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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宫女一跃成风头最盛的宠妃,代价却是将腹中孩子拱手让人

她从宫女一跃成风头最盛的宠妃,代价却是将腹中孩子拱手让人

楔子

我和宝纯入宫为婢是麟嘉二十五年的事,我长她一岁,我十二岁,她十一岁,都是不甚知事的年纪,乡下人家的女儿。

最大不同的是宝纯容貌秀丽出挑,我却平庸无奇,丢进人堆里都寻不着。

入宫的第一个夜晚正是陛下诞辰千秋节暮春五月十二日。

宫内华灯高悬荧煌照夜,对月流光,人声笑语腾腾如沸,沉沉昧旦,以庆贺君王第五十五个诞辰。

伴我入眠的却不是梨园婉转唱曲,而是宝纯细碎的哭声。我翻过身子将她搂入怀中,哼起家乡童谣,用手轻拍她背部安抚她入睡。

入户月光通透而明亮,照得梁上蛛网异常清楚,这是一间偏远宫室,耳畔有夜风灌入破碎窗纸的呼呼声。

待她情绪渐趋平稳后,我闭上眼睛。眼前仍是三月前黄河决堤的景象,中州土地半数被淹,百姓生存无以为继,茫茫黄土之上寸草不生,饿殍遍地。

若非如此我和宝纯也不会被人牙子卖入宫中,远去故乡千里之遥。

我与宝纯从小一起长大,我又大她一岁有余,自幼感情深厚,我便以她姐姐自居,待她如小妹妹。她夜来思乡时,总是我哄她入睡。

快入睡时我听见宝纯尚且稚嫩的声音响起,蕴着小小颤音道:“春善姐姐,你说我们能见到圣上吗?”

我困着,打个哈欠含糊道:“会的吧。”

1

我从来不爱宫中的繁华似锦,富贵豪华。唯一的愿望就是二十五岁年满时,回乡嫁人,做个乡下妇人就好。

朱墙琉璃瓦、雕梁画栋自然很好,皇城地处北边,天气总是干燥而凉爽,自然四时景致变幻分明也很好。

每个人都衣着体面,就是我们这些充作杂役的宫女四时新衣也是不缺的。

而在我踏入皇城之前,从不知道原来世界可以是两个黑白分明的极端,有人鬻儿卖女只为片瓦可以遮身亦或一顿饱饭,有人生来长于锦绣堆中,珠环翠绕尽是豪奢。

我是前者,似乎是天生的与后者格格不入,觉得此间是热闹的冷,紫陌红尘,热气冉冉飘起来天空都熏成了明丽的暖色,沉淀之下的才是暗淡的冰蓝色调,譬如那些斜斜的冷眼、意味不明的冷笑,还有冷冷的板子,用来处罚犯错的宫人们。

我愈发怀念的是故乡广阔原野上的青青麦秸,炊烟升起,抵暮而归时的场景,闲暇之时一心只盼八个春秋之后的二十五岁的到来。

宝纯的如鱼得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掌事的女官们都很喜欢她,我做事犯错,反而是年龄比我小的她出来替我求情,往往就有奇效。

在她向我展示她被凤仙花染红的指甲时,她问,“春善姐姐,好不好看?”

九月的艳阳里,水色的红仿若流淌在她的甲面上。比之更美好的是宝纯的笑,近些年来温和气候已将她养得很好,身子宛若梨云为骨一般高挑,肤色白皙的脸上笑涡浅浅旋起,眼眸之间顾盼生辉。

她两月前因为种牡丹的手艺特别好,被调到了圣眷正隆的容贵妃的会芳宫中,莳弄圣上最喜欢的照殿红牡丹。

我笑着说好看,小心帮她剔出指甲中残留的花泥,又想起她刚入宫时说的话,笑道:“如今这个样子漂漂亮亮的,可以做娘娘了。”

她的脸立即红了抽回手去,作势要来打我,“姐姐怎么还记着呀?!”

我先一步抓住她的手,笑说,“原来做娘娘这话是不作数的,我还想着要做娘娘宫里的尚宫呢,现在看来只有死了这条心了,好生可惜。”

她却突然静下来倚在我的身边,耳根浅红,低低道:“我在容娘娘宫中见到了圣上。”

我理好她刚才散落下的碎发,看着她扑闪不已的长睫,问:“哦?圣上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知道宝纯没有断了成为皇妃的想法,只不过那时年少可以直抒胸臆,将真实的想法宣之于口。

何况宝纯是具有资本的,在我们有幸见过几位因美色而受宠的娘娘之后,宝纯的容貌丝毫不逊色于她们中的任何一人。

那些娘娘们锦缎为衣,碧玉为珰,翠眉瑶质,金钿婉黛,又叫她怎么甘心屈居人下呢?

