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和蒋中正
“我是个替身,一个时刻准备为别人而死的替身。”
1947年6月,杭州的一所民居里。国民政府负责授予军衔的机关工作人员汇集此处,他们奉命给病床上的老人授予军衔。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叫何云的老人,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
他的语气平静而不起波澜,不知道是病体孱弱,还是当真不将这番“荣耀”放在心上。
当老人侧身回望他们的时候,众人忍不住心中一悸。虽然更苍老病弱一些,但若是细看的话,眼前人的音容样貌像极了蒋中正。
众人心中惊起“万千波澜”,只觉得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密辛”。
何云却不在乎他们的看法,他只是懒懒地靠在床头。
窗外阳光明媚,鸟鸣清脆。然而这尘世间的美好,他却没了时间继续“消受”。
当然,他这一生,也是活够了。
蒋中正
假使时光真能倒流,那何云最大的愿望,便是不要遇见蒋中正。
那时候,他还只是上海江南制造局的一个新兵卒子。不懂得人生无常,世事多变。空有一腔热血和孤勇。
所以当李麻子一把将他捶倒在地的时候,何云根本来不及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本来只是和队长李麻子出来逛街,没想到李麻子拿了一个小贩的香烟不给钱。对于何云来说,最趋利避害的做法就是不闻不问。
可他实在没办法忍受李麻子抢占老百姓的货物,甚至还动手打人。心中的正义感促使他不得不站出来劝阻。
哪成想对方竟将气撒在了自己的身上。
何云身上传来一阵阵痛意,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何云不想将事情闹大,可看眼前的情况,自己的结局多半是要“凉”。
何云
就在何云和李麻子扭打不休的时候,一声轻呵传入耳中。
“都住手!”
何云望去,只见对方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冷峻男子。双目锐利且深沉,让人感觉深不可测。更令何云惊讶的是,他的样子竟然和自己很相像。
何云忘记了反应。
他只是呆滞地看着对方帮他劝说李麻子,李麻子点了点男子塞给他的钞票,眼中露出贪婪之色。
对着何云冷哼一声,转头便走了。
何云松了口气,对这个跟自己长相相仿的恩人心生感激。两个人简单寒暄之后,何云得知,他叫蒋中正。
何云彼时不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对方是个仗义热血的好人。在他的介绍下,何云认识了陈其美,并得以加入同盟会。
何云觉得,自己能从一个小兵得到“赏识”,多亏了蒋中正。所以心中对蒋中正的感激越发深重,只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报答于他。
可是何云也明白,在蒋中正心中,自己不过是他顺手帮扶过的一个“路人”罢了。他待自己,并没有多么看重和不同。
直到自己偶然“救他一命”。
彼时上海大肆追捕同盟会成员。何云不过是一个“小喽啰”,但他深知像蒋中正那等级别的人,一定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或许这便是自己报答他的机会了。”何云心想。
李麻子通过跟踪何云,发现了蒋中正的踪迹。他自是想抓获蒋中正,以此邀功。何云见情况危急,二话不说冲上前去。
他一把抱住李麻子,将他的手脚束缚住。转身对蒋中正大喊:“你快走。”
蒋中正看着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何云,心里生出几分珍重来。
两个人最终都得以逃脱,直到彻底躲开追捕。他们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目光偶然对上,不知为何,两个人同时笑了出声。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激动。
“得兄弟舍身相救,你我二人当真有缘。不若结为异性兄弟如何?”蒋中正开口。
何云看着对方“熟悉”的面孔,心中狂跳不已。
他是那么想让蒋中正看重自己,如今他要和自己结为兄弟,是不是从此以后,他们便是真正的朋友了?
