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报 · 此刻夜读
睡前夜读,一篇美文,带你进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今天的夜读,将带你进图画书中的中国童年。
在国内原创图画书领域,刘洵是颇引人注目的一位创作者。她的作品《牙齿,牙齿,扔屋顶》曾获得第四届“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2018年,她又凭借《翼娃子》获得第二届京东文学奖年度儿童绘本原创作品奖。
那些打动孩子也打动成人的图画书是如何从灵光一现到最终出版的?那些愿意为童心画童心作家和画家们,又拥有怎样独特的创作“秘笈”?在快速向前的时代,中国原创图画书需不需要慢的速度,等的耐心,与孩子共同缓步前行?
今天的夜读,为你带来刘洵的一篇创作谈。在文中,她用诚恳的文字告诉你她在创作中的所思所想:等待与一些地方相熟,等待和一个创意相熟,等待与孩子相熟。
等出来的图画书
刘 洵 | 文
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和孩子相熟,现在,我为孩子创作图画书。创作图画书则需要更加谦卑,谦卑并不是一定要蹲下来用孩子的语言来说话,它是一种愿望,一种愿意丢弃自己的种种散漫来守着孩子成长的愿望。
那些国内外被称为绘本大师的作者无疑是一些童心十足、善于制造快乐的人。他们的作品很容易和孩子的心灵契合,书里的内容正好对应了孩子的想法,给孩子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而那些安静朴素的作品,就需要作者足够真诚、足够谦虚又足够自信,才能和孩子产生共鸣:把自己当做涉世不深的孩子,为自己的作品注入更多流动的细胞,在作品里留下自己成长的痕迹,一本书一本书慢慢地呈现出来,在作品里不断成长,等待着有一天可以创作出一本深入人心的图画书。
刘洵创作的部分图画书
等待与一些地方相熟
我在构思一本图画书的时候,故事的内容和场景的想象会同时出现在脑海中,因为我的画是写实风格,所以场景选择需要非常真实和具体。
我的电脑里有一个200多G的文件夹,名为“日常”,里面是我平时和外出采风时拍摄的照片。有时候,我仅仅是为了留下美好的瞬间而拍照,有时候,则是为了和一个地方相熟。如果想让一个地方成为我图画书里的场景,仅仅走访一两次、拍一系列的照片是远远不够的。就好像我们想写一个人,只和他做一些简短的交谈,只对他进行一些肤浅的了解,是不能把这个人写得很动人。
在我看来,为图画书选择一个场景,就要和这个地方相熟,不仅仅要熟悉这里房屋的分布和日落日出的方位,还要熟悉不同季节里这里的变化,熟悉居住在这里的人的生活,以及角角落落的人们生活过的痕迹,体会其中的温度,感受这个地方的灵性。这样,在创作的时候才会带着热爱的心情去设计和安排一个合适的场景。
一本图画书的前期工作对于我来说就是多次走访要画的那个地方,等待着与它相熟,我相信熟悉比美丽更重要,因为与它相熟,创作时不经意流淌出来的美丽会比它原本的美丽更能打动人。
2013年12月,我的第一本自写自画图画书《牙齿,牙齿,扔屋顶》出版了,画这本书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很吃力,因为我曾经在南京的老城区住了20年的时间,并且从2005年开始走访南京仅存的一些老街巷。后来接到创作这本图画书的任务,我又带着女儿多次去南京的老巷子采风。
《牙齿,牙齿,扔屋顶》的封面是我参考了2005年拍的一张照片画的,这张照片上的房子早已不在了,我用它来做封面,是为了纪念2005年的春节我和父亲第一次来到南京城南采风的那一天。
画封面的时候我十分感慨,在那些年里,我一次次地走访,当时万万没有想到,后来竟会利用这些资料做出一本图画书,这真是一场不知不觉的等待呀!