但是她告诉我见到了圣上,还是使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如我们这样的宫女常年所做的不过是各宫分派下的杂活,能见到圣上天颜的机会渺茫。

是以我进宫已经有五年之久,只知圣上今年已经堪堪将近花甲,并不曾见过一次陛下銮驾。

“圣上就……就很好呀,还很和气地和我说话,说我的花种得好。”宝纯描绘着初见圣上的场景,后面的声音已经低到不可闻。

“圣上已经六十了,你才十六岁。”我道,对于圣上而言要宠幸谁,向来是一念之间的事。

“还有……”我深吸了气几乎说不下去,宝纯也抬眼和我对视,她的眼中有忐忑不安的光,又很兴奋。

“帝崩,妃嫔殉葬。”

殉葬制度是本朝开国太祖皇帝就定下的制度,已经延续了百年。后来一代明君仁宗皇帝将之进行了改制,若是诞下皇嗣的后妃便可以免于殉葬。

这无疑是残酷的黑色希望,没有人不想活下去,特别所得与所失差别有天地之别。待君王百年之后,生则是尊崇太妃,死则是地宫亡魂。

我劝道:“再等等吧宝纯,到了二十五岁我们一起出宫回家去。何必将命悬系与一人身上呢,何况那是帝王,无数女子的夫君。”

片刻之后,宝纯冷冷道,“回去做什么呢?一有天灾就把孩子卖了换一袋不够全家人吃的粮?”说完旋即落下的是她的泪。

那时我才恍然发现我一直当她是少不经事的小妹妹,以为她早就忘记了当年旧事,原来她都记得,只是藏在心底。

那年青天滟滟下,她哭得撕心裂肺,求她娘不要把她卖掉的可怜模样,又蓦然浮现在我的记忆中。

气氛一时冷下来,我二人都呆坐着,被过午日光晃得两眼苍茫。

最后还是宝纯破涕为笑,哭过的眼睛还红着楚楚动人,“都是没影的事情,圣上都不一定记得我这个人呢,我也真是傻气,好好的哭个什么呢?”

半月之后,会芳宫中照殿红尽数盛放。

三面漫坡牡丹千余丛,远观如熊熊烈火,如火如荼。圣上设宴会芳宫中,邀众位后妃共赏。

我那天很巧也在场,看管牡丹花架和插花用的天青汝窑瓶,终于远远地得见圣躬。

半白的头发胡子使得圣上看上去完全是个老人,鹤发鸡皮,背也不复壮年人的挺拔,与风华正茂的容贵妃娘娘并肩站在一起,实在是两代人。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让无数女人为之前仆后继。

宝纯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教坊奏乐泛兰舟曲,笙歌管弦声中,她穿雨过天晴色舞衣,清新如同露水盈盈,水袖飞舞间轻盈若飞,柔柔地扭转身体,于花丛之中同牡丹竞芳。

曲罢,宝纯恭顺地跪下下去,祝君王万岁千秋。

容贵妃娘娘亲热地牵了她的手引至圣上跟前,进酒三盏,不知说了些什么,三人都是笑语不断。

宴饮过半,圣上不胜酒力早早离席,与之同去的还有宝纯。

我看见她的身影隐入銮驾之中,终于得偿所愿的安然。

车辇早已行远,我愣神间失手打碎了一个瓷瓶,管事太监立刻上前训斥,我低了头一言不发,盯着破碎瓷瓶中水缓缓地淌,濡湿了我的鞋面。

这一次,再没有人挡在我身前替我求情。

她从宫女一跃成风头最盛的宠妃,代价却是将腹中孩子拱手让人

2

皇后殿下是中州河洛人,母仪天下近三十载。

近来病中,皇后格外怀念乡音,便想要找一个河洛籍的宫女侍奉左右,以解思乡之情。

这是尚宫崔氏跟我说的,并敦敦告诫我皇后殿下的喜好如何,到了娘娘身边务必小心谨慎地做事。

然则皇后娘娘是宽厚温和的主子,也不需太过担心。我点头唯唯,仍觉得运气来得不可思议,从杂役到皇后身边最近侍奉的宫女,地位提升较之往日大大不同,可宫中河洛籍的宫女远不止我一个。

“是婉美人向娘娘推荐的你。”崔尚宫回过头来解答了我的疑惑,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又揶揄笑道,“她如今正得圣上恩宠,娘娘卖她一个面子也没什么,不过我也是看你老实,才选的你,不然她一个小小美人的话算什么数。”

