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道、剧场、咖啡馆，枪声和爆炸声依次响起——法兰西体育场、共和国广场和巴塔克兰剧院等7处场所遭到了恐怖袭击。这一晚，153人丧生。
11月13日，在巴黎这是一个寻常的星期五。
当晚，一场法德两国之间的足球友谊赛正在巴黎北郊的法兰西体育场进行，6万多名球迷在场内为各自队伍加油。法国总统奥朗德也赶到现场为法国队助威。
与此同时，在巴黎11区能容纳1500人的巴塔克兰剧院里，欢乐的人群正在欣赏由来自Eagles of Death Metal乐队的精彩演出。不少市民则在巴黎共和国广场上闲逛——因为是周五，很多人都选择在这附近和朋友们吃饭喝酒，享受周末时光。
和逝去的无数日子一样，象征这座城市的埃菲尔铁塔依旧闪耀，塞纳河上的轮船停靠岸旁，脸孔、肤色各异的年轻人聚集在草坪，边喝酒边等待整点时刻塔灯变幻颜色。
一切平静与狂欢在晚9时20分左右被打破。
浪漫之都，一夜之间，充斥着血腥、暴力与恐惧。
球场 爆炸让人群从骚动到恐惧
比赛结束后，被滞留在球场内的球迷通过手机了解球场外发生爆炸的情况。 图／CFP
法国时间当晚9点，中国留学生许泽臣和他的朋友们已经赶到了法兰西大球场。
在巴黎北部郊区的圣丹尼小镇，秋日夜里的天气并不理想，寒风阵阵。尽管如此，法国队和上届世界杯冠军德国队同场竞技，以及法国总统奥朗德前来观战，仍然吸引了6万多球迷在此聚集。
许泽臣的注意力并没有被比赛本身吸引——上半场进行的异常乏味，两队都没有建立起有效的进攻，球迷们开始自娱自乐，他们跟随着身旁的人们，依次站起又坐下，饶有兴致地玩着“人浪”。
这场比赛的第17分钟，场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急促、短暂。
在电视转播的画面里，这声巨响似乎并未引起多少骚动。连现场的许泽臣，也误以为是来自某处的“枪声”。随着法国队加快进攻节奏，比赛的热浪很快被重新燃起。
10分钟后，复制一般的第二声巨响再次袭来，一旁的法国小球迷被吓得赶紧捂住耳朵，场上球员们不明就里，在一两秒的时间里，他们停在原地不知所措。许泽臣身旁得球迷们在惊呼和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
比赛下半场，许泽臣的手机上收到一条来自朋友的询问，“球场那有两起爆炸，你没事吧？”他才了解，球场外已经发生了两起自杀式的恐怖主义袭击。
比赛结束后，许泽臣跟着人群走向出口，刚踏到场外，前面的人群开始骚动，随后调头向场内涌，其中还有人大呼“救命”。
许泽臣和朋友最终被困在看台上。此时的法兰西球场，没有胜利的喜悦和球迷的狂欢，人们滞留在看台上和球场内，到处是因为恐惧而奔逃的人和哭喊声。
街边 枪击持续30秒如同战争
巴黎市中心一家餐厅，枪击事件造成人员伤亡。 一名女子蹲在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图／CFP
对这座城市的袭击并未和爆炸声一道结束。
当晚9时20分到10时的40分钟里，几乎每隔几分钟，巴黎市区的某一处，就会响起起伏的枪声。
21点25分，比夏街枪击；21点29分，共和国大街枪击；21点38分，夏尔诺街枪击；21点43分，伏尔泰街253号爆炸；21点49分，巴塔克兰剧院枪击，接着爆炸； 22点，博马歇街枪击。
赖赟是一名在法国发展的中国男演员兼制片人。事发时，他正在巴黎市中心的“HALL LES”和朋友吃饭，听说附近发生枪击案，并未惊慌失措，但打算买单离开时，身后就传来枪声，只能跑到附近的一处旧仓库内躲起来。他的副导演，因为躲在另一处遭遇恐怖袭击的酒吧最里边，逃过一劫。
阿里贝尔路上的人们并没有这么幸运，“小柬埔寨”（Le Petit Cambodge）餐厅里，正在用餐的夏洛特·布雷沃和她的朋友听到一阵阵猛烈的枪击声。只是一瞬间，子弹击碎玻璃后，产生的大量碎片一股脑飞进了餐厅。
四处躲闪的夏洛特·布雷沃在慌乱中抓住了一个女人的手臂，对方却没有回应，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女人胸部被子弹击中，浑身是血。
