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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应明|刘年诗歌述评:虚掩的柴门和自救的灵魂

黎巴嫩作家纪伯伦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诗不是一种表白出来的意见,它是从一个伤口或是一张笑口涌出的一首歌曲。读了刘年的诗歌自选集《世间所有的秘密》后,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刘年的诗歌,无论是引吭高唱,抑或是悲悯低调,都让人循音正襟,击节而合。

作为诗人的刘年,出生于武陵山腹地的永顺农村。可以想象,透过自己的老屋,他看惯了乡下的风景,熟络了左邻右舍,沉淀了许多的往事。所有这些,在诗人的心海里,有如精酿的包谷烧,慢慢发酵,越来越浓,而且每花开一次,酒度就高了一点,这老屋之中的岁月就厚重了些。面对这些越发多样的背负,诗人又会生发怎样的心愿呢?他在《独居谣》里袒露心声:“还是大一些好/鱼大一些,可以几天不做菜/窗子大一些,装的山就多一些/雨大一些,会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件乐器/床大一些,可以放更多的书。”看来,诗人需要可以驰骋他思绪的广阔。

田应明|刘年诗歌述评:虚掩的柴门和自救的灵魂

刘年诗集《世间所有的秘密》

刘年将自己这部新近出版的诗集定名为《世间所有的秘密》,至少说明了诗人的这样一种意识自觉,那就是:世界在不断地产生秘密,先不论好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肯定包括你我;有的秘密永远是秘密,有的秘密迟早会被揭开。

或许,秘密也是寂静的,在人不知晓的时候,一定是波澜不惊、了无痕迹。经历了多年情感流浪和千山万水踏遍,诗人仿佛乐享于这份寂静。在自己的老屋,他并不忌讳可能的命运,并设想了如此的情景:“……我也会聋的/多年以后路过我的院落/一定要拍一拍我的肩/拍重一点/轻了,我会以为是落下来的梨花”(《寂静》)。读了这首诗,怎不让人陡生与诗人梨花落肩、共享寂静的冲动?诗人这份内心的柔、独有的悟和安静的美,定然已悄悄爬上了你我的眉梢,温暖了我们的过往。

在我看来,诗人刘年一直就处在他记忆中的老屋之中,这老屋的柴门始终是虚掩的。因为身处这座精神之屋的他,时时要面对群山、田野、码头、树木、大漠、雪山、草地、江水、云朵等等这些“活物”(在诗人眼中这些都是活的),与它们相看两不厌,心血相通、生死与共。而且,他还要不断进出、来回寻找那些失落的念想、纠葛、痛楚和爱恨,寻找大姐、幺妹、唐玉娥们,呼喊会雪崩的念青唐古拉山,“以紧贴大地的姿态”和农民肖二哥一起站在雨里,帮牺牲了的那八名女地质队员重新起名,还有那个下了船、提着拉杆箱在王村码头问路而使自己迎风流泪的女孩……总之,这虚掩的柴门,需要世间所有的秘密都能自由地进进出出。

田应明|刘年诗歌述评:虚掩的柴门和自救的灵魂

诗人刘年

刘年这样说过:“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感觉;不同的天气,有不同的发现;不同的心情,有不同的理解”。这种“感觉”“发现”“理解”,应该说全是诗人个人的实践体验和内心把握。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刘年是骑着摩托车与世界碰撞的灵魂诗人。他出版过的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摩托车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功劳。“三万公里后/摩托车产生了意志/风雨中/铝合金的意志/驮着虚弱的你/一路向南/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控制方向、速度/和思念而已”。(《摩托车赋》)刘年与他的摩托车风里雨里、江南塞北、春夏秋冬地来来往往,可知他疲惫的身体和沉重的思念是如何艰难地撑起了这顶诗人的桂冠!即便是有了条件,他也表现了出奇的倔强:有高铁不坐/有便车也不坐/就是要骑摩托/骑了十二小时/骑到凌晨四点/把摩托骑成了老马/把回乡骑成了出塞/把长株潭经济圈骑成了大漠/把雨骑成了雪/把老马骑成了骆驼/把自己骑成了苏武/在岩泊渡停下来加衣服/有只狗/叫出了狼的孤独。(《骑摩托从长沙回永顺记》)

田应明|刘年诗歌述评:虚掩的柴门和自救的灵魂

其实,人人都怀有逆反的情绪心理,只是表现出的程度有轻重之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通过刘年的诗集,我们能够看到他阅历的足迹。那乡下安静的老屋和半掩的柴门,在意向上,可理解为即便诗人在外受了再多的烦恼,都是他眼里的温柔和暖意的港湾。同时,诗人也仿佛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就算是柴门之内的歇息,眼睛也还是盯着高高的天空。也许只有这样,诗人才能快意于红尘江湖,感受到困境中的顺境、痛苦中的痛快、绝望中的希望!