婉美人阮宝纯,如今是宫中风头最盛的后妃,比之当初的容贵妃更是过犹不及。

圣上盛宠她,已有月余都宿在她的清月阁中,同进同出一刻不离,形同民间伉俪。

又有传言说,婉美人已经有了身孕,别的恩宠先不说了,若是诞下皇子就可免去殉葬,不入那黑魆魆冰冷冷的恐怖墓穴,让那些没有皇子的后妃个个眼红不已。

我听罢一笑,诺诺称是而已,唯有期盼能在皇后宫中见到前来请安的宝纯。

真正见到宝纯是四月之后的事情了,那时我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事已颇为得心应手。

正如崔尚宫所说皇后娘娘是很宽厚的主子,很少动怒,多年岁月的浸润使她有珠玉般柔和的气质。还因为皇后乃国母,不论是否诞下嫡子,将来都会被尊为太后,所以格外神闲气定,一颦一笑都是闺中女子教化典范。

又因为我是同乡的缘故,待我更是亲善,常命我向她讲述故乡风物,赏赐我不少内府制造的有趣物什。

那日我侍候皇后娘娘用完汤药,皇后闲闲地倚着绣榻突然道,“你和婉美人很不同,听说之前好友是吧。”

我点头道是,以为宝纯出了什么事情心着实惊了一下,手中药碗差点滑落。

皇后静静地拿起杯盏悠悠地饮一口茶,语含悲悯微笑道,“不知道那些孩子争来争去什么劲,最后都进到皇陵去。”顿一顿又道,“你既然是婉美人旧友,就替本宫去看看她吧。”

3

四月之前,婉美人正式传出消息有孕,然胎像不稳需要静养,皇后娘娘就免了她的早晚请安,让她安心好好养身子,绵延皇室血脉为重。

隆冬腊月红墙映雪冷,婉美人的清月阁却春浓似酒,阁前红梅徐徐开放,笼成彤云一片,清雅的味道染香了沿途的空气。

婉美人阮宝纯便躺在临窗的榻子上,在她的侍女客气地引我这个皇后使者进去时,入眼便是婉美人从厚锦被中垂落的手。

一把青葱般白嫩,用上好的蔻丹涂得指尖绯红,似一团火在她指尖燃烧着。丝毫看不出几月之前,那手上侍候花草时留下的累累伤痕。

侍女过去告诉她有人来了,她才扶着侍女的手拥着被子穿起来,清清瘦瘦的不着粉黛,面容比窗外的白雪还要干净。

与她眼神相触的一刻,我的心忽地沉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宝纯的生命中不断逝去。

她得到了一切。她不快乐。

看到是我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将皇后赏赐的礼物交给侍女,宝纯屏退了所有侍女,叫我走到跟前坐下,抱着我的左臂,亲热地叫我名字,先问我近况,“春善姐姐你可来了,皇后娘娘对你好不好?”

我把滑落的被子重新替她盖好,余光瞥见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是她年轻的生命得以延续下去的最大保障。

心绪复杂不知道如何言说。

我这做姐姐的从不曾照顾过她什么,反而是她这个小妹妹时时来照顾我。

最终,我笑道:“我很好,你呢,婉娘娘?”

宝纯大笑拉我去看圣上还有各宫娘娘赏赐赠予的礼物,琳琅满目,在她目光触及一件定窑孩儿枕时,勃然失色,大声问侍女,“这是谁送来的东西?”

那侍女不明所以,跪下去战战兢兢道,“是容贵妃娘娘宫里送来的。”

此话一出,我立时感觉到宝纯身子抖得非常厉害,扶她重新到榻上躺下,喂她喝热茶。

她一口也没喝下去,翻身扶着榻沿孕吐得十分厉害,叫侍女退下去。

吐完之后她又悄无声息地躺回去,乌黑的瞳仁之中仿佛万重皓雪积叠,眼泪大滴大滴湮如枕头中。

任凭我如何叫她,她都不应我一声。

我回头看刚才放东西的那处,孩儿枕已经被侍女收了起来,空无一物。

容贵妃?

一瞬间,我的心里几乎不可抑制地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你要把这个孩子给容贵妃是不是?”我几乎是叫嚷出来的。

宝纯没说话,整个人哭得更剧烈颤抖缩成一团。

窗外雪意森森。

许多我之前不愿意细想的事情,那一刻明了。

容贵妃已经受宠多年,美而无子。而圣上日渐老迈,她的希望渐渺,她想要子嗣只有养别人的孩子。

不然她有什么立场去向圣上引荐一位分去恩宠的后妃呢?而无权无势又年轻美貌的宫女是最合适拿捏的对象。

“那么,”我努力找回正常的声线,“圣上也答应了?”

