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牛李党争对唐朝和吐蕃之间的维州之战也产生了影响

维州(今四川理县东北)作为川西最重要的战略节点,唐蕃在此曾经反复争夺,这导致维州在武德七年(624年)置州后,225年间八度废置,直到唐宣宗大中三年(849年)吐蕃王朝崩溃后,维州首领献州内附,方告一段落。《旧唐书·地理志》记载:“维州自唐高祖武德七年,白苟羌降附,乃于姜维故地置维州,领金川、定廉二县。”

维州设城后,因其地处川西北河谷地带,为川北交通要道,即刻成为西川重镇。其后贞观、天宝两代,羌戎屡叛屡附,维州也数度存废。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年),唐朝复为维州。安史之乱后,河西、陇右州县,皆陷吐蕃。赤松德赞在河陇地区进展顺利,更加欲图东进蜀川之地,多次派兵围攻维州。但受困于险峻的地形,屡攻不下。

为了谋夺维州,吐蕃可谓用心良苦,派妇女嫁入维州作为卧底。二十年后,生子为吐蕃内应。等到吐蕃兵再度攻城之时,内应打开城门,吐蕃才攻陷了维州城。

吐蕃得到了维州城后,改称为无忧城,意为“川西从此无忧矣”。

唐朝也从未放弃对维州的攻伐,唐朝名将韦皋便曾多次谋夺,但始终未能得手。

牛李党争对唐朝和吐蕃之间的维州之战也产生了影响

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年),唐蕃两国围绕维州城展开血战。韦皋围城打援,击溃十万吐蕃援军,杀死大半,俘虏大相论莽热。逼得赤德松赞在康、嘉戎和山南等地实行“大料集”,每三户出一军卒援助维州。

唐军即便是挟此大胜之势,也未能攻下险峻的维州城,这也成了韦皋生平的憾事。“韦皋没身恨不能致者也”。

贞元十七年(794年)维州之战后,唐蕃两个帝国都打累了,也打烦了。面对各自国内凋敝的民生,两国间战事的烈度急剧下降,开始逐渐走向以谈判换取喘息时间的策略。长庆元年(821年)唐蕃进行了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会盟,史称“长庆会盟”,亦称“甥舅和盟”。

两国在各自首都和边境线上,分别筑台祭天盟誓和平。到此为止,唐蕃之间从贞观十二年(638年)松州之战开启,绵延183年的国战告一段落。和平终于在双方鏖战一百九十余次,死伤数百万人的祭坛上降临。

两国之所以突然开始珍视和平了,并不是因为战争贩子都死了,而是将近二百年的拉锯战让唐蕃都已耗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册府元龟》和《旧唐书》记载:“国家自宪宗诛除群盗,帑藏虚竭;穆宗即位,赏赐过当;及幽、镇共起,征发百端,财力殚竭”。

大量养军的结果是,百姓不堪重税苦役,生活极端痛苦。《唐会要》里形象地描述了当时的窘境,“近日以来,百姓逃散,至于户口,十不存一。今色役殷繁,不减旧数,既无正身可送,又遗邻保抵承,转加流亡,日益艰弊。”为了筹钱,唐庭甚至明文“禁人酤酒,官司置店,以助军费”,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牛李党争对唐朝和吐蕃之间的维州之战也产生了影响

老百姓身上实在搞不出来钱了,军队又不敢不养着。中晚唐时因军费不足,曾爆发过“泾师之变”这样的大动乱,唐朝皇帝只能忍痛从自己兜里掏钱养着军队。《册府元龟》记载:“元和十年诏以内库缯绢五十万匹付左藏库以供军,十一年以内库钱五千贯出付度支供军。十二年诏出内库细绢布帛共九十万端匹,钱五千两付度支接济军饷,又诏以内库罗、谷及犀玉金带之具及妇女首饰付送度支,令归其直。十三年,出内库玳瑁琉四百支、犀带具五百付,令度支出卖进直。”

从上述记载可见,唐朝军费开支的缺口甚至需要皇帝动用私库中的绫罗绸缎、珍玩玉器来补足。国家经济到了这般田地,要是哪个大臣敢提主动出击进攻吐蕃肯定会遭到一番痛斥。唐朝窘迫如此,吐蕃的国家经济只会更差,毕竟唐朝的经济总量和人口基数远超吐蕃数倍,再加上相对优越的自然环境,劳动生产率也大大优于吐蕃。

