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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云乡‖多才叶恭绰

由清代末叶,经历北洋政府,一直到近二十年前,与章士钊孤桐老人出处近似者,还有一位大名家,那就是番禺叶恭绰(誉虎、亦作“玉虎”)遐庵老人。这二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几乎活跃了近七十年的人物。共同的特征是学问好,社会活动力强,又会理财,有眼光,有见解,官做的都大,又都长寿。章终年九十四,叶短些,也八十六,而且去世时正处逆境,困难多端,如果条件好一些,可能也活到九十多岁呢。

邓云乡‖多才叶恭绰

具体说,两人又有许多不同处,就是章是段棋瑞最重用的人物,在南京政府中却再任要职,而叶却是由北洋政府南下广州,投身北伐,后来又在南京任交通、铁道等部长要职。另外在籍贯问题上也各有特征:孤桐老人随便到了哪里,都说自己是长沙人,北伐之后,北洋政府旧人纷纷离开北京,章土钊去朝鲜游历,火车经过之处,车窗外都是稻田,他《朝鲜道中率成》诗,起句便云:“此邦风物似长沙,尽日车行见水涯。”可见其乡情弥笃,这因为他从小是在故乡长大的关系。叶遐庵则不同,籍贯虽写番禺,而他却是在北京宣南降生的,少年时代,其父宦游江西,他又跟在江西任上。庚子后,回到北京在京师大学堂读书,毕业后入邮传部,奠定了他成为交通系健将的基础。大革命时,去广州大本营,其后又息影苏州、香港、上海、北京等地。因此 他与广东人认同乡,因他祖籍番禺;他与北京人认同乡,因他出 生在北京,青年时在北京上学,长期在北京做官,对北京风土人情、官场仕宦极熟悉;他和江西人认同乡,因他少年时在江西成长;他和苏州人认同乡。他按家谱查出他家是宋词人苏州叶石林的后代,和吴江明代女词人叶小鸾是同乡,他又同浙江人认同乡,其《先君仲鸾公家传》一开头说: ”先君讳佩玱,字云坡,号仲鸾,广东番禺人,原籍浙江余姚,高祖枫溪公幕游粤中,遂家焉。”他可以拉上这么些乡亲,这是因为几代宦游,浮家南北,到处为家的关系。

邓云乡‖多才叶恭绰

他青少年时,在江西,受到萍乡文廷式的赏识;在京师大学堂,受到长沙张百熙的赏识,张当时是学部大臣兼大学堂总办。光绪末年,他进入邮传部,受到闽侯陈玉苍的赏识,陈是尚书,后来又受到三水粱士诒的器重。对以上四人,他一生感恩知遇,久而弥笃。一九四九年春天,他尚蛰居香港,未归北都,玉苍公长孙由津沽经港转沪,顺道来看他,他一见面便以世伯身份,先赠以百元见面礼,还是做交通总长的老规矩,只不过出手已很少了。

他长于经济管理,以文人而四长交通部,管理井井有条,游欧美时,外人认为是铁路专家。他讲诗、讲词、讲书、讲画、讲建筑、讲佛经、讲文物,无一不精,无一不深,他真可以说是通材大家了。

民国十年,他在北洋政府交通总长任上,把北京、上海、唐山三地有关铁路工程的学校合并成立交通大学,他自任校长。一九三六年,叶在交通大学四十周年时写感想道:

“本校二十五周年纪念时,适交通大学方改组成立,而余实主其事,……今沪、唐、平三校仍合为一校,……以往仅工程、管理等三数科,今已扩为五院……”

他始终是以交通大学的缔造者自居的。

退庵先生归道山已二十余年矣。前年平伯夫子惠寄书谱出版社影印的《古槐书屋词》,前面有遐庵先生写的序,文很长,对依声之道,说的也很细。平伯夫子特别重视这篇序,特识于后云:

”昔岁甲午,承遐庵仁丈宠锡序文,属望意至倦倦,惜手稿于其后佚去。顷后马君云假得《矩园余墨序跋》第二辑,从之移录,亦幸事也。”

邓云乡‖多才叶恭绰

遐庵先生清代光绪年间,毕业于京师大学堂,当时的校长叫总办,总办是张百熙,所以他总自称是“出长沙张冶秋先生门下”。在清末入邮传部为部首,与夏仁虎同事,其时邮传部尚书是闽人陈璧,后来退庵先生常常追怀陈氏。

