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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sley Chasing Dragon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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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振源总起了那只黑漆描金箱子,使我想起了这十多天来,白素躲在地下室中,在做些什么:她在对付那些九子连环锁!白素有时会有很奇怪的想法,我用最直接的方法拉脱那些锁,发现大箱子中是小箱子,小箱子中是更小的箱子,而最小的一只箱子内又空无所有,白素曾说,孔振泉把这些箱子,用那么复杂的锁锁起来,另有用意。当时,她表示应该耐心地去解开这些锁,而不是用我所用的办法。

这种想法就十分古怪,箱子里面如果是空的,不论用什么方法打开它,还是空的,用斧头劈开,或是用钥匙打开,结果一定一样。

但是白素却不相信这个如此简单的道理:她一定在当晚,就把被拉脱了的锁扣,再装上去,然后,逐个逐个,去打开那些锁,看看结果是不是会不同。她曾提示过我,问我少了什么东西,那只箱子不见了,由于根本是一只空箱子,我对之已没有兴趣,所以也一直想不起来。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她在干这样的傻事,不知道现在她已经弄开了几把锁了?那种九子连环锁,本来就十分复杂,到最后一具,小得要用钳子来操作,要弄开它,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我决定一回去,便告诉她我已知道她在干什么,并且劝她不必再干下去了。

当下,孔振源听了我的回答之后,神情十分讶异:“箱子里什么也没有?”

我摊了摊手:“是的,不,箱子中是箱子,从大到小,一共是九只,每一只都有一柄九子连环锁锁着,打开了最小的一只箱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孔振源的神情更是古怪:“真是,家兄行事,真是鬼神莫测。”

陈长青插了一句:“我不相信你那么快就弄开了锁。”

我笑道:“箱子是我的,我自然不会有耐心慢慢去解锁,我……"我作了一个把锁拉断的姿势,陈长青大不以为然地摇头:“卫斯理,你这个人,真是煞风景到了极点,你没想到孔老先生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吗?”

我笑道:“当然有道理,就是想引你这种懂情趣的人去浪费时间。”

陈长青一脸悻然之色。

孔振源坐了下来,我向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们的发现,他听得十分不耐烦。等我讲完,他呵呵笑了起来:“家兄也真是,卫斯理,我看你没有能力可以挽回一个城市的浩劫。”

我摊着手:“当然没有,但是我们想知道进一步的资料。孔老先生生前所讲的话,有一些,你以为并无意义,但可能十分重要。”

孔振源立时摇头:“我不能帮你,他讲的那些话,我根本听不懂,如何记得住?”

我道:“这倒是真的,不过……。你曾说过,他要见我,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他要你找我,总得说个原因吧!那时候他的谈话,你是不是还记得?”

孔振源皱着眉,想了一想,才道:“他第一次提起你,还是江星月老师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江老师来看他,两人讲着,他就把我叫了去……"孔振源又想了片刻,才说出当时的情形:当时,孔振泉半躺在床上,江老师坐在床边,孔振源一进去,孔振泉就道:“有一个人叫卫斯理,你找他来见一见我。”

孔振源知道他哥哥的脾气,讲话颠三倒四,今天讲了,明天就会忘记,但是不答应却又不行,所以连声答应。

孔振泉吩咐完毕,自顾自和江老师在讲话,孔振源对他的哥哥十分尊敬,不敢立刻退出去,又站了一会。

他听得孔振泉道:“东方七宿,星芒才现,但迟早会联芒,届时将大祸降生!

江老师长叹一声:“天行不仁,奈苍生何?”

孔振泉道:“依我看,这次大祸,如果所托得人,还有一线转机。”

江老师喟叹着:“是啊,那位卫先生,他是一个奇人,希望那颗救星,应在他的身上!”

……

孔振源讲到这里,向我望了一眼:“我听到这里,就退了出去。”

陈长青一跃而起,指着我:“听!虽然七星联芒,大祸在即,但是他们两位,早就看出有了救星!那救星可能应在你的身上!”

我苦笑着,指着自己的头:“看仔细点,头上是不是有五色云彩冒起来?”

陈长青又碰了一个钉子,赌气不再说什么,我问孔振源:“后来有没有再提起过我?”

孔振源道:“果然,他第二天就忘了,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你是谁,该上哪里去找你,也就放下不理。”

孔振源道:“他每隔一个时期,会催我一下,我都敷衍了过去,到了最近,他健康越来越差,催得更急,那天我忽然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就向你提出了要求。

我感到十分失望,停了片刻,再问:“江老师死了之后呢?”