有读者和我说《牙齿,牙齿,扔屋顶》这本书刻画得很真实,勾起了他们的童年回忆,我想,这本书一共只有16个对页,它可以打动一些人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书里的图画是从上千张的照片里挑选出来的缘故吧。
《牙齿,牙齿,扔屋顶》插图
等待和一个创意相熟
阅读图画书的时候,我经常会赞叹:这本书的创意真好,那本书的点子太棒了。可是轮到自己创作的时候却会比较犹豫,往往一个点子刚出现时感觉还不错,但两天以后就会觉得它很没意思,不值得一提。
其实,有时候并不是这个想法不好,而是因为我们和这个创意只是刚刚遇见,还没有相熟。
2015年的春天,中少社的编辑打电话给我,说想约我创作一本有关冬天的无字书,问有没有什么好的创意。在电话里,我随口说出我在送女儿上学路上编的小故事:冬天的早晨,小孩儿在上学的途中看见自己呼出的热气变成了白色的精灵,一路上他看见很多行人都呼出了这样的白色精灵,来到学校,小孩儿的白色精灵和同学们的精灵聚拢在一起变成了一朵巨大的云,漂浮在学校的上空。
编辑听了这个创意以后觉得还不错,让我把大致的故事内容写成文字稿。但我当时手头还有两个本子没有完成,而且我对这个创意并没有热情,它只是我平时给女儿编的故事里很普通的一个,如果编辑没有给我打电话,可能我很快就会把这个小故事忘得一干二净。可是编辑非常认真地告诉我,她们愿意等待稿子慢慢成型,让我抽出时间把文字稿写出来。
那段时间我正在赶着画《好像》,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其他的故事,一直到这年的8月份,我因为身体的一点小问题住进了医院,这才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手术后的第三天夜里,我想着白天在医院里遇到的那些病友,她们中间有的患了癌症,我为她们感到难过同时又觉得自己很幸运。
我记得那天夜里护工阿姨在我身边睡得很香,她发出均匀的鼾声,我拿出手机开始写“哈气精灵”的故事,这次,我把哈气精灵设计成了憨憨的河马,它初次来到这个世界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它在屋顶上蹦跳,它爬上路灯高高的灯架,它一边玩耍一边陪着它的小主人去学校,来到学校它依依不舍地和小主人告别,然后加入了大队伍变成了一朵云。我躺在病床上把这个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打出来,开始对这个创意有了一点点感情。出院以后,我把文稿发给编辑,很快编辑的反馈就来了,她们说这个选题已经通过了,随后我签下了约稿合同。
2015年的冬天,我开始创作另一本图画书《翼娃子》,在这期间,我抽时间到街上散步,南京冬天的街道很美,梧桐树的枯枝交错在一起布满了天空,我感觉我眼前的街道很像一个倒着的湖,树是巨大的水生植物,我想象着“哈气河马”其实并不是在天上飞,而是在湖水里游泳。我在早点摊子上买早点的时候,看见热气从每个摊位上飘散出来,就想,哈气河马一定会喜欢这些热气精灵的。雾霾来的时候,每辆汽车都打开了车灯,它们从我眼前驶过,我会觉得车灯很刺眼,心想,哈气河马会不会因为这些车灯而感到很紧张呢?就这样,我渐渐地和这只哈气河马熟悉起来,它的动作表情和它的所思所想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中。
《哈气河马》插图
2016年的秋天,我和秦文君老师合作的图画书《好像》获得了首届“图画书时代奖”,拿到奖金以后,我赶紧用这笔钱在网上购买了一架无人机,经过一番折腾以后,无人机终于可以飞上天了。无人机代替我去俯览南京的那些街道,我遥控无人机上升,飞行,转身,抬头低头,下降……我觉得无人机眼中的行人、车辆、街道,就是哈气河马所看到的,这个崭新的视角这让我感到欣喜不已,我想,哈气河马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它眼中的所有景象,应该都是那么的新鲜和神奇吧。
2016年的冬天,虽然我还没有开始画《哈气河马》的草图,但我已经和这只小河马很相熟,并且喜欢上它,很想把它从脑子里搬到画纸上了。终于,我的前一本图画书《翼娃子》完稿了,紧接着我就开始画《哈气河马》,因为这只河马在我的脑子里飘了两年的时间,画起来就比较顺手,大大小小加起来的一百五十几张草图几乎是一口气完成的。
2017年12月《哈气河马》出版了。如果没有编辑当初的坚持,这个创意可能早就被我忘记了,但如果定下创意以后就立刻实施,作品可能会显得空洞,只有骨架没有血肉,一些想象的内容不会有说服力,更不会感人。所以,有了创意以后,我们需要等待一段时间,等待与这个创意相熟,这样的等待其实也是对作者自身的保护,就像我们在运动前进行充分的热身,肌肉就不容易在运动的时候受伤。
