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由杨旭文、杨蓉、麦迪娜、李子峰等主演的奇幻大剧《钟馗捉妖记》正在爱奇艺热播中，钟馗带领的捉妖小队在这个夏天展开了一场燃爆的热血成长之旅。
如果说起钟馗，他的故事就太多了，不过他到底长什么样却没人知道，而豹头环眼、铁面虬鬓，奠定钟馗最初模样的画作，却是来自于唐玄宗与画家吴道子的一次脑洞大开。
▲ 吴道子的画
这个故事被一个叫段成式的人记录下来。
吴道子画技的神奇，传到了唐玄宗的耳朵里。唐玄宗召吴道子进宫，聘为宫廷画家，授以“内教博士”，并跟吴道子改了个名字，叫“吴道玄”，就这样，皇帝“独占”了吴道子，成了他的经纪人。唐玄宗出去游山玩水，也把吴道子带上，画下沿途的山川楼阁。当时，长安的寺院壁画多为他所画。段成式在《京洛寺塔记》中记载，吴道子所画的千福寺菩萨像“现吴生貌”——意思是吴道子画的菩萨都很像他自己。
▲ 钟馗的形象是唐玄宗“脑补”的
有一次，唐玄宗从骊山回宫，身患疟疾，御医治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转。有一天晚上，玄宗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小一大两个鬼先后进了寝宫，小鬼捣乱，大鬼却捉住小鬼一口吞了。大鬼告诉玄宗他是多次考不中的落榜生钟馗，因为长得不好看没被录取羞愤撞死的，感谢皇上当时用蓝袍为他殓葬，现发誓为大唐除尽天下妖孽。
玄宗醒后，顿觉神清气爽，病也好了。他赶紧找来吴道子，要他把钟馗画出来，吴道子画了一幅《钟馗像》，画中人虽面目丑陋，但正气凛然，玄宗龙颜大悦，命令画工以《钟馗像》为模板，大量刻制，传告天下。此后，一到岁末，家家都在门上张贴此画，驱鬼避邪。
▲ 唐代卢楞伽所绘制的《六尊者像》
段成式还记载了吴道子的一件奇事。吴道子有个学生叫卢楞伽，也是当时有名的画家，他曾在寺庙的三门上画神像，画了一半就被吴道子大为赞赏，不过他可惜地说，卢楞伽虽然画得好，但太用力了，难免走火入魔，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卢楞枷将神像一画完，就死了。
▲ 吴道子《送子天王图》局部图
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还透露，吴道子“买凶杀人”——长安平康坊菩萨寺新起了一座大殿，东壁和南壁都空着，宁王（唐玄宗的哥哥）让吴道子画东壁，让当时的画坛新秀皇甫轸画南壁，俨然是打擂台。吴道子觉得皇甫轸的绘画潜能非同一般，画技一定会超过自己，就决定先下手为强，花钱雇人将皇甫轸杀掉。
段成式的《酉阳杂俎》是本庞大的百科全书，记载了诸多没头没尾的奇闻异事，比如：孔雀听到雷声就会怀孕；龙血落入地下就变成了琥珀；颇梨（玻璃）是千年冰，玛瑙是鬼的血；有种鸟叫雏鹆，学人说话比鹦鹉更像。取其眼珠，和人的乳汁一同研磨，滴入眼中，可以看见九霄云外烟霄之物……
▲ 《酉阳杂俎》里的飞头蛮在日本传说中也很流行
看起来似乎像本唐朝版《神奇动物在哪里》，但内容越来越妖异：
夜视的虎，一目放光，一目看物。猎人伺机一箭射去，等到月黑之夜掘地二尺，可以得到一种石头（琥珀），那是老虎的目光坠地凝结而成的，可以治疗小儿夜惊。
嗽金鸟，出自昆明国。形如雀，色黄，常翱翔于海上。魏明帝时，其国来献此鸟。饲喂其真珠及龟脑，会吐出粟米状的金屑。
在无劳县境山儛溪古岸石窟内，有一面方镜，直径丈余，可以映照出人的五脏六腑，秦皇世号为照骨宝镜……这难道是穿越到古代的 x 光透视镜吗？
再继续读，更有一则故事令人冷汗涔涔：唐大和年间，一对好基友游嵩山，因为植被茂盛，天色已晚，哥俩不觉迷了路。此时草丛中传出一阵鼾声，两人拨开树枝一看，见有一人身着非常洁白的布衣，枕着个包袱在丛中睡觉。哥俩上前问路，问了几次那人才坐起来，说：“过来。”于是哥俩凑近，问此人从哪里来。
白衣人笑说：“你们知道月亮是由七宝合成的吗？月亮其实是个球！明亮的地方，是太阳照到月亮的凸处而显现的。有八万二千户匠人负责修理维护它，我就是其中之一。”