孔振源“哦”了一声:“对,江老师出殡那天,他坚持要到灵堂去,劝也劝不听,坐了轮椅,我一直小心地陪着他,在江老师的灵前,呆了许久,江老师是他唯一的朋友,自然他很伤心。”

我提示着:“那么,他对江老师的遗体,是不是讲了些什么?”

孔振源点头:“是,他呆了好一会,才叫着江老师的名字,说:‘你倒比我先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大祸将临,除我一人之外,谁能看到七星联芒异象的,吉星便应在此人身上。’就是这么两句。”

孔振源讲来很平淡,可是我却大为震动,陈长青更是指着我的额角,“你听到没有,你是吉星,和凶象对抗的吉星。”

这时我突然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一件我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硬派在我的头上,而且这件事还是这样虚无而不可捉摸,真令人心底感到疲倦。

我用力抚着自己的脸:“我才又想到一个整座大城市毁灭的可能。”

陈长青张大了嘴,我道:“如果有一颗小行星忽然脱离了轨迹,冲向地球,那么即使这颗小行星的体积,只有直径一公里,也足以令得一个大城市彻底毁灭。”

陈长青嗫嚅地道:“即使再小一点,也足以造成惊人的破坏力。”

我摊着手:“那么,你叫我怎么办?像电影中的‘超人’,一面叫着,一面飞上天去,双手托住那颗小行星,把它送回轨迹去?”

陈长青无话可说,但是他真正固执得可以,喃喃道:“总之……。你是吉星。……。只有你看到了东方七宿中七星联芒的异象,或许……。那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破坏力量,你可以阻止。”

我的声音听来更疲倦,但是我还是用了十分坚决的语气道:“从现在起,我决定忘记这件事,把它当作是一场噩梦。”

陈长青怔怔地望着我,我已转过头去向孔振源道别,陈长青追了出来:“如果我想到了什么破坏力量,你……"我叹道:“不要浪费自己的脑力,还是那句话,一种力量,如果能够毁灭一个大城市,那就决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所能阻止的。”

陈长青道:“谁说一定是要你一个人的力量去阻止?也有可能是从你开始,发动起一股力量来,与毁坏力量相对抗。”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陈长青的话,倒不是没有道理的,我想了一想:“好,我们不妨再努力找找看是什么样的破坏力量。”

我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肩:“看起来,吉星是你,不是我。”

陈长青十分严肃,一本正经地道:“那也没有什么稀奇,地球上有很多人,都受着亿万星体的影响,我想,那是由于人脑中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每个人的这种能力又各自不同,亿万星体放射出来的亿万种不同的射线之中,充满了不同的能量,可以和哪一个人的脑部活动相结合,就会影响这个人的脑部活动,决定他的才能、思考、活动,甚至性格。”

这时候,我和他已经走出孔家的大宅,我听得他忽然讲出了这样有系统的一番话来,也不禁肃然起敬,“嗯”地一声,表示同意:“你这种说法,十分新鲜,人与人之间,性格不同,才能有异,本来就是神秘不可思议,现代科学无从解释,天才从何而来?性格由什么来决定?你用不同的人,受不同星体的放射能量影响来解释,真是创举。”

陈长青高兴之极,声音也高了不少:“是啊,你想想,莫扎特四岁会作曲,受迪生一生之中发明了几百种东西,爱恩斯坦的相对论一直到现在还是科学的尖端。有的人天生是政治家,有的人天生是科学家,有的人庸庸碌碌,有的人光芒万丈,全是不同的人,受了不同星体影响的结果。”

我拍了拍他的背:“要是两个人性格相仿,才能相类,那就有可能是同一个星体,影响了两个人。”

陈长青道:“我想是这样。这是我一年多来研究所得,而且,我相信一个人接受星体的影响,从这个人一离开娘胎就开始。当这个人来到人世,宇宙星体运行情形起着决定作用。”

我缓缓地道:“你这样说法,也简略地解释了何以根据一个人精确的出生时刻,可以推算出这个人大致命运的这种占算法。”

陈长青更是兴奋:“可以支持我理论的事实还是很多,西方人把人的出生月日,分成十二星座,他们早就发现医生、艺术家等等,大家属于同一星座。”

