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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种人间,叫康复科

作者:居微95

这些天,在我的朋友圈,有许多朋友都发了一张精神病院病人的作息时间表,“吃饭睡觉吃药看电视听音乐”。大家调侃着那种惬意悠闲的生活,羡慕嫉妒恨。我曾经有一段生活的作息规律,基本上和精神病院的差不多。那个地方,就是医院的康复科,一种平常人所不知道的人间。

和大多数病友一样,我是被抬着进入康复科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由躺着变成了坐轮椅,出院的时候又由坐轮椅变成拄拐杖。所有横着进来的人都希望能竖着出去,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愿以偿。

还有一种人间,叫康复科

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学会了坐,用两个月的时间学会了站,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学着扶墙走。对平常人来说,最简单、最平常的举手投足。于我们来说,都是困难重重,甚至要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我所住的医院,并不是专门的康复医院。像这样具有康复科的医院还有很多,但是由于这家医院离家和爱人的单位都比较近,方便当时怀着身孕的爱人下班回家的时候来医院看我。

在我病情稳定的时候,就由神经内科转入了康复科,在这里住了四个月。脑卒中的黄金康复期是最初的六个月,这六个月的康复效果,基本上就决定了今后是生活完全自理,或是基本自理,还是不能自理。

当时,爱人即将待产,能够拄着拐杖慢慢行走的我必须出院等待孩子降生,所以就提前出院。在孩子满月之后,我又住进康复科三个月,继续康复治疗。但在这之后,康复的进度就越来越慢,直到现在,自身的状况与最初的半年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还有一种人间,叫康复科

康复科,是一个悲悯的存在。在这里,充满了绝望,也充满了希望,还有太多的失望。每个病人和家属,都要承受着瘫痪的事实,但也都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够重新站起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即使那一天遥遥无期。

来到这里的人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自己要被安上一个残障人士的称号,更没有想过可能要一辈子与轮椅为伴。不论你如何去寻求人生的真谛,人生的本质却是无常。任何不幸和灾难,都会意想不到,毫无声息的突然降临到任何一个人身上。所以,趁一切都还来得及,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

2012年的时候,我年轻力壮,骑着自行车在青海湖四天四夜环湖四百公里。环湖结束返程途中,住在西宁的一家青旅,遇到一位前去珠峰大本营的中年男子。当时,我也有种想同路去珠峰大本营的冲动,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珠穆朗玛,此生或许就无憾了。

还有一种人间,叫康复科

但是,归期已至,只能自我安慰说“来日方长,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机会多的是。”我想我确实错了。太阳照常升起,但我们并不是太阳,只是平凡的生命。只要是生命,都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如今的我,身体状况再也不适合高原缺氧和严寒了。珠穆朗玛,成了我此生的遗憾。

康复科的作息时间从早上六点半开始,护士会过来量血压,把你叫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吃药。洗漱完毕后,在走廊里扶着扶手走两圈,然后早餐。七点半,轮椅大军就先后出发,排在康复大厅的门口,都要抢个好位置。

八点整,就开始了一天的康复课程。运动拉伸与关节活动、作业手功能、针灸、中低频理疗、生物反馈、站床、等速肌力,减重训练、平衡训练,严重的患者,还有吞咽功能、语言认知、高压氧舱,等等。

还有一种人间,叫康复科

这些一项一项的课程,就好像大学生找教室赶场。一天下来,筋疲力尽,晚上还要加班在病房里自己练。对于脑卒中患者来说,时间就是恢复的希望,要在黄金康复期过去之前,尽可能的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改善。

大脑半球对肢体是交叉控制的,具有不同的功能区,左脑损伤会涉及言语和认知。所以,右脑损伤的,思路还算清醒,言语还能交流。基本上,左脑损伤和右脑损伤的病友,各占一半。所以能够沟通的病友,数量也少了一半。

