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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一束毫光

徐冰:一束毫光

在艺术家徐冰的创作中,

不论是1977年至1983年的《碎玉集》,

还是1987年至1991年的《天书》,

再到2021年11月6日开展的以一枚“艺术火箭”

为讨论点的新展览“徐冰:艺术卡门线”,

时间在向前,

他一以贯之的关注与探索,

在发散的同时也在更聚焦。

徐冰:一束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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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红砖美术馆见到了徐冰。5天前,他的新展览“徐冰:艺术卡门线”在这里开展。

拍摄的准备工作在美术馆的咖啡厅,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窗,能够看到湖面上的天鹅游来游去,这种景象会让人忘记现在已然进入北京的冬天。徐冰在接待他的朋友。结束后马上赶到咖啡厅,对着窗户坐下,化妆师为他做简单的妆发。

采访也在这里进行。徐冰说,在明亮的地方脑袋不容易昏沉。整个咖啡馆,这里是光线最亮的位置。他温和地接受美术馆工作人员交给他的关于展览的“任务”,与此同时保持着一种本真的警觉。

关于展览的“任务”很多,50分钟的采访结束,他立马被美术馆的工作人员告知,又有一批新的朋友想要约见他,这些人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要接待这批朋友,然后再回来接着拍摄。等到我们的拍摄结束后,他还要接受另外一家媒体的采访,同时还要修理展厅还不到位的地方。已经约好的事情就有这么多,还不包括临时会出现的别的需要他处理的事情。

徐冰是现在中国极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每一次他的新作品和展览面世,都会引起很多关注。他的创作一直在持续中,产出的数量很多,涉及的类型很广。像展览“徐冰:艺术卡门线”,呈现了徐冰最新的太空艺术项目作品,这也是他又一个和以前不一样的尝试。

2021年2月1日,中国发射了一枚名为“徐冰天书号”的火箭,这是一枚以艺术之名发射的火箭。“徐冰天书号”的箭体上布满了徐冰在1987年到1991年创作的作品《天书》中的那些“伪文字”。此外,箭体上还安装有一个棱长5.5厘米立方体的“天书魔方”。

按照计划,“徐冰天书号”的子级箭将在完成推进任务后与载荷舱分离,回落地表《天书》文字随着火箭经历上天入地的过程,在火力推送、大气摩擦、箭体陨落等自然力量的再造中,回落的子级箭将呈现出独特的形态留存。而载荷舱则会进入外太空,传回“天书魔方”在外太空及时的声音和画面。

徐冰:一束毫光

展览“徐冰:艺术卡门线”是围绕着“徐冰天书号”火箭发射项目展开叙述的,梳理了项目推进中大量的文字、影像资料。这期间不断的故事改写,让“徐冰:艺术卡门线”的艺术创作走向了一个偶然的结果。

回落地表的一子级箭体被移至展览现场,在一个很高很宽很暗的空间里展示,观众在展览现场会站在一个有些微高度的站台上俯看这个回落的子级箭体。它好似一只受伤的巨兽,就像发射后,徐冰一行人在阳光隐没的戈壁滩上找到它时的样子。

展览起始部分的空间内,并排贴着几张海报,海报上是徐冰在寻找回落地表的箭体时的一张照片,上面写着“徐冰天书号纪录片放映中”的字样。在纪录片中,徐冰提到:“其实这枚艺术火箭的意义和作用,凸显出当代艺术与一个有着自身严密逻辑的领域被另类介入后,并搅动出原本没有机会浮现的东西。......我们不怕面对‘残局’,并且善于修复‘残局’,这几乎成为我们传统的一部分。在我们的文化基因中,储备了足够的修复能力,并懂得从‘不完美’中,找到‘完美结局’里没有的、可用的东西,并试图把它用好。其实试错和修复就是一种进步。”纪录片时长27分钟,在放映空间内循环播放着。