田应明|刘年诗歌述评:虚掩的柴门和自救的灵魂

诗集《楚歌》是诗人刘年近几年行走的“记录”

由此可见,我将诗人居所的柴门定义为虚掩,实则是诗人自身对实际生活和怎样生活的选择与构想。一个诗人的情感底色到底是什么好?这得依人而定。有人说“愤怒出诗人,孤独出哲人”,但不管是何种情感状态,能成其为诗人者,其个体情感通过诗之载体所袒露出的审美趣向,一定能引起众多的共鸣。那些流传千年、耳熟能详的中外名诗,无一不是最好的注脚。

诗人老屋之中、柴门之内的孤独自适,并不证明诗人只有孤独、只会孤独,对所有相识已久或者神交意会的友人,他也会收到这样的《邀请函》并快乐以告:明日最好/溪谷樱花盛极/虽仅一树/但姿态绝美 七日亦可/可赏花落/切莫再迟/樱花落尽/吾将远行。正是这样门里门外的东奔西走,刘年诗歌的世界,才会越来越大、越来越远、越来越美、越来越真。

我认为,忧愤悲悯、孤独多情的特质在刘年的诗歌中普遍存在,这也是诗人过来的生活实情而形成的个人秉性。难得的是,这一秉性保证了其诗歌的艺术性和哲理性的相对统一。

骑着摩托车,从老屋的柴门出发,从年纪轻轻的二十岁出发,从还没有懂得谈情说爱的懵懂里出发,从硬要和外面的世界来一场明明白白纠缠的念想出发,经过“千山万水,千辛万苦,不管不顾,不舍不弃”十数万公里的“挣扎”,结果,刘代福变成了刘年,刘年变成了诗人和父亲,而一直没有变的是一颗悲悯善良的心。

人之初,灵魂无所谓干净不干净,是世间万千事物的清与浊,让它变得善或恶。从牙牙学语到寿终正寝,每个人都得面对人世间的一切来临: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等等,生活中的矛盾不可回避,灵魂何处安放,需要认真以对。

田应明|刘年诗歌述评:虚掩的柴门和自救的灵魂

《独坐菩萨岩》是刘年的第一本散文集

刘年是一名“看水者”,他在《水赋》里写道:什么都看不透,去看看水;什么都看透了,去看看水。他越过了老屋门口的小溪,历经了酉水、沅水、湘江、怒江、雅鲁藏布江、黄河,长江……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水的灵动,水的变幻,水中的哲理,能给他很多的教诲和启发。

翻读刘年的诗歌,如同进入了他的内心,那种映入纸间的雪山、高原、寺庙、草地、森林,甚至家乡的小村,都有种实实在在的辽阔、苍凉、悠远与宁静。受现代多元因素的影响,现实社会中的浮躁不安、困惑焦虑等心结时时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和判断,悲喜交叠,各执一端。在此情形下,如何悠然平和地思考、生存,从而实现灵魂自救和自我提升,是当下每个人绕不开的命题。

田应明|刘年诗歌述评:虚掩的柴门和自救的灵魂

刘年诗歌留下的痕迹很明显:一方面,他给了自己提醒,在不断地行进中,灵魂和身体没有脱节。“当我出走/大地又成了我的医院/那些大山,是我的医生/那些河流,是我的护士/那些湖泊,是更柔和更耐心的护士/再往远处走,大地会成为教室/日月星辰,风沙雨雪,都是我的导师/教我谦卑,教我忏悔,教我热爱/并指给我回家的路”(《大地赋》)。以此看来,他先拯救了自己。

另一方面,正如当代诗人王单单所言:70后被称为尴尬的一代,但我相信,刘年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这代人尴尬的氛围,他让诗歌写作变得更有尊严。我的理解是,不止于此,只要时间允许,只要读者有心,读了刘年的诗歌,可以让人不至于那么麻木、那么矫情,还“可以在最深最黑的夜,望见最远最暗的灯”!

精神一旦上升了一个高度,其静默的思想也会火花四溅。看看《夕阳之歌》里的夕阳,竟也是这么人情味十足:等蜻蜓选定落脚的稻叶/等花头巾的女人,取下孩子背上的书包/等牛羊全部过了木桥/夕阳才沉了下去。如此之类寥寥数句、景情两全的小诗,在这本诗集里还有《汪家庄的白杨》《风溪》《农民颂》《小鹿歌》《八阵图》……这些诗读着读着,我们就看见了一颗干净的灵魂。

诗歌之于刘年,如同瓜秧之于瓜。刘年以无论如何的局面、下辈子都还当诗人的决绝,表明了自己的情怀担当,这种纵使生活清贫而仍精神不坠的独立硬朗,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自我写照,无疑也是诗人灵魂自救的醒世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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