,我都会兴趣盎然地翻来看看。
没书的时候,什么书都是好书。
有一段时间,我对那些有插图(公仔)的连环册,喜欢得不得了,每每看到这些书,就像走火入魔一般,总想方设法看上一看,一饱眼福。
在那种资讯并不怎么发达的时代,人们通过铅印文字和黑白插图,去获取一些有限的知识的愿望是非常强烈的,那怕是连环册之类的小人书,大伙也是读得津津有味、兴趣盎然的。
同住一条巷子的阿南叔的二儿子河仔,当年就是做租书的营生。
去他们家的书摊看 《三国》、《水浒》、《西厢记》之类的公仔书,是免费的。因为左邻右舍的相熟的缘故,他也不好意思收我一个小孩的租书钱。
但次数多了,时间久了。河仔就开始讨厌这个光看书不给钱的小屁孩。河仔那种表情怪怪、眉毛皱皱的样子、怒痒痒的青白脸色,我记忆犹新; 那个场景,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即便是小孩,也是能秒懂人脸传导的一些信息。
但是光看小人书又不给看书钱,是我的错,多少是有底气不足的。毕竟别人是靠此赚钱补贴家用谋生的。
慢慢地,我就不好意思也不敢去了。
小镇后来的公园周边,出现了专门卖旧货的,也出现了卖旧书的地摊。于是我就开始转战旧书摊看书,为了看书不被摊主人说闲话,也会偶尔买上几本,意思一下。
那些旧书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反正很多,一堆一堆的。就是没有像新书摆得工工整整,就是一摞一摞地叠起来,散乱放在塑料帆布上边,随你挑选,价格也是特便宜。
除了旧书市场,还有旧衣市场、旧家具市场。小镇的公园门口的每天下午,这些摊档其实是相当多的。我手里如果有几个零花钱,就会蹲着掏上几本,就像现在的网上淘宝一样。
旧书价格便宜,且又不影响正常阅读,所以我对旧书阅读和购买总是情有独钟、乐而不疲。
少年时代的我,对课外书有一种强烈阅读的念想,这种念想一直支撑到我成年。
初中的时候,家里经济条件稍好了一点。
我开始有了“大部头”的书藉。像《红楼梦》、《西厢记》、《水浒传》之类的名著,就特别喜欢,爱不释手的,有事没事地翻着看着,在不知不觉也给看完了。
看一遍还不够,就看第二遍。
一些章节还挑着看、挑着看,就光挑那些武斗的章节来回看。像是《水浒传》中的江湖义气、英雄气短之类的情节,我都要反复看、重复地翻阅。《醉打蒋门神》,《忠义堂聚义》、我都乐而不疲、如数家珍。
我并按书中的人物性格形像,给巷子里周边的差不多年龄的小玩伴起了不同的外号。
邻家的小乐,人长得猴精猴精、黑瘦黑瘦的,我给他起了个“鼓上蚤-时迁”的绰号;他弟小链长得胖墩胖墩、脸圆圆的,我就管他叫“天煞星-黑旋风” ,对面铺的大雄我就管他叫”玉麒麟-卢俊义“。
反正我能知道多少书中人名,就给周边的小孩起多少的外号,管他们高兴不高兴的。
另一本对我影响较大的书是《红楼梦》。
读《红楼梦》时,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看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的。但我总能挑些泪光点点、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的章回来看,虽然也多数情况下也未完全弄懂。
在我的记忆中,记得比较清楚的是《红楼梦》第三回描写林黛玉的词: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林黛玉,是个内慧外秀,楚楚动人,惹人怜爱,多愁善感的女性。
林黛玉之美,还表现在她才学横溢和浓郁的诗人气质。
但是我总弄不懂,林黛玉总是病殃殃的,动不动就哭,感觉非常病态。但是病态为啥也叫“美”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当我重新读开头那些章节,才开始有点弄明白。黛玉原是太虚幻境中的绛珠仙草,受神瑛侍者滴水之恩,陪其下人间还他一世的眼泪,转作人世。
林黛玉之所以总是哭,原来她是上天要她来人间还愿的。
书中展现各式各样不同的人物形象,尽管是虚构的形象,但像黛玉这个人物所展现的才华,也是常人难以达到的。
《红楼梦》中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那就是王熙凤。这个人物是必不可少的,也是浓墨重彩的一个狠角色。
凤姐的干练和狠毒在贾府是相当出名的,但最终也是有报应的,早早地病死了,死后也是草草埋葬,没有什么人同情她。
正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我很佩服作者曹雪芹老先生的大智慧。先生的大智慧不仅体现在人物的塑造栩栩如生之上,生活场景也清晰再现几百年前人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贾府“大观园”就如同一个浓缩的小社会。《红楼梦》也让我穿越历史时空,看到了当年社会人物的复杂性,也看到了几百年前人们的喜怒哀乐和人间百态。
我看到一个权倾一时,富贵繁荣的家族,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没落的。
所以,无论处于哪一个时代,任何一件事或群体,是无法永远站在时代的最前列,必然会慢慢走向没落和走向衰败的,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历程。
“盛极必衰,衰极必盛”,因果轮回的缘因,仿佛也只有佛教才能有一个终极、圆满的说辞了。
阅读过程中,书中的无论是人物形象、还是情节故事。即便多少年以后,回头看看,我总能从中看到现实生活中,或多或少看到类似的影子和印记。
“历史具有惊人的重复性”,想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哪怕仅是小说,也是源于社会,同生活脉络相连,而生活,就是有血有肉的客观存在。
好的文学有通灵和桥梁的作用。不同时代的阅读者能隔着时空实现对话,让我们切切实实感受前人的喜怒哀乐。
著名作家铁凝《如果时光是无法挽留的》说过一段话:
文学也可以说是一种时间的艺术,是一种有能力把历史、现在和未来连接起来的艺术。古往今来,那些好的文学不是历史的骨头,而是历史丰盈的血肉。
因为文学,我们才得以窥见我们的先人气血盈盈的生活和劳作、爱和忧伤、思想和思想的表情,我们才有可能在千百年之后依然有能力和他们心意相通。
后来上了高中,因为学业上是比较紧张,阅读“大部头”书籍也是少了很多的,但我对阅读的兴趣,依然没有减弱。
少年时代对阅读的兴趣,对我的一生,可以说是影响是巨大的。
一个人把书读进去,让书伴随自己成长,此时再审视世界,观照自己,所获得的世界观、人生观是完全不同的。
尽管这些影响和变化,对我们现在的生活,并未有实质性的改变。但从内心来说,起码对我自己的定位和评价,是清醒和客观的。
当你踏上中年这个台阶,每天的生活、人生中的每一个时刻都有变数。
现在我还不算太老,在我手能动、脚能抬,脑袋能转动且健康的时候,我能温情脉脉地回首往昔,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现在的不足,以及未来的走向,这就是书本带给我的智慧和理性。
现在新新人类同我们的生活背景是完全不同。我们过去的一些生活经历,现在的年轻一代根本想象不到、是体会不了的。
少年时代物质无疑是匮乏的,但每个人的经历很丰饶,每个人都有很多很多的故事。
我们这一代人承载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希望;我们这一代人是这个社会和时代发展的主流。我们这一代,也有很多成长的小故事,这些故事不写,是非常可惜的。
但回首过去,那些鸡毛蒜皮的经历,在某种意义上也有着独特的价值。
所以我尽力地把脑海中仅存不多的记忆写成文字。多少年之后,当自己再次读到这些小故事,就会换来暖心一笑。
这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