在“徐冰:艺术卡门线”的展览现场,从商议、确定创作方案,到火箭正式发射,再到发射后的思考与行动,每一个重要的细节都在展览中得以展示。在展览中行走,就像步入一种事实的循环当中。一天又一天,在循环往复的天光中,观展的人被不断地拉回到与这个作品有关的“巨兽”现场。

徐冰1955年出生于重庆,后随父母来到北京。徐冰的父母在北京大学工作,他在北京大学的校园里长大。

徐冰一直喜欢绘画。从记事起,徐冰的理想就是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一直到20岁的年纪,理想依然没有变。1968年到1974年期间,徐冰在北京大学附中读完了初高中,但那个时间段没有恢复高考,他没法进入美术学院继续学习。在高中毕业那一年,徐冰就去下乡插队了,在北京延庆的收粮沟村,那是一个非常贫困的村落,然而徐冰在这里见识到了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情感。

徐冰:一束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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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2018年徐冰在“徐冰:思想与方法”展览中的回忆,他在插队期间制作过一本手工油印刊物《烂熳山花》。当时针对下乡插队有个说法——“知识青年需要农村,农村需要知识分子”。“如何发挥知识的作用,是需要动用智慧的。”徐冰后来回忆,他发挥作用的办法是出黑板报,并且渐渐地从黑板报发展出了一本叫《烂熳山花》的油印刊物。徐冰没有参与内容的编写,因为他对字体感兴趣,所以在那个时候,《烂熳山花》的刻印制作都是由徐冰来操作。

在收粮沟村待了三年,徐冰考入了一直以来的理想之地——中央美术学院,分到版画系。入校后他创作了一批木刻,后来取名《碎玉集》。这些木刻实际上是一些小品练习,题材都是自然流露,它们关于山谷、树木、河流、乡野里的草垛、牲畜和乡村里的日常......不是青春逝于此的伤感,而是发自真心的依恋。《碎玉集》创作出来后,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

根据徐冰2009年在自述《愚昧作为一种养料》中的回忆:“这些小画平易真挚,现在有时回去翻看,会被自己当时那种单纯所感动。......这些小画与‘伤痕美术’不同,它们不控诉,而是珍惜过去的生活中留下的,那些平淡美好的东西。”《碎玉集》的出现是在徐冰作品《天书》问世之前。因为《碎玉集》让徐冰给艺术圈的第一印象如此之深,致使后来不少人大惑不解,一个创作了《碎玉集》的人怎么会搞出一个《天书》来?因为看起来,《天书》是和《碎玉集》完全“不一样”的作品。

《天书》总共印了120套,每套4册,共604页。由徐冰手工刻制的四千多个活字版编排印刷而成。《天书》里面的字都是徐冰自己造出来的字。这些字在内在结构上符合汉字构字规律。但它们都是假的文字。四千多个“伪文字”组成一套丛书,看起来煞有介事,实际上根本没法供人阅读。

作品一出,很大程度地震动艺术圈。在震动中,大家的反应不太一样。拿徐冰自己的话来总结,《天书》这个作品给大家的观感很两极——传统的人批判《天书》太前卫,是“鬼打墙”艺术,意思是这种艺术和艺术家的思想有问题;新潮艺术家则认为《天书》太传统、太学院。

但徐冰的初衷其实是很本能的。徐冰说,“其实当时做《天书》的时候,探讨的主要课题是无聊。那种无聊都带有局部性。那时候文化热,中国很多的知识分子和年轻人就开始探讨,开始接受西方文化中的当代哲学,(大家)跟着啃那些东西啃半天,最后乱读了很多书,就会感觉很无聊,那种感觉好像你丢了很多东西,你以前有的东西反倒变得不清楚了。”

就是因为当时对文化热的这种感觉,徐冰便做了《天书》。他把自己封在屋子里头刻这些字,感觉自己在这个当中寻到一种“崇高感”。四千多个字,从造字到印刻,这本书的每一个细节,每道工序必须精准、严格、一丝不苟。徐冰觉得,这件作品的命运,取决于整个制作过程的态度,假戏真做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艺术的力度就会出现。