何云分不清自己对蒋中正究竟是感激,还是崇拜,但发自内心地想要接近他。如今他愿意结交,自己是如何也不会拒绝的。
就这样,何云和蒋中正结拜了。
何云觉得,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闯荡”,而是有一个兄弟可以“同舟共济”。自己愿意永远追随他,听从他。
1934年,何云突然接到蒋中正的邀请。
他想也不想地便出了门,见到“好兄弟”蒋中正之后,何云兴奋不已。只是想到蒋中正如今的身份,何云自然不敢“唐突”。
何云恭敬地朝蒋中正行了个军礼,敬意十足。
蒋中正却是温和一笑,亲切地同他说:“私下场合,不必来这一套。你我之间,兄弟兄弟。”
何云顿时感动不已,心里对蒋中正越发的敬重。
蒋中正(左)
酒席上,蒋中正将何云安排在自己身边。两个人推杯换盏,叙旧谈心。
丰盛的酒菜,热情的款待,细碎的往事。让何云有些“醉了”,他从未想过,像蒋中正这样的“大人物”会真的愿意与他兄弟相交。
但何云觉得,无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自己都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
只是等到酒宴结束,何云也没等到蒋中正的“任务”。他忍不住腹诽,难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然而没过多久,陈立夫便将何云带到一间密室。
“你必须向委员长宣誓,我才告诉你!”
蒋中正一家
何云酒醒了,这是要自己表忠心。他待蒋中正的忠心,自然是“天地可鉴”的。故而没有片刻犹豫,何云当场起誓。
“我在此发誓,一定誓死效忠委员长。
似乎是相信了他,陈立夫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何云。
原来自1934年下半年起,蒋中正便有心加强对四川、云南、贵州的控制。为了进一步实施计划,蒋中正打算亲自带领中央军参谋团去视察。
只是蒋中正这一举动无疑侵犯了云贵等地军阀的利益,当地军阀林立,势力盘根错节。蒋中正虽有心收复,但稍有不慎,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蒋中正(中)
思来想去,陈立夫觉得需要为蒋中正安排一个“替身”。
不仅仅为了此次云贵之行,更为了将来。只要蒋中正在位,他面临的刺杀和危险就不会“结束”。
替身的作用,便是在关键时刻,代替蒋中正抵挡危险,充当蒋中正的“替死鬼”。
没有人愿意无条件地为另外一个人去死,所以这个替身并不好选。不仅需要容貌相似,更重要的是绝对的忠心。
经过蒋中正和陈立夫的一番思虑,便将目标定在了何云身上。
何云能拒绝吗?自然是不能的。
若是没有蒋中正的提拔,他可能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如今能当上浙江省公安局局长,除了自己本身的努力之外,也不乏蒋中正的帮扶。
蒋中正与宋美龄
却道是:富贵迷人眼,兄弟大过天。
何云觉得,自己是愿意的。愿意做蒋中正的替身,即便付出的代价可能会是他的性命。
虽说何云同意当替身,但他本人除了后蒋中正长相相似以外,气质,口音,性格,学识……通通南辕北辙。
所以培养何云成为一名“合格”的替身,是一项迫切而重要的任务。
于是何云被迫接受了半个月的封闭式训练。
首先有蒋中正的亲侄子蒋孝镇来教授何云奉化话,同时为了提高何云的古典汉语水平,还专门聘请了一个大学教授。
何云除了学习蒋中正的说话爱好之外,还按照侍从室的要求,从各方面熟悉和了解蒋中正的言谈举止和生活习性。
蒋中正也时常和何云闲聊交谈,传授他一些奉化口音。
半个月后,虽然何云不能算作“百分百类似”蒋中正,却也有了很大的效仿可能。为了“检阅”训练结果,陈立夫特意让何云参加“骑兵检阅”。
那一天,何云被人套上了特级上将军服,外罩蒋中正最爱的黑色大氅。他的发型和胡子早已经按照蒋中正的模样做了修改。
何云站在镜子前,半天反应不过来。而他身侧的陈立夫则是止不住的连连点头:“像,真是太像了。”
可即便如此,何云还是忍不住紧张,他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众人”。
“此事绝不能有半点差错,如果被人发现,后果你知道的。”
听着陈立夫半安慰半恐吓的话,何云渐渐压下心中的胆怯和忐忑。是啊,事已至此,自己早已经没有退路。
何云走在检阅校场上,台上台下站着数不清的士兵。何云手心里满是紧张的汗水,他简单的说着一些慰问的话术。
耳边传来的奉化口音,让他有一瞬间的迷茫,自己究竟是谁?又在做些什么?