因此,唐蕃国战从一开始,吐蕃便采取了以战养战的策略,通过不断劫掠唐朝边境的人口来补充战争的消耗。《资治通鉴》记载:“贞元三年吐蕃大掠济阳、吴山、华亭,老弱者杀之,或断手凿目,弃之而去,驱丁壮万余悉送安化峡西,将分隶羌、浑,乃告之曰:‘听尔东向哭辞乡国。’众大哭,赴崖谷死伤者千余人。”据估算,唐蕃战争期间,吐蕃从唐朝河陇一地掠去的人口便达百万之多。但问题是唐蕃战争打了一百多年,哪些地方容易被吐蕃突破,就是再笨的唐将也能记住了。

牛李党争对唐朝和吐蕃之间的维州之战也产生了影响

等到战争后期,唐朝逐渐缓过气来,采取步步蚕食的方式,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推进,遇到险要所在,马上动员大量农夫筑城。

唐军虽然受困于机动能力不足,野战打不过吐蕃,但要说土木工程和城垣防御,这可是汉族人的天赋本能,吐蕃仰攻坚城还真啃不下来。

就这么着,吐蕃的战场收益越来越少,消耗却一点没减少。再加上吐蕃王朝晚期几个赞普一直弘佛兴法,把大量的国家资源花在了建寺贴金上,国家经济更加捉襟见肘。吐蕃对周边势力连续不断的征兵、募粮,别说是像南诏这种异族受不了,选择弃蕃投唐,就连一直心向吐蕃的同族川西诸羌,都受不了了,韦皋主政剑南期间,便有数万诸羌部落内附唐朝。《旧唐书·韦皋传》记载:“皋又招抚西山羌女、诃陵、白狗、逋租、弱水、南王等八国酋长,入贡阙廷。”

川西诸羌的离心离德让唐军如虎添翼,在沟谷纵横的川西地貌上,唐军能够打出大范围纵深穿插的战术,完全有赖于诸羌部落的配合,而这恰恰是之前吐蕃的优势。

剑南吐蕃被唐军的穿插战术打得提心吊胆,河陇蕃军也没好到那里去,唐代笔记小说《因话录》里写了这么一段事:在元和十五年(820年),“淮南裨将谭可则,因防边为吐蕃所掠。初到蕃中,蕃人未知宪宗弃天下,日夜惧王师复河湟,不安寝食。可则既至,械系之置地牢中,绝其饮食,考问累至。可则具告以大行升遐,蕃人尚未之信。其傍有知书者, 可则因略记遗诏示之, 乃信焉。”

牛李党争对唐朝和吐蕃之间的维州之战也产生了影响

唐宪宗李纯在位的十五年期间,他在削藩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果,重振了中央政府的威望,史称“元和中兴”。在军事方面,唐军也在元和年间逐渐扭转了颓势,盐州之战、原州之战都发生在这一时期。

《因话录》里这段记载说明,一百多年的战争打下来,唐蕃两国都早就没有了开始时那种誓要击倒对手的豪情。战争打到这个份儿上,已蜕变成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游戏了。

正是这样的国内背景下,唐蕃两国都开始表示,“愿意尊重对方边界了”,也“愿意承认对方的国家地位”,并把之前六次会盟中早就说过,后来扔在地上的和睦话,再捡起来,又热情洋溢地说了好几遍。《旧唐书·吐蕃传》记载:“中夏见管,维唐是君。西裔一方,大蕃为主。自今而后,屏去兵革,宿忿旧恶,廓焉消除,追崇舅甥,曩昔结援。边堠撤警,戍烽韬烟。患难相恤,暴掠不作。襟带要害,谨守如故,彼无此诈,此无彼虞。”

除上述赌咒发誓要追求和平以外,两国间还特别约定,互相都绝对不接受对方的降将,一旦有跑到对方的降将必须进行遣返。之所有会有这条约定,主要是因为双方都曾深受其害。

唐德宗贞元十六年(800年),吐蕃在川西发动了嶲州战役,战役准备期间,八万大军驻扎在昆明城(今四川盐源),为了保证战役顺利实施,吐蕃还在昆明城囤积了一年的军粮。

但吐蕃军队的攻势尚未展开,叛将就接二连三地跑到韦皋账下去了,吐蕃顒城守将杨万波、笼官马定德,甚至吐蕃牟尼赞普的养子野多输煎(西贡节度监军)都投降唐朝。

这些叛将不但将吐蕃的作战计划和盘托出,导致进攻的蕃军被前后夹攻损失惨重,还亲自带着唐军绕道蕃军后方,一把火烧了大军的粮草辎重。南诏国得到唐军传过来的情报后,事先在吐蕃必经之路的河里下毒,把吐蕃军队搞得上吐下泻,溃不成军。就这么着,吐蕃筹划数年,消耗了无数人力物力发动的嶲州战役,被几个叛将生生给搅和了。《旧唐书·韦皋传》记载:“于是吐蕃酋帅兼监统曩贡、腊城等九节度婴婴、笼官马定德与其大将八十七人举部落来降。定德有计画,婴婴习知兵法及山川地形,吐蕃每用兵,定德常乘驿计议,诸将禀其成算。至是自以边功不立,惧得罪而归心焉。”