《天书》从1987年一直做到了1991年,整整花了四年的时间,最终做出了一件什么都没说的事情。徐冰认为:“把自己带入一个未知的领域,努力地去做一件事情,可以让人摆脱无聊感。”他所说的自己把自己封在一个屋子里刻字的崇高其实就是来自于摆脱无聊。但是,当这个作品问世之后,情况又变得不一样了。

“当这个作品拿出去以后,它就像一个生灵被赶入市场以后,就像在市场做交换似的,大家都会来问这头驴值多少钱?它的牙口好还是不好?围绕着这个作品的变成了这些东西,它跟你自己就没关系了,那时候无聊感又回来了。”徐冰说:“你经过这么一个努力,最后又给你弹回原型。”这种感觉又涉及到艺术创作的动力,你永远都要不断地寻找,找一个足够能调动你全部能量的事情去做。“这个事情是什么?”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这个问题永远都很重要。

《天书》之后,徐冰移居纽约,一去17年。直到2008年1月,他出任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才开始辗转于北京和纽约两地生活。从《天书》问世后的这35年间,徐冰不断地推出新的作品。1991年推出《A, B, C...》、1992到1993年推出《后约全书》、1994年推出《在美国养蚕系列》和《英文方块字书法》、1998年推出《熊猫动物园》、2000年推出《烟草计划》、2002年推出《野斑马》、2004年推出《何处惹尘埃》......

在中国,他的作品依然在引起关注,2008年到2013年间,他制作了大型装置《凤凰》,用城市建设过程中的建筑废料拼凑出凤凰造型的装置,探讨城市发展与其背后的农民工的关系。2017年,他搜集公共监控视频剪辑成一部名为《蜻蜓之眼》的影片,在监控素材里完成一个故事,在监控里看到命运。

徐冰:一束毫光

徐冰总是使用碎片作为材料,徐冰自己解释,偏好这种材料是因为他觉得碎片具有松动性。而且这些碎片在松动之间,还带有生长性。拿监控素材来举例,一开始他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朋友们都觉得这个电影是做不出来的,因为那时候没有这么多被公开的监控画面。但是后来,尤其是现在,这些素材生长得极快,公开的监控画面实在是太丰富了。

在松动之外,生长性其实是他选择材料的更根本的共性,就像“徐冰天书号”,它也是一种具有生长性的材料。它不是定型的,它是有变化、有延展的可能的。太空科技本身就在生长当中。松动和生长很重要,另一次提到这个概念是在他讲到艺术的创造力的时候。

徐冰说,我们大家总有一个误区,觉得艺术是一些最有创造力的人的工作。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特别是在世界变异这么快的情况下,艺术的这点创造力太有限。徐冰非常坚持地认为想象力来自于知识排序、体系、风格松动之后。

徐冰:一束毫光

就像他如今选择自己的生活。作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当代艺术家之一,徐冰拥有很大的工作室可以供工作需要时使用。但实际上,更多的时候徐冰还是待在家里那间小小的工作室里。那里闲散而随意,生活和艺术混在一起。这里才是他想要的艺术作品可以生发的环境。

在红砖美术馆“徐冰:艺术卡门线”的展览入口处贴了美国诗人约翰·阿什贝利的三句诗。这是诗人翟永明节选的诗句:“一束悖谬之光,为追求微妙而发出的命令,已注定让它的奇思发出毫光:无足轻重,但有意味。

这三句诗原本并不是描述太空的诗句,但徐冰觉得它们就像是为这个火箭发射项目而写的,感觉冥冥之中有一种超距离的感应。这三句诗所蕴含的那种微妙,不仅讲出了徐冰在创作完成之后的感受,也讲出了创作之前的追求。而且,这三句话也许对于他其他的作品也同样适用。

编辑/ 袁新

采访、撰文/ 晏文静

摄影/ 余秉强

造型/ 辛妮

妆发/ 窦凯

编辑助理/ 常鹤

场地/红砖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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