这就很细思恐极了。月球表面是凹凸不平的，月亮本身不发光，月光是日光的反射，这些知识我们都知道。然而，这是 17 世纪的意大利人伽利略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可这本奇书，却是晚唐时期的作品，成书于1100多年前。
作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 段成式祖上段志玄像
段成式，字柯古，是唐代博物学家、文学家兼半吊子官员。
段成式贵族出身，祖上是唐朝开国大臣段志玄，外祖父武元衡、父亲段文昌都曾经官至宰相，妥妥的官n代。这位段公子凭着老爸的后台硬，没有经过科举就进秘书省当了文官，历任校书郎、尚书郎、吉州刺史、太常少卿、江州刺史……
▲ 晚唐诗人周繇
与段成式同时代的周繇，曾经写过一首诗，就叫《嘲段成式》。写宰相家的公子，如何不务正业，玩起来目不转睛，喜欢蹴鞠、美酒、佳肴、架鹰巡猎……与人交谈时，段成式总是侧着头，避免别人的口气熏着自己，他还喜欢衣饰整洁漂亮，自带阔少的矫情和洁癖，生来就是个特立独行的朋克，古代文人中的一枚奇葩。
他自幼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喜好藏书，尤其热爱各种八卦轶闻和诡异之事，小时候随父入蜀以及成年后四处为官的经历，给了他道听途说的机会；他在长安为官时做过秘书省校书郎，能随意出入皇家图书馆查阅孤本。这些经历注定让他非同常人：他没有成为了不起的政客和文人，而是终身执着于皇家秘辛与民间奇诡的段子手。
▲ 段程式的笔迹
段成式穷尽一生，写了一部大唐版《鬼吹灯》，这是本透着阴森鬼气的笔记体小说集，里面都是一些怪异莫名的故事。
明朝著名文学编辑、大书商李云鹄酷爱这本奇书，他在腰封上慷慨激昂地推荐：“使读者忽而颐解，忽而发冲，忽而目弦神骇，愕眙而不能禁……”明朝吴承恩也受了不小的影响，在写作《西游记》时，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借鉴了不少段成式笔下的套路；至于清朝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完全是对这种文体的继承和发展。到了现代，鲁迅在自己的《中国小说史略》对该书推崇备至，周作人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往昔读说部，最爱段柯古。”
由此可见，历朝历代的文人都盖章认证：自从唐末诞生之后，本书实为中国古代志怪恐怖笔记小说之王。
如果段成式生活在今天，作为一名奇幻恐怖小说家，他一定会是火遍文坛的网红作家。
▲ 段成式在吃喝玩乐中信手记下的笔墨，成了后世研究的第一手资料
这本《大唐奇妙物语》，正式的名字叫《酉阳杂俎》。
“酉阳”说的是酉山之阳，自秦朝起就是一个避祸藏书的地方，相传山下有石穴，中藏书千卷，号称让“每一个独立而丰富的灵魂都有处可栖”，但始终没人知道确切位置在哪儿。
“酉阳杂俎”一如书名，以杂出世、以博知名、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洋洋洒洒，几乎无所不记、无所不载，据作者自序，本书属于志怪小说，不过就内容而言，远远超出了志怪的题材，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文学作品，只不过比《聊斋》更多一分鬼气，比《阅微》还添一丝妖冶，还有很多名人八卦，比如“高力士为李白脱靴”、“王勃写文章蒙在被里打腹稿”这种大家喜闻乐见的文坛八卦，都是他第一手披露的。
《酉阳杂俎》“卷八”，专列一节“黥”，专写当时的社会人儿流行的纹身。
荆州街头有个叫葛清的人，是白居易的头号脑残粉，他热爱白居易到了什么程度？“自颈以下遍刺白居易舍人诗。凡刻三十余处，首体无完肤。”甚至还有配图。