这里枪击持续的时间如此长，一度让住在附近的皮埃尔·蒙福特十分困惑。他听到持续了整整30秒的“怦怦”声，“我们当时还以为是烟火”。
事后赶到现场的佛罗伦斯，用“不真实”来形容这场枪击：“所有人都躺在地上，小柬埔寨里没有人发出任何动静。一旁的Le Carillon酒吧里，每个人都躺在地板上”。
一名幸存的目击者说，“我们藏进了一家咖啡馆，堵住了前门。当我们告诉人们发生了什么后，他们立刻选择相信我们。这是一场战争，耳边响起的都是警报器的声音。那时候我们一直等着，等待着被从咖啡店里安全撤离出去。”
赖赟一夜未眠，至今仍然躲在朋友位于巴黎的一处办公室内，不敢出门。他说，自己的团队里，4位同伴在4个不同的地点遭遇了恐怖袭击。
剧院 伤者倒地后，枪手残忍补枪
人群涌向巴塔克兰音乐厅附近躲避，警察疏散人群。图／CFP
最残忍的杀戮发生在巴塔克兰剧院。
位于巴黎东部11区的巴塔克兰剧院，在最近几年里已经成为著名的摇滚乐演出场所。当晚，音乐厅里举办的，是死亡金属之鹰乐团（EAGLES OF DEATH METAL）的演唱会。
这支美国摇滚乐队，善于用大量扭曲和低音阶吉他技术，来展现出恐怖、神秘、死亡的氛围。
21时49分，能容纳1500人的剧场已经爆满，对观看演出的Julian来说，这种音乐让他享受。演奏的吉他手此时准备摘下吉他，一扭头，看到有一伙人人手持武器闯入。
Julian已经被闯入者吓到了，那些年轻面孔离他如此之近。“前一秒还在听着美妙的音乐，后一秒就发生了袭击，感觉连音乐也充满了讽刺和恐怖。”Julian说。
57岁的亲历者Marc Coupris用“屠杀”来形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那里看起来就是一个战场，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枪击开始时，我站在剧场的角落里。至少有两名枪手，从剧场入口处向着下面的我们扫射。”
Marc Coupris说，所有人都趴在地上，身上压着人，紧靠在墙边，一动不动，长久保持着那样的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待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Marc Coupris说，她一度以为自己到了末日。
在等待的煎熬里，Benjamin cazenoves在社交网络上连发出两条信息。“我还在巴塔克兰剧院。一楼。重伤！他们进行了更快的攻击。他们屠杀每一个人。一个接一个。一楼快！！！！”几分钟后，他再次发布信息：“活着。只是杀……一道血光……死者尸体随处可见。”
大约晚上10点钟，巴黎大批警察已经抵达音乐厅外，袭击者把现场近百人聚集到一起作为人质。
幸存的目击者说，袭击者持AK-47步枪向人群扫射，扫射过程持续了10分钟，“他们什么都没喊，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趁乱逃出的的欧洲电视一台记者朱利恩·皮尔斯描述，“当人群被AK自动步枪打倒后（至少有20-25人躺在地板上），两位枪手以行刑的姿态，对受伤者残忍地补枪，小小的音乐厅陷入绝望的尖叫声中。”
在双方对峙的两个多小时里，大批警力不断抵达音乐厅周边地区。凌晨12点15分，几轮快速交火后，三名袭击者引爆了自己身上的炸弹，另一人则被警察击毙。
居民 网上公布住址为逃生者开门
消防员正在巴塔克兰音乐厅附近救助一名受伤民众。图／CFP
直到这次恐怖主义袭击发生前，法国还未完全从上一次的伤痛中走出。
今年1月7日，法国讽刺漫画杂志《查理周刊》位于巴黎的总部遭到武装恐怖分子持枪袭击。事件造成包括2名警察和10名记者在内的12人死亡，另有11人受伤。
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在查理周刊袭击案之后，巴塔克兰音乐厅曾悬挂起支持查理周刊的标语：“我是查理”。