宝纯在那一瞬间静了下来,异常平静,道:“不然呢,她的兄长是平定辽西的大将军,眼下正在前线对敌国对战。陛下岂能再让他在战场上不放心?我算什么呢?一个宫女出身的女人,死了就是死了。”

我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冷,站起来忍不住口不择言,“你真是疯了!”

她猛地爬起来握住我的手,长发散乱如鬼魅,又哭又笑,“我能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他们早就商量好了,是我傻!”

泪水砸在我的手背,几乎快要灼伤我的皮肤。

4

六个月后婉美人顺利诞下一个男婴,同月辽西战场捷报连传,容贵妃的兄长得加太子太保衔,位列三孤。

又因婉美人生产之后体虚气弱,于抚养皇子有碍,圣上下旨暂时将皇子抱容贵妃处抚养。

这一次皇后依旧遣我去看生产后的婉美人,时值初夏,我一路走过来已有微汗,宝纯的屋子却冷得像冰窖。

她像是被抽掉骨头的鱼,所剩的只是浅浅呼吸,脸色灰白。

我还不来及说话,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哽咽道,“娘娘要保重身体才是,就算是为了小皇子。”

她倦倦转醒对着我安静的笑,疲倦得像雨后残荷,“姐姐,你为什么总是不来看我?我好害怕。”

我搂住她瘦到只剩窄窄一点的肩膀,努力想给她一些安慰,“我在这,我来了。”

“我想见我娘。”宝纯呆呆地说。

我哭得两眼发黑,只想满足她一切的愿望,“我去求皇后娘娘开恩。”

“不必了。麟嘉二十七年他们就饿死了,在我入宫后,娘、爹、弟弟,都死了。”

她絮絮说着,语调都不曾提高一点,仿佛只是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想象不出宝纯知道后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可我却无能为力。

目光随着她的一起看向梁上,那里雕梁画栋远胜当年那间陋室的蛛网蒙尘,人间最富贵处。

“姐姐啊,我真傻。”她笑说。

我是在皇后口中得知容贵妃的兄长被下到诏狱的消息的。

“本宫就说嘛,那个扶不起的阿斗这次怎么就那么厉害了,连打了几个胜战。原来啊,是杀良冒功假传捷报。”皇后含着淡淡嘲讽道,心情愉悦地多吃了半块芙蓉酥。

此事真相一出,朝野上下哗然,圣上震怒,虢夺了其一切封号,连带遭殃的首当其冲的是容贵妃。

我寻个间隙将这件事情亲自告诉宝纯,好让她宽心,“孩子很快会回到你身边的,你别担心。”

宝纯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高兴,她沐浴在夕阳残照里,人成了一个黑色剪影,淡淡说:“我也是把孩子卖了,换个富贵荣华的人。我恨他们,可我又成了他们,多可笑。”

我笑容凝固在嘴角,只恨自己唐突。

宫门落锁时分,崔尚宫慌张走进来向皇后禀报,容贵妃自缢。后一句她支支吾吾半天才道,“还有婉美人生的小皇子也一起夭折了。”

皇后砰地拍了桌子,罕见地发怒,“容妃这女人真是死也不安生,她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要残害皇子。”

又抬头看见摇摇欲坠的我,无奈道:“你先下去吧,见了婉美人多宽慰她几句。”

这一次,我迟迟没有再去宝纯那里。走到哪里都似乎有哭声盈耳,哀哀切切。

只恨那多年前的黄河水患,骨肉流利。

只恨宝纯没有投生膏梁之家,若是那样她会被呵护着长大吧,年华最好的时候有个年龄正好的清贵读书人夫君,一辈子举案齐眉,生两三个乖巧孩子,一辈子也不要认识我这个乡下女子。

圣上对宝纯的补偿歉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将她从七品美人升为贵妃,恩宠更甚从前。

皇后娘娘知道这事后只道:“那孩子命苦。”

她从宫女一跃成风头最盛的宠妃,代价却是将腹中孩子拱手让人

5

宝纯很快再次有孕传出,一扫宫廷旧日阴霾。

人们很快就忘记了之前容贵妃和早夭的小皇子。

开始一心一意地等待新的皇嗣出生。

我由衷为宝纯高兴,好在,一切总算苦尽甘来。

她是婉贵妃,是皇嗣生母,是未来太妃,皇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只是苦于总找不到时间去看她,崔尚宫前段时间告老还乡,我诚惶诚恐地接替了她的尚宫之职,只觉得分身乏术哪里都做不好。好在皇后娘娘大度,没有说什么。