何云不知道,他只是“机械”的和主席台两侧的军政要员们握手、微笑、点头……
他小心翼翼的重复着一个个简单的动作,唯恐一个不慎被人发现了“破绽”。好在一路顺利,何云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却不料一侧的宋美龄突然走了过来。
她挽住了何云的胳膊,亲切的说:“达令,我有急事要和你说,你跟我来。”
何云心中叫苦,却又不敢反抗,唯恐被蒋中正这最亲密的“枕边人”识破破绽。
好在身侧的陈立夫及时帮忙打掩护,让何云有机会悄悄溜走,接着真正的蒋中正回来,事情才得以“糊弄”过去。
此次检阅,有惊无险。何云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事后蒋中正同他开玩笑。
“你可是差点把我的夫人拐走。”
何云自是急忙起身赔罪。
蒋中正摆了摆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是的,连宋美龄都没识破的替身,可以称得上一个“合格”的替身了。
陈立夫拍了拍何云的肩膀:“做的不错,只要尽量不在公开场合讲话,问题应该不大。”
得到了认可和鼓励,何云面上带笑。
心里却有几分苦涩,或许从今天开始,他就不再是何云了。
他会渐渐成为一个“影子”,一步步“活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只是这样的生活是他想要的吗?何云一时没有答案。
1934年12月,何云和蒋中正一同前往重庆广阳坝机场。彼时的四川省主席刘湘等人前来接机。
何云依旧扮做蒋中正,蒋中正则悄然进了城内的别墅。
两个人分配好时间,白天和刘湘商议军政大事的是蒋中正。夜晚留在宾馆迷惑视线的是何云。
有了何云的配合,蒋中正可以随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然而一直顺利的计划,在临行前夜漏出了“马脚”。
刘湘因书面汇报拖延了打印的时间,所以只能改成晚上找委员长汇报。当刘湘敲开宾馆的门时,“蒋中正”正在在伏案誊抄文件。
真正的委员长岂会做这样的小事,自然是替身何云。而何云面对刘湘的有意质问,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这场替身把戏刘湘彻底“戳破”。
蒋中正大怒,陈立夫再三求情,并劝说刘湘千万保密。最终何云虽然免除了处罚,却也被解除替身身份。
之后的日子里,除了偶尔在一些公开场合合影、剪彩、拍新闻片等,何云再没有被蒋中正“重用”过了。
何云心想,一个被识破了的替身,估计只剩“废弃”一条出路了。然而他却心存一丝侥幸,毕竟那人曾说过他们是兄弟。
何云近乎天真的期盼着那份兄弟之情,却不料蒋中正早忘了他这个“手足”。
1935年5月,何云被正式调离侍从室,意味着他“替身生涯”的结束。或许是为了弥补他,蒋中正授予他军委会少将参谋的头衔。
但一个被限制办公的参谋,又哪能算得上真正的“实权”,不过是一份不愿撕破脸的“恩惠”罢了。
何云隐约明白,他以为的兄弟,在蒋中正眼里,不过是个“影子”。如今则彻底沦为了“弃子”。
1937年秋冬之交,日寇大举南下,何云干脆回了老家浙江。
不久,浙江沦陷,何云则到处辗转到了淳安县。彼时淳安县被日军占领,还成立了伪县府,向各村各乡强索银粮。
何云便再次“重操旧业”,假扮蒋中正训斥伪县长。何云的义举也因此当地百姓传为佳话。
何云为了避免身份识破,只得再次逃去别地。
之后的日子里,何云不断向蒋中正寄去书信,希望他还能记得自己。然而从来没有收到回信。
1947年9月,何云病重。他忍不住回想自己的一生,若是没有遇见蒋中正,他的人生会是怎样?
何云自幼家贫,靠卖菜为生。后来投军,当了一个小兵。若是那天没有遇见蒋中正相帮,他可能会丢了饭碗。
说不定会继续回老家种地卖菜,也就不会有后来“跌宕”的经历了。
“我当过委员长,可委员长不认了。”
何云只觉得他的后半生,光怪陆离,混沌迷茫。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活着的意义何在?
他该怪的,也该怨的,因为蒋中正的确“辜负”了他。
何云觉得有些冷,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已经“走了”,他在这世上早就没了亲人。
兄弟——多么讽刺的称谓啊!
终究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罢了。但好在,最后的最后,他终于活回了自己。只是何云,不是谁的替身,更不是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