还有一种人间,叫康复科

经常与我聊天的,是李叔和于姨。李叔得病两年多,虽然他是左脑出血,但却是我见到的恢复最好的病友。他走路步态端正,如果不仔细看,与正常人无异,只是走的比较慢。他的言语也基本恢复,能够同我正常交流。李叔是搞雕塑的,与我一样,经常熬夜,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我们经常聊起艺术,聊起人生,令我受益颇多。于姨曾经的病情比较严重,在医院已经四年了。漫长的病程,消磨了她曾经急躁的脾性,如今变得和蔼,乐观。

经历过生死的考验和瘫痪的折磨,康复科的老病号们,大都心态平和,淡定不燥。对于人生,他们早已看透。只要活着,就是一种幸福。活着,就还有希望。无论你曾经是富贵还是贫穷,是豪车出门还是徒步前行,命运对待每一个人的机会,都是何其均等,不会拿任何的代价与你妥协。

普希金说过,“世上并没有什么幸福,但有自由和宁静。”心态决定一切。虽然身处悬崖,良好的心态也会让你享受到片刻的美好。即使身在温室,糟糕的心态也会令你与幸福无缘。

还有一种人间,叫康复科

当然,康复科里多是善良,包容与温暖,但也有凄凉与离弃。与我同龄的一位病友,遭到亲母的不认,继父的遗弃,以及新婚妻子的不告而别,只能孤零零的躺在病床,靠社会上的一些救助来延续苟延残喘的生命。

我们无法去指责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父,更不应该痛恨一个毫无缚鸡之力,举目无助的小姑娘。孤苦老人有养老院,被遗弃儿童有福利院,但这些残障无法自理的成年人呢?我们应该去哪里?呼吁社会的目光多些关注我们这样的人,特别是那些被遗弃的壮无所依残疾人。他们,同样需要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

看过一篇高位截瘫女孩写的一篇文章,《角门北路10号》,这里是北京博爱医院,国内最权威的康复医院。文中,描述了一个这样的场景:康复医院之外的方圆两公里之内,都是医院病号的活动范围。被改造过的无障碍通道,无障碍店面,方便了残疾人的生活。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大批的轮椅大军排队集体逛超市,相约去KTV 唱歌,或者坐在路边摊一起喝酒聊天,畅谈曾经的生活,偶尔流下心酸的眼泪。一切都像是正常社会般平静自然,没有旁人异样的眼光,没有满脸嫌弃的表情。这是一个多么令我向往的人间。有机会,我一定要到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还有一种人间,叫康复科

德国有句谚语:“多,再多一点,就会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之后,只要一点点,就会心满意足。”我从此以后,开不了汽车,骑不成自行车,穿不了系扣的衣服和系鞋带的鞋子,也不能吃油腻的肉类。生活所需一下子变得十分简单。一根拐杖,一顿素食,一本可以给我勇气的书,就是自身的全部需要。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物质所需已不是人生的追求,心灵上的安慰,却是比物质更为迫切的需求。

康复医院,不仅为我们肢体上的康复提供了帮助,更是为我们心理上的康复提供了氛围。在住院期间,我最常问医生的是,“我什么时候能好,是不是好不了了。”医生总是回答我,“你怎么知道好不了,只要坚持,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十分感谢我的康复师能给我说这样的话。现在想起来,这些话虽然不是善意的谎言,却是善意的未知。即使是最高明的专家,也无法说清康复的时限和结果。我们最需要的,是永不放弃的康复信心。

还有一种人间,叫康复科

康复医院更像是一个残疾人的社区,我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等待。对于仰视或者俯视的对话,我们更需要心灵上的平视。全国有8500万的残障人士,但在大街上我们却很少遇到。由于社会异样的眼光和出行的不便,他们都躲了起来,藏在了阴影之下。希望社会对我们多些关爱,多些尊重,也多建立些设施完善的康复社区,我们才能最终走出阴郁,走向光明。

这就是康复科的故事,一个被遗忘的人间。这里,有人呐喊,有人哭泣,有人相逢,有人告别。这里不是平常的人间,却胜似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