巴黎的人们被又一次的恐怖袭击所震惊，但并没有被恐惧摧毁。
让中国留学生艾迪感叹的是，爆炸后，他在twitter和facebook上，至少看到几十位巴黎民众都参与到了一场“#porteouverte（法语：开门）”的运动中。他们直接在网上贴出了自己的住址和电话，请需要帮助的市民尽快联系，可以提供收容。
这场运动的发起人是Sylvain Lapoix，他是巴黎当地的一名记者，他在twitter上说：“为需要的人打开大门，标记您的地理位置，加上#PorteOuverte，列出安全的地方吧。”
这个倡议很快得到了网友的响应。不少网友列出了自己的家庭地址，表示愿意收留滞留在街头的陌生人。@akm_mi说，如果我们不帮助我们的家人，谁还能帮助他们？@Thomas Nigro 则更直接：“如果你们需要帮忙，我家大门是开着的。”
Janyk和Pascal两位网友此前做的一个为游客提供临时住所的网站porteouverte.eu，也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巴黎的网友直接在网站上留下了自己的地址、电话和邮箱，网友Aymen还贴上了交通指南：“10到15分钟的步行路程到Charonne街。”
“这种情况下公布家庭住址，是很需要勇气的。”艾迪觉得，那一刻，他被巴黎人民打动了。
的哥 “要么当个勇士，要么做个懦夫”
急救人员正在运送伤者。图／CFP
夜晚11时，法兰西球场里的球赛，最终以法国队主场2比0战胜德国落幕。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没有球迷因此而庆祝。
回家是他们最单纯的愿望，但这并不顺利。从法兰西球场中被疏散出来的许泽臣，第一时间跑到了地铁站。因为要等警察清理现场，他们在车厢里站立了半个多小时，焦急的人们不断地跟附近的人交换讯息，脸上流露出痛苦惊愕的表情。
终于，临近12：30，车发动了。车厢里的人们纷纷鼓掌欢呼起来，“这一刻，大家才真正的放松了。”
大概在同一时间往家赶的艾迪，在地铁口看到一张海报，海报中高耸的埃菲尔铁塔，被PS成了一杆枪的形状，其本意是这个国家已经武装起来对抗恐怖主义。但在这个晚上，这种隐喻让他后怕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巴塔克兰音乐厅，死亡金属之鹰乐团团员已安全离开现场，并透过Facebook向乐迷们报平安：“我们目前仍正在确定乐团成员和所有工作团队的安全和下落，我们与经历此悲惨事件的所有人一样忧伤。”
在音乐厅用Facebook现场直播的Benjamin cazenoves，也收到不少网友留言关心。清晨7时左右，他更新状态。“想到这晚，觉得自己幸运……我拥抱你们。”
恐怖袭击来袭，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巴黎的交通，穿梭在古老城市中的出租车，并没有停止运行。
爆炸当晚，旅居法国的郑盈盈担心第二天早上到意大利的出差之旅，一夜未眠，“能不能顺利到达机场，叫不叫得到出租车？”等待15分钟后，出租车真的出现了，她问司机：“这么危险，你怎么还在外面开车，你不担心吗？”
司机则回答：“要么当个勇士，要么做个懦夫。”他说，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开夜班的出租车司机。
这些司机中的一些，已经关掉了车上的计价器，帮助被困在路上的人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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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123）撰稿｜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 罗婷 涂重航 张维 周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