牛李党争对唐朝和吐蕃之间的维州之战也产生了影响

吐蕃导致进攻受挫,唐朝的叛将则差点要了唐代宗李豫的命。

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十月,马重英(恩兰·达扎路恭)率吐蕃军队突破大震关,泾州刺史高晖投降,给蕃军充当向导,引军深入。

十月六日,吐蕃连克邠州、奉天、武功,唐代宗李豫惊慌失措东逃陕州,十月九日长安陷落。

吐蕃在长安城里,立金城公主堂弟为傀儡皇帝,改年号,设置百官,十五日后在郭子仪的军事压力下,大掠而去。正是因为之前都吃过亏,两边在对待叛将的态度上都很坚决,也能顺利达成一致。

但当时,唐蕃局面正处在逆转之中,唐朝倒是没什么叛将投蕃,吐蕃叛将却接二连三地投唐了。

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四月,吐蕃将领刘师奴降唐,敬宗皇帝下令遣返。刘师奴被遣返后,立刻被吐蕃处斩。次年,唐灵武节度使收容了吐蕃石金山等四人,唐廷仍命节度使派人送还吐蕃,这四人也立刻遭吐蕃处决。唐文宗太和四年(830年),李德裕被任命为西川节度使。他刚刚上任一年,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在了他的头上。

当年九月,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主动要求献城降唐。李德裕听到这个消息大喜。

之前韦皋二十多年始终无法攻克的重镇维州,居然唾手可得。这对李德裕来说可谓惊天之喜,但他毕竟宦海多年,谨慎提防之心还是有的。他命人给悉怛谋送去一副锦袍顺便探听虚实,结果这位维州副使不知什么原因,已经急不可耐了,直接率领他的部下奔入成都。李德裕遂派唐兵镇守维州城,不费吹灰之力,维州城回到唐朝手中。

维州易手后,唐蕃两国可谓是冰火两重天。唐廷朝野欢欣鼓舞,热闹非常,而吐蕃则大惊失色,急忙调兵在维州周边组织防御,同时派遣使臣入唐,要求按照“长庆会盟”的约定归还维州。

牛李党争对唐朝和吐蕃之间的维州之战也产生了影响

李德裕兵不血刃将维州收入囊中后,志得意满,表现出得陇望蜀的倾向。他向朝廷上奏,从维州城“东北繇索丛岭而下二百里,地无险,走长川,不三千里,直吐蕃之牙”。为了实现这个战略计划,他提出派羌兵三千人,烧毁吐蕃的十三桥,直捣吐蕃腹心,给吐蕃以致命的一击。朝中也有大臣支持李德裕的主张,认为从西川出兵,直突吐蕃都城拉萨,即便是不能灭亡吐蕃,也能扩张领土占据有利态势。

这种开疆拓土的功业,对于有心励精图治的文宗皇帝,也有着难以抑制的诱惑。这时,李德裕死对头牛僧孺,却站出来反对。

牛李党争绵延了数个皇帝好几十年,要光是牛僧孺、李德裕哥俩掰扯,也弄不出多大事儿,关键这哥俩背后各有一番人马。

牛僧孺代表着科举出身的庶族地主,门第不高,靠寒窗苦读考进士获官。而李德裕背后的则是世家大族,靠“门荫”上位的官员,“俱是北朝以来之旧门及当代之宗室”。这两拨人本来就互相看不上,按陈寅恪先生的说法,这是“两种不同社会阶级争取政治地位之竞争”,所以在朝里互相倾轧。

这次,李德裕刚刚赴任四川,便有如此好事,牛僧孺当然心里不爽,加之李德裕的“直入吐蕃之牙”的计划实在是太过孟浪,给了牛僧孺攻击的口实。《资治通鉴》记载:文宗大和五年(831年)九月,牛僧孺上奏,“吐蕃之境,四维各万里,失一维州,未能损其势。比来修好,约罢戍兵,中国御戎,守信为上。彼若来责曰:‘何事失信?’养马蔚茹川,上平凉阪,万骑缀回中,怒气直辞,不三日至咸阳桥。此时西南数千里外,得百维州何所用之!徒弃诚信,有害无利。此匹夫所不为,况天子乎!”“上以为然,诏德裕以其城归吐蕃,执悉怛谋及所与偕来者悉归之。吐蕃尽诛之于境上,极其惨酷。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