在宝纯诞下皇子的三个月后,她将孩子带到皇后宫来请安。我接过孩子的间隙,向她笑道:“恭喜恭喜。”

她的面容又恢复了昔日容光,加之生产之后的微微丰腴,略施粉黛便已经有了惊人的美丽。

碍于皇后娘娘在前,她只嗔看我一眼,流光婉转。

我将怀中孩子抱给皇后娘娘看,孩子白胖可爱津津有味吮指,看得大家都笑,轮流上来抱他。

我送宝纯回宫,劝慰道:“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了,娘娘珍重眼前才是。”

“我晓得,我晓得。”宝纯浑似不耐烦我。

转过头来,与我相视一笑。

“你呀。”我摇头笑。

6

圣上驾崩的哀钟在夤夜里响起,声声绵长,传遍宫阙各处。但也说不上突然,毕竟他已经病了月余,且积重难返病情一日比一日严重。

帝崩,妃嫔殉葬,那些没有子嗣的妃嫔大概也活不过今夜,后宫之内哭声已经渐渐响起,越来越大。

我随侍皇后跪在圣上灵前,听内阁阁老们宣读遗诏。

内中一字一句皆关乎国家大计,肃穆不可言,读完之后再读的是妃嫔殉葬名单。

“贵妃阮氏……”

我惊得不合规矩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盯着说话的那位阁老。皇后娘娘不满看我,喝道:“退下去。”

凛冽的风从我的脸上挂过,痛得似要划出道道血痕,吸进一口,喉头全是铁锈的味。

我一刻不停地跑到清月阁,早已满脸泪痕,赐白绫内官已至。

上好的白绫缎子,质地柔软而有光泽,制成衣服肯定很美,现在却作为凶器,用来了结一个女人的命。

夜间昏黄的烛光里阴影里,明暗错落不定,互相厮杀,宝纯端坐上首很平静,妆容美艳不可方物,贵妃华服穿得整整齐齐,似乎早就等待这一刻。

见到我进来,她僵僵地转头看我,扯出一个笑容,宛若一个木偶,诡异到了极点。

“贵妃娘娘,请吧。”捧着白绫的内官冷冷道。

我冲上去挡在宝纯身前,怒道:“婉贵妃是八皇子生母,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那内官认出我是皇后身边的新任尚宫,态度好些愁眉道:“这是大行皇帝遗诏,下官不过奉旨行事。”

“不可能!”我大声道,直想骂他假传圣旨。

“贵妃娘娘。”内官看向我身后。

我回首,宝纯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姿势优雅地止住我的歇斯底里,“是真的。”

她深深看我一眼,“昨夜陛下召我侍疾,他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他舍不得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他是太爱我了,才要把我带走的。”

后间远远传来婴儿啼哭之声,隔得太远了,不真切,似有似无。

她一笑,有倾国之色,是希望彻底破灭后的淡然,“春善姐姐,孩子还太小,又没了父母亲,你要好好照顾他,这是我最后嘱托你的一件事。”

我冲上去欲撕碎拿到白绫,负隅顽抗。宝纯扫过一个眼神,立即两个内官上来拉住我。

她从我身前走过,似叹息,“我这一生啊。”

她盈盈垂下洁白的长颈,套入打好结的白绫之中。

对她千疮百孔的一生低了头。

尾声

圣上驾崩,谥号庄。

皇太子登基,在位三十一年崩,无子。

选立庄宗第八子景王世子为皇太子,承帝位。

自从数年前皇太后崩逝,我就搬到了宫内供给年老宫人的专门住所安乐堂去了。

宝纯的儿子肃儿也在十五岁那年到封国去就藩,自此我再也没见过他。

直到有一天有群人突然把我迎到圣上居住的太极殿去,我看见肃儿穿着龙袍模样倒是一点都没有变,我觑着眼睛担忧道:“肃儿你怎么穿圣上的衣服?快脱下来,这可不能闹着玩乱穿。”

身边人都憋笑,肃儿走过来直直站在我跟前,我又觉得不像他了。

“老尚宫,我是端懿皇贵妃的孙儿,景王之子。您是祖母的旧友,父王生前多次提起您。”

端懿皇贵妃是宝纯死后追封的封号。

我恍然大悟,发觉那孩子有一双和宝纯一样的眼睛。

大而清澈明朗,小鹿般灵动,他看着我,似乎是宝纯隔了三十多年的岁月在看我。

她的血脉在延续,成了曾经杀死她的皇权继承人。

翌年新皇改元康和,追封祖母端懿皇贵妃为孝献皇后。

终此一生,我和宝纯都没达到各自想去的那个彼岸。(作者: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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