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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女团”是否戏曲改革的终南捷径?

“416女团”是否戏曲改革的终南捷径?
“416女团”是否戏曲改革的终南捷径?
“416女团”是否戏曲改革的终南捷径?

由5个上海戏剧学院00后女生组成的“416女团”靠一曲《探窗》两度引发“爆点”,引来广泛关注和热烈争议:誉之者期许为“戏曲改革的希望”,希望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方式”能吸引更多年轻人喜爱和关注戏曲,让古老的戏曲艺术焕发新生;弹之者则斥为“高雅艺术庸俗化”、“篡改京剧”,认为这种形式是戏曲振兴的“邪路”。

那么,应如何看待戏曲改革?“416女团”是否戏曲改革的终南捷径?

必须指出,今天被认为是“古老艺术”的戏曲,几乎全都是经过多次改革和“现代化”后的产物。

国内目前影响力最大、演员和观众“人口”最多的本土戏曲品种——京剧,是在清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徽班进京”基础上,由唱“二黄”为主的徽剧和唱“西皮”为主的汉剧结合并推陈出新,而形成的一种崭新戏曲品种,并借此一举压倒昆曲、秦腔等京城原本优势戏曲品种,成为风靡中国一百多年的“国剧”;南方有影响力的大剧种越剧,是经过袁雪芬等借鉴京剧进行大胆改革,才一举成为有全国影响力的剧种;北方的评戏本是俚俗粗放的“蹦蹦戏”,经过老小白玉霜、新凤霞等几代演员和有心文人、戏剧作家的不懈努力,在保留评剧“接地气”、“通俗亲民”传统同时剔除过于粗糙之处,使之成为一度风靡半个中国的“大戏”;本是鄂皖边界小调的黄梅戏,如果不经过建国前后严凤英等人的“净化”和现代化,未必有机会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正规”戏曲品种;诞生于20世纪初的沪剧,从剧目到舞台规范都大量借鉴了当时风靡十里洋场的外国引进剧种“文明戏”(话剧);还有一些小剧种(如曲剧),如没有建国后的挖掘、整理和现代化,恐怕不可能成为一个规范的地方戏品种……就连被公认“古典、高雅”的昆曲,其实也是改革的产物和受益者:如果没有元、明两代作家和艺人大胆改变旧杂剧(北曲)“每出只许一个角色开唱”的传统,将“谁都可以开唱”的南曲舞台化,如今被誉为“中国戏曲舞台表演艺术之祖”的昆曲,恐怕也不会是如今我们所看到的模样,更不可能传承数百年之久。

由此可见,改革是戏曲生命力延续的前提和保证,任何中外戏曲品种,如果不能经常改革、经常推陈出新,一味固步自封,只能加速“化石化”。事实上,今天被许多“传统派”尊为“高雅艺术”的昆曲、京剧,曾几何时都是如假包换的大众娱乐热门,真正的“雅乐”如“韶乐”之类,从诞生之初就不是为社会和观众服务的,它们无所谓改革,同时也无所谓“生死”。

但怎样的改革才是有助于戏曲焕发新生的改革?

对此长期以来争议是很大的,近几十年来尤甚。流行一时的创作歌曲《说唱脸谱》借“年轻人”之口倡言“不改不行”,认为应该在京剧中加入年轻人喜闻乐见的现代音乐、舞蹈、乐器和节奏,从而“将年轻人请回剧场”;而脍炙人口的春晚小品——已故评剧老艺术家赵丽蓉《如此包装》,则借评剧老演员之口讽刺了“把评戏改得没了评戏味”的包装,认为这样丧失本色就更没人看,实际上也等于“脑死亡”。

改开以来随着社会的开放,娱乐品种的丰富,戏曲观众迅速流失,围绕“戏曲改革向何处去”的争论隔三差五就会火热一把,80年代的“京剧迪斯科”之争一度吵到“大平台”和决策部门,甚至类似“416女团”的“戏歌争论”也远非首次——就算曾惊动梅葆玖先生等戏曲名家的“旧账”如今人们淡忘,喜欢“唱K”的朋友总知道引爆上一个“戏歌争议炸弹”的《梨花颂》吧?