葛清对身上的诗句非常熟悉，段成式曾亲眼目睹并测试，问“不是此花偏爱菊”一句在哪儿，葛清脱掉上衣，反手一指背上某处便是；再问“黄夹缬林寒有叶”在哪儿，葛青再一指，果然没错。他平时闲着没事就会光着膀子满街跑，用肉体给爱豆打 call 。时人称他“白舍人行诗图”——行走的白居易诗集。
▲ 街卒葛清把白居易的诗刺满全身
《酉阳杂俎》中有不少魔幻电影中才有的动植物：《物异》篇中，在昆吾陆盐周十余里，无水洼地中，会产出一种盐，月满则如积雪，味甘；月亏则如薄霜，味苦；月尽则全尽。在《草篇》里，还有一种来自扶支国的望舒草：草红色，叶如莲叶，月出则舒，月没则卷。
盐的味道会随着月的盈亏而改变，而草的心情竟要看月色。
此外，段成式还提到有恶香的瓜、“长五寸，核细如针”的仙人枣、人唱歌就能随之起舞的舞草、给种子吹口气就能长大的掌中芥、还有长在树上、像人脸一样的人参果，“人借问，笑而已，频笑辄频落。”
段成式更严肃地指出，兔子的屁股上长有 9 个洞，这就是所谓的“尻有九窍”。这九个孔洞各有用处：一个用来交配，一个用来生产，一个用来除虱，一个用来挖掘洞穴，一个用来抵御意外的袭击者，一个供灵魂出入，一个分泌带酸味的黏液。还有两个用来排泄，一个负责白天，一个负责夜晚。
这样的说法简直是神奇至极，然而段成式还会在结尾毋庸置疑地补上一句“成式亲见其说”……
如果你对怪力乱神有兴趣，《酉阳杂俎》更是不可错过的夏日清凉合集。
有一则强行撩妹的可怕后果：姜楚公经常去禅定寺游玩，大办酒席，一次一个饭局上有一个歌姬长得很美，不听劝酒，可是就是看不到她的手，有客人开玩笑：“是不是长了六个手指头呀？”就强行去拉她，结果姑娘一拉就倒，变成了具枯骨。
有一则提醒我们，睡觉时永远不要将四肢伸出床沿外：唐代宗永泰年间，扬州孝感有一个姓王的秀才，王秀才才学很高，就是有一个缺点，好饮贪杯。这日王秀才喝醉晚归，上床即睡，可是床旁的地面上，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来，硬要将他拉到地里去，秀才的妻子见状大惊，她一边拉住王生的胳膊，一边呼唤家里的丫鬟帮忙。还是两个人的力量，比地里伸出的手力量大，王生得救，第二日，王生酒醒，听说昨晚之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刨开屋内的地面，在地下，发现了一具几百年的枯骨，枯骨的另一只手里，就捏着一个酒杯。王秀才受此“鬼”请酒的惊吓，从此戒酒，后来中举，还做了几任县令。
唐代生活的海量细节，都在《酉阳杂俎》里交叠融汇。
段成式喜欢花鸟鱼虫，为了查证牡丹的引种时间，他翻遍了隋朝的《种植法》七十卷，得出结论：“知隋朝花药中所无（牡丹）”，牡丹的种植赏玩是从唐代开始的。
他还记载过拔拔力国买卖妇女，“其妇人洁白端正，国人自掠卖与外国商人，其价数倍”。拔拔力国是今天的索马里柏培拉，阿拉伯人当时就在那儿做起生意了。
▲ 生活在千岛群岛的虾夷族人
书中《诺皋》一篇写了一个“长须国”，讲述有唐人随新罗使者返国，遇大风意外到东海一岛（名字是扶桑洲），全是长须人，向唐朝使者求救，结果他们都是“虾”。
看起来是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实际上是对古代虾夷人的一种艺术化想象。历史上虾夷人就是今日本北海道的少数民族阿伊努人，虾夷得名就是他们毛发很长，像虾须。显然这个故事并不是随便瞎编。
▲ "灰姑娘”叶限试鞋
在段成式整理的唐代大数据里，我们还发现，灰姑娘的故事竟然在隋唐五代就有了，比法国文学家夏尔·佩罗1697年根据民间传说改写的《灰姑娘》早了800多年。
故事中的灰姑娘名叫叶限，生长在岭南的边远部落中，这篇精彩的笔记小说仅624字，和《格林童话》一样，有孤女、有后妈、有国王……甚至还有遗落的漂亮鞋子，后来成为确认女主身份的唯一证物。
千年前的黑夜里，古人都怎么打发时间呢？有人秉烛夜游、有人欢歌夜宴，有人则自言自语地讲起了隐秘的故事，比如段成式，让我们看到了华美、瑰丽、明朗之外的另一个唐朝。
图片来源《周末》报2018年7/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