牛僧孺所谓“失一维州,未能损其势”的话也就是在那个没有近代领土观念的时代才能说得出,如果放在有这种观念的时代,就这一句话就够被盯上历史的耻辱柱的。但公允地说,牛僧孺不完全是因为党争,为反对而反对,有些地方说的不无道理。

牛李党争对唐朝和吐蕃之间的维州之战也产生了影响

李德裕从川西攻入吐蕃牙帐的计划,确实有点不靠谱,如果当时唐朝有实力修一条康庄大道,攻下吐蕃绝对不在话下。但说到吐蕃有能力三天打到咸阳显然是危言耸听了,吐蕃边将接二连三地跑归来投诚,足以说明吐蕃国内已经乱套了。如果这时吐蕃还能打进关中,那肃宗、德宗时期早就灭了唐朝了!最后一点,信誉确实是种约束,古代人确实比较看重这一点,更何况中原王朝历来都有“天下之主”的概念,总觉得有义务为天下表率,要给四夷做个表率!

最终,文宗李昂下旨依照“长庆会盟”的协议,将维州归还了吐蕃,并将投降唐朝的维州副使悉怛谋遣返吐蕃。悉怛谋等人,被押送至吐蕃边境交还吐蕃后,就在边境上被吐蕃将领全部诛杀。

这次维州易手事件,唐朝没有能够得到觊觎已久川西要隘,可为恨事。唐朝对此事的处理,后世史学家的评价纷纭。

司马光曾有一段议论:“是时唐新与吐蕃修好而纳其维州,以利言之,则维州小而信大;以害言之,则维州缓而关中急。然则为唐计者,宜何先乎?悉怛谋在唐则为向化,在吐蕃不免为叛臣,其受诛也又何矜焉!且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义也,匹夫徇利而忘义犹耻之,况天子乎!”

从这段评价可以看出,“耻言利”是中国古代士大夫阶层的主要思想。这些士大夫多在朝中为官,这种“耻言利”的思想,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中国古代国家运行的规则。在中国几千年的政治、外交事件中,这种情况屡见不鲜。甚至直到现在,依旧隐隐地影响着国家的运行。

牛李党争对唐朝和吐蕃之间的维州之战也产生了影响

唐朝对于维州事件的处理,还必须将其放在唐蕃两国的大环境中考量。

这时唐蕃两国都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就像是两个在泥潭中搏斗了一生了壮汉,此时已是垂垂老迈,剩下的只是在喘息中支撑着不倒下,或者说是撑着不先倒下。如果谁先倒下,等待他的必然是四周窥视已久的群狼分而食之。所以必然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这件事情,如果发生在贞观、天宝年间,或者哪怕是发生在武后垂拱年间,以唐朝当时勃勃之势,以这几位帝王强横的性格来说,管他什么协议不协议的,要打便打,要战便战,吃到嘴里的肥肉,先咽下去再说,哪有吐出来的道理?不论后世如何评价维州事件,这件事情的和平解决,维持了唐蕃两国友好的态势。其后二十多年,吐蕃与唐朝间使臣往来不绝于野,边境上狼烟不起,双方都遵循着“长庆会盟”所定的协约,两国间保持了难得的宁静。

唐宣宗大中三年(849年),也就是维州之议后十八年。牛党成员杜悰被派到四川为官,“悰无他才,常延接寒李,甘食窃位已”。但架不住人家命好,就在他任上,严武、韦皋、李德裕想方设法弄不回来的维州又回来了。《旧唐书·杜悰传》记载:“出镇西川,降先没吐蕃维州。州即古西戎地也,其地南界江阳,岷山连岭而西,不知其极;北望陇山,积雪如玉;东望成都,若在井底。地接石纽山,夏禹生于石纽山是也。其州在岷山之孤峰,三面临江。天宝后,河、陇继陷,惟此州在焉。吐蕃利其险要,二十年间,设计得之,遂据其城,因号曰‘无忧城’,吐蕃由是不虞邛、蜀之兵。先是,李德裕镇西川,维州吐蕃首领悉怛谋以城来降,德裕奏之;执政者与德裕不协,遽勒还其城。至是复收之,亦不因兵刃,乃人情所归也。”

这时候,吐蕃王朝自己国内打得乱七八糟,边疆的事根本没人管。维州守将再次献城归降,这回就没有所谓协议条约、信义为先了,唐朝也就将维州收入囊中。维州这处两国惦记了225年的咽喉要地,以重归唐境告终。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