遐庵先生原籍广东,却生在北京,一生宦游所至,北京、广州、香港、南京、上海等地,可说的事情太多了。他曾在网师园居住过,这里再说说他与苏州的一点点因缘。

遐庵先生本是广东番禺人,而他却自认是苏州人,为什么呢?因为按谱系他是宋代词人叶石林的后裔。叶石林是吴下风池乡人,现在苏州乘鱼桥还有地名叶家埭者。这就是他的祖籍,因之他对苏州特别有感情。他给何亚农题明人山水图长句,最后道:“结邻待赁皋桥庑,艺海相后即幸民。”其时何亚农住苏州,他在诗后注云;“余颇有卜居吴门之志。”他在三十年代中期,在苏州住了四五年。本想住在他枫江渔父故宅,未如愿,就卜居于网师园。后来又迁居到汪甘卿的房子中,经营小圃,曰“凤池精舍”。一九三六年端阳节,他在网师园和何亚农、张善孖、张大干、彭恭甫等位欢聚,正逢傅增湘游黄山归来,也到苏州参加盛会,由善孖、大干二老绘图记盛,遐翁自己题诗云:

“百年一日意何任,寥落兹辰感独深,思水鱼烦愁呴沫,巢林燕瘁几哓音,椒焚孰识行吟痛,帆卸空余竞渡心。辛苦醴鸡能共舞,瓮天闲处一相寻。”

其时正值抗战前夕,遐翁政治上又不得意,所以诗中大有相濡以沫之感。遐翁住苏州时,正是与善开、大千居士过从最密的时期,而参与昔时盛会者,前几年只剩大干居士一人,现在则一个也没有了。

其一生算来,住在北京的时间最长,也曾两度客居香港,一是抗日战争时期,一是一九四八年至一九四九年初。抗战期间他来香港时,曾有《沪破南归至港晤次周叔有诗见及因和》七律云:

“南还依旧作劳人,投老羞存后死身。国运倘期贞下会,乡愁频扰定中尘。霜筠节苦终无忝,雪栝心枯久不春。回斡旋转应有属,几时同作太平民。”

邓云乡‖多才叶恭绰

这诗后来有九叠原韵,都是在香港作的,六叠结句云:“凄绝归来辽鹤语,只余城郭少人民。”九叠绝句云:“匡时报国吾何有,愧托廛间作一民。”感时忧国之心,溢于言表,可以想见其人了。一九三八年遐庵先生在香港度中秋,游汲水门赏月,忆旧词

“中秋月,香港景翻新,箫鼓中流凌万顷,簪裾豪气压干人,碧海正无尘。

极一时之胜游,在词注中说;“华灯画舫,容与碧波间,胜概豪情,一时称盛。”但先生虽足迹遍海内外,但最情深的地方,还是北京。另一首(望江南)云:

“中秋月,孤赏翠微旁,小筑幽栖原幻住,安心是处更无乡,倜怅不能狂。”

词后注云:“北平西山秘魔崖下幻住园,净持葬地也。花木萦翳,景殊幽寂,余中秋数宿此。”幻住园是他在西山管的坟地,小有园林之胜,他元配夫人早死,就葬在这里。三十年代初,侨寓苏州,他女儿新婿,北归去西山扫墓,他拍了照片,让女儿带到墓前焚化,并赋四绝句,告慰夫人于地下。其中一首道:

“土木形骸一写真,临风非复旧丰神,故吾今我凭君认,告我今宵梦里闻。”

一往情深,凄惋欲绝。他离北京四年后,曾有《离燕地四年矣,春来念幻住园中群花将发,感赋一律》之作,亦极为感人,限于篇幅,本文不暇引述,只好割爱了。

段棋瑞执政府时,章士钊任教育、司法总长,叶遐庵任交通总长。不过这时他早已同广东政府有密切关系了。一九二三年他在日本神户,即应中山先生之召,转道香港,到了广州,担任了大本营的财政部长。当时他家住惠福路。后来广州方面,欲与北方段祺瑞、张作霖合作,命他北来斡旋。所以他又北上,担任了段执政府的交通总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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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词学造诣极深,少时曾学词于文廷式。他编的《全清词钞》,去年又重版了。他书法宗何子贞一派,绘事意境亦深,《退庵汇稿》初辑、二辑,都是值得一看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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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邓云乡,学名邓云骧(1924.8.28----1999.2.9)山西省灵丘东河南镇人。上海红学界元老,与魏绍昌、徐恭时、徐扶明并称上海红学四老。青少年时期,先后在北京西城中学、师范大学和私立中国大学求学。194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先后任教山西大同中学,天津中学。新中国成立后,在北京中央燃料工业部工作。1953年10月起,先后在苏州电校与南京电校教书。1956年1月在上海电力学院教书,至1993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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