必须认识到,任何艺术形式(包括任何戏曲剧种),都有其生命力和生命周期,总会有萌芽、发展、兴盛、衰落和消亡的周期,这是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当代社会节奏加快,娱乐种类丰富,即便更“现代化”的流行音乐都日新月异,强求古老的戏曲种类经久不衰,本身是不现实的,戏曲改革的目的不是“起死回生”(事实上也不可能做到),而是赋予古老戏曲新的生命力源泉,令其具有更长的生命周期和“青春期”。

而戏曲这种复杂艺术表现形式生命力的源泉,是它和生活、社会、时代和无数人命运的紧密关联。越剧表演艺术家袁雪芬回忆儿时在家乡小戏班串乡赶场时,戏台两边总会挂一幅对联: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正道出了戏曲生命力源泉的个中真谛。

正因如此,构成戏曲的诸要素中,内容是“本”,只有内容的“现代化”才是真正的、有效的、能切实延长戏曲生命周期的现代化,而包括声、光、舞、美在内的外在因素“现代化”则只能是“末”,是相对次要的改革方向。

以京剧为例,从徽班进京直到“八出戏”,公认行之有效的改革,都是既注重内容的改革,使之时刻贴近生活、社会和时代,也注重形式上的与时俱进、推陈出新,还关注组织形式、演员培养、剧本加工等方面的改革。如牛子厚主办“喜连成”,改革了传统“行会化”的演员培养模式;梅兰芳等人创办新式剧团,改掉了许多行规中陋习;“海派”京剧推出“机关布景、连台本戏”,迎合了沪上观众求新求变的娱乐需求;新中国组织力量规范整理剧本,创作新编历史剧和“时装剧”,废除很多舞台上不合理程式,极大充实和丰富了京剧内涵,使之焕然一新……走的是一条“内外兼修”的路,但“内功”是改革的重点和戏曲生命力延续的根本,清代“张文祥刺马”、“杨乃武与小白菜”、“铁公鸡”。民国“杨三姐告状”、“孙美瑶劫火车”、“施剑翘报父仇”等“新闻”很快就会被有心的戏剧家搬上舞台,京剧《打渔杀家》、《穆桂英挂帅》和越剧《山河恨》等的“票房”成功,也更多建立在赋予古老剧种、传统题材以贴合时代、贴近社会、反映民间疾苦和民众呼声内容的基础上,形式的改革固然重要,但只起辅助作用。

建国后戏剧界最大、最富争议的创举,是“样板戏”的创作演出,剔除时代和某些团体、个人强加的“杂音”,这一创举的最大成功之处,仍然是让戏曲的内容更贴合当时生活、社会、时代,而诸如“主角光”、“交响乐队伴奏”甚至“钢琴伴唱红灯记”,则只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在“样板戏”全国开花的年月里,绝大多数兴致勃勃排演《沙家浜》、《红灯记》的“草台班子”连胡琴都没半把,又何谈管弦、钢琴、灯光?但台上台下互动之热烈,今天最火的“天团”,只怕也是望尘莫及的。

如果忽略内容的“现代化”,一味盯着形式改革这“一条腿”,就宛如要振兴一家老字号餐厅,不去改革菜色以满足顾客口味变化,而一味在“摆盘”、“摆桌”上做文章,或热衷于搞“眼球经济”、“网红营销”,即便一时热闹,终究难以持久。说到底,一个远离生活、时代和社会的过时表演艺术形式,就好比一只装饰精美、却空无一物的盒子,哪怕刷层新漆,也不会有更大、更持久吸引力。

上世纪80年代,一位当时的年轻观众在被媒体问及“为什么京剧迪斯科不能唤起你对京剧的兴趣”时回答说,如果京剧本身的内容陈陈相因无人过问,一味通过加入迪斯科元素,试图“吸引年轻观众”,则他们实际上想吸引的“不过是喜欢迪斯科的观众”,“那我还不如直接去看迪斯科好了”。如今围绕“416女团”和戏歌的争论,参与者争论之余有没有想过问过,自己热衷的究竟是京剧、“天团”,还是偶像消费?如果“416女团”或别的什么女团明天不“玩”京剧却仍然继续玩偶像,您是跟随“转会”,还是继续坚守在人去楼空的当代京剧看台、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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