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每个边上，都有风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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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闲愁
隐隐望青冢，特地起闲愁。
黄庭坚在《水调歌头》写下这句的时候，笔下的青冢，不是普通坟墓。
那坟墓里面掩埋的，是一位女子。
一位风华绝代人间殊色的女子。
可想而知，词人因此所生的闲愁，也不可能真的是“闲愁”：
落日塞垣路，风劲戛貂裘。翩翩数骑闲猎，深入黑山头。极目平沙千里，惟见雕弓白羽，铁面骏骅骝。隐隐望青冢，特地起闲愁。
汉天子，方鼎盛，四百州。玉颜皓齿，深锁三十六宫秋。堂有经纶贤相，边有纵横谋将，不减翠娥羞。戎虏和乐也，圣主永无忧。
02
青冢
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以南，有一座特别的坟墓。
此地草皆白色，惟独此冢碧蓝如茵。
杜甫有诗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暮色苍茫中，风沙漫漫，似乎可以将一切轻易掩埋，却惟独遮盖不了这一抹人间碧色。
这青冢，属于一个女人。
一个长眠异乡他国的美丽女人。
她的名字，叫王昭君。
翦伯赞在《内蒙访古》中写道：
在大青山脚下，只有一个古迹是永远不会废弃的，那就是被称为青冢的昭君墓。
极目平沙千里，隐隐望青冢。
黄庭坚在望向这座坟墓时，胸间所翻腾的五味杂陈，也许比任何人都要多。
北宋后期，边境不安，辽与西夏构成两大威胁，面对种种隐忧，甚至是可以预见的危难，朝廷的反应竟然是一忍再忍，处于不断被动挨打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形下，黄庭坚提起青冢，便有了特别意味。
所谓“闲愁”，不仅仅是自欺欺人，更有了明显的辛辣色彩。
若不论背景，“翩翩数骑闲猎，深入黑山头”的画面肯定很闲适，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边境失安下，“闲猎”并非闲，也肯定不为“猎”，而往往可以视为明目张胆的挑衅行为。
将其视为军事演习，也一点不为过。
雕弓白羽，铁面骏骅骝，这一波异邦秀肌肉的行为，被展示得淋漓尽致。
林林总总，青冢前的黄庭坚，怎么可能还有闲愁生出？
闲，或许是真的——
因为屡屡不被重用。
愁，绝对是实情——
因为外敌的来势汹汹，更因为朝廷的无所作为。
03
无忧
有些人发愁的时候，会漫不经心地说自己闲愁。
有些人忧虑的时候，会不动声色地说自己无忧。
比如黄庭坚。
汉天子，方鼎盛，四百州。
这样的夸奖，不知有几许真心，几许讽刺。
堂有经纶贤相，边有纵横谋将。
这样的恭维，不知有几许诚挚，几许愤怒。
如果汉王朝真的那么强大，如果汉王朝真的有那么多纵横谋将，经纶贤相，那么王昭君的被迫和番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让人想笑却笑不出的笑话。
毋庸置疑，王昭君的和番是一个耻辱。
不是她自己的耻辱，而是整个汉王朝的耻辱。
乃至历世历代文人士大夫的耻辱。
国之危险之际，一大帮平时喊东喊西的大男人，全都集体噤声，却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推出去解围，这算什么事？
黄庭坚心里当然是憋屈的。
他没有理由不憋屈。
戎虏和乐也，圣主永无忧。
堂前确实是一片和乐的景象，堂下亦不乏一大片歌功颂德的人群。
和乐是真的，无忧也是真的。
只可惜了那一座悠悠青冢。
深埋异乡他国，除了有野草记得，谁又会在意那一缕逝去的香魂？
忧愁至极的时候，最好的解药，或许真的是无忧。
只能是无忧，必须是无忧吗？
04
相似
一个落魄的文人士大夫，命运其实不比昭君好多少。
心有不甘也罢，愤怒屈辱也罢，谁推出去的，照样推出去；该“深锁三十六宫秋”的，照样深锁不误。
时光悠悠，历史只照见了相似。
汉王朝和黄庭坚所处时代的相似。
黄庭坚和王昭君的相似。
玉颜皓齿，只该隐没在悠悠青冢下，不发一言。
走的人，都是该走的。
留的人，都该和乐无忧。
危难之际，把一个女人推出去，算什么本事？
当然是本事。
以小小的代价，解决大大的问题，这难道不是最高明的退敌之道吗？
只要自己或身边至爱不是那个女人就好。
忧愁只属于那些以为清醒实则糊涂甚至愚昧的人。
黄庭坚肯定不觉得自己是这类人，但他也肯定明白，这样想的人，恐怕只有他自己。
以及极少数、极少数，少到可以被忽略，少到无法改变任何现状的一拨人。
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中，就算他们看见了、闲愁了、忧伤了，又能怎么样呢？
隐隐望青冢，不减翠娥羞！
人生君说
“历史的相似远多于不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