作者和一个创意之间需要有一段时间的心里磨合,在漫长的绘制过程中,作者就不会产生自我怀疑的压力,并且可以在创作中体会到愉快。
等待与孩子相熟
要做好儿童图画书,与孩子相熟是一门绕不过去的功课。我经常想,如果我三十岁之前就选择做图画书,那肯定会以失败而告终,因为那时我满脑子都是艺术,一些自我的东西占据了创作的主要部分。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又有了一个小小的画室,在画室我教孩子们画画,在十多年的时间里,我渐渐和孩子们相熟,同时也和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孩子再次相遇。
和孩子接触得越多,我就越愿意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比如在备课的时候,我会考虑这节课孩子的兴趣点在哪里,这节课要画的画里面可能会隐藏着怎样的故事。还会考虑画画的哪个步骤会使孩子觉得很枯燥,做手工时哪个年龄段的孩子剪得动哪一种厚薄的纸张,哪种笔的笔盖孩子容易打开,哪种笔的笔盖需要费些劲才能打开……
在和我女儿相处的过程中我也体会到,每个孩子的心里都有一把密码锁,我们只有打开他的密码锁,才能真正地接近孩子,帮助他解决心里的困惑,解开这把密码锁的方法,就是运用我们自己的童心,用童心来解读童心,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简单。也许只是一个顽皮的小笑话,和一个小故事,或者一组小漫画,就可以把问题解决了。
《翼娃子》插图
在小的时候,我喜欢又害怕看路边巨大的松树,因为每次看到它们,我都会觉得它们好像在交头接耳,而且到了暮色降临的时候,它们就会蹒跚行走起来。
我小时候很喜欢墙壁,在学校里,我每天偷偷把老师丢弃的粉笔头放进口袋,回家以后,就把自己的所爱和所恨都画在家前屋后的墙上。我还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砖块,把砖块抽出来,经常写一封很小的信塞进去,我认为,老墙可以看得懂。
三年级的时候,家里买了第一台电风扇,我会在老式风扇前面坐很久,幻想那个蓝色的闪亮底座就是一个巨大的宫殿大厅,我是很小很小的小人,在大厅里来回走动时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学业太忙碌,也许是长大了,我的这些想象离我远去了,对一切事物的感觉都钝化了。
八岁那年我母亲过四十岁生日,父亲带着我去外文书店买了一套贝多芬一至九交响曲的磁带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母亲,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大大的红色礼盒,盒子四周有一圈金色的边,非常漂亮。很长一段时间,母亲都会一边做家务一边放贝多芬的音乐,声音放得很大。
我问父亲,我为什么觉得这个音乐一点都不好听呢。父亲回答我说,等你长大自然就会喜欢了,贝多芬是个伟大的人。后来我渐渐长大,听各种各样的音乐,流行、民谣、摇滚、世界音乐,一直到31岁的时候,一天晚上,我一边画画一边插着耳机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忽然间泪流满面,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感激涌上心头。
刘洵作品《谜语》插图
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和孩子相熟,现在,我为孩子创作图画书,创作图画书可能要比教孩子画画以及陪着女儿成长难得多,因为教孩子画画只是传授他们一种单一的技能,陪女儿成长只是在浇灌一朵小花。而创作图画书则需要更加谦卑,谦卑并不是一定要蹲下来用孩子的语言来说话,它是一种愿望,一种愿意丢弃自己的种种散漫来守着孩子成长的愿望。
图画书作者在创作的时候会和很多很多看不见的孩子对话,给他们讲故事,并且用孩子可以理解的话语告诉他们一点点预言,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告诉他们哪些东西需要我们永远持守。
新媒体编辑:金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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