那时正是下午,我抬头向天,自然一颗星也看不见,我的心中十分感叹。就算是在晚上,我们抬头,望向星空,可以通过肉眼看到的星星,只怕不过是实际上宇宙中星体的亿分之一,宇宙中的星体数字,自然远远超过四十亿地球人的数目。每一个人,可能有时还不止受一颗星体的影响。

陈长青知道我在想什么:“当然,我想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幸可以受星体影响,在非洲深山中的土人,就未必有,但是非洲部落中出众的人物,如巫师、酋长、出色的猎人、战士,他们为什么会特别出众呢?自然有某种神秘力量,给他们才能。

我来到了车边,请陈长青先上车。

陈长青进了车子,还在起劲地道:“以前,有很多问题我想不能,譬如说人的命运,就奇妙之极。以中国过去的情形来说,譬如说打仗了,一条村的农民,一起去当兵,为什么十年八年下来,有的早就打死了,有的当来当去是小兵,有的却成了将军元帅?命运,其实也由星体的影响而来。”

我望着他:“你创造出了这种新鲜的论点,当然也是由于某个星体的影响了。

我这时那样说,一点讥嘲的意思也没有,陈长青不敢妄自菲薄:“自然是,人的一切活动,皆源于此。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一颗什么星,或许离地球有几百万光年那么远。”

这种“星体的神秘放射力量影响人脑活动论”当然无法有什么确切证明,但是恰如陈长青所说,可以解释人的命运、才能、气质、活动的来由。

我驾着车,送陈长青回去,陈长青还叮嘱了我一句:“别忘了你是这次七星联芒大凶象的吉星。”

我只好顺口答应,直驶回家,一进门,我就直趋地下室的门口,大力敲着门:“你不必浪费时间去弄那些锁了。”

我连叫了两次,听不到白素的回答,我还以为她不在地下室中了,我去推门,发现门锁着,我又叫了两声,才听到“卡”一声,门自里打开,开门的正是白素。我一眼就看到,好几只黑漆漆描金箱子,放在地下室的中间,一共有九只,箱盖都打开着,看起来,白素已经完成了她的“壮举”,连最小的那只箱子上的九子连环锁,都给她用正确的方法打开了。

我也看到,在一张桌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白铜铸成的圆环,那自然是从锁上解下来的,每一具九子连环,一共有十八个铜环,八柄锁,就有一百四四只大小不同的铜环,大的直径有五公分,小的还不是十分之一。我摇着头:“真伟大,你找到了什么没有?”

我一面向白素看去,一看之下,不禁陡然吃了一惊。刚才我在门一打开的时候,就注意箱子、铜环,并没有注意到白素。

直到此际,我才看到白素的神色苍白,一手按着桌子,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分明是受了极度的震撼。我一惊之下,连忙四面看去,想弄清楚是什么令得白素的神态如此反常。因为要令得白素现出这种震慑的神情,那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事。

可是我一看之下,却并没有什么足以构成威胁的人和现象。

我心中陡然一动,忙问:“你真的在箱子之中,发现了什么?”

照说是不可能的事,大大小小的箱子,每一只我都打开过,空无一物,既然是空箱子,不论用什么方法打开,始终是空箱子,我坚信。

白素迅速地镇定了下来,不守她的声音还是不十分正常:“不,我并没有在箱子之中,发现什么。”

我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她略避了一下,可是并没有挣脱,她的手,竟然是冰凉的,这更令我惊骇莫名,我把她轻拥在怀中,连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呼吸渐渐正常,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掠了掠头发。这时,在她的脸上,已再也看不到惊惶的神情了。

她先望了我一下,看到我因关心她而一脸惊惶,反倒微笑着安慰我:“别紧张。”

我忙道:“你没看到你刚才的情形,你的手到现在还是冰凉的,发生了什么事?”

白素低下头去:“有了一些发现,但是我还不能确定是什么,请你不要再问我,等我自己有了点头绪,再告诉你,好不好?”这真是要命之极。白素明知我性急如焚,最藏不得哑谜,可是她却又不说。而我又知道,白素如果说了叫我别再问她,那就是说,无论怎样问,都不会有用。

我呆了一呆,哀求道:“先说一个大概,总可以吧。”

白素叹了一声:“如果我自己知道一个大概,那就告诉你了。”

我再向地下室看了一眼,除了打开的箱子之外,一点特别也没有,看白素的身上,也不像有什么特别可以令人震撼的东西藏着。

我可以立即肯定,白素有了一点发现,那发现令她震惊,就是在我回来之前一刹那的事,那么,她的发现自然来自那些箱子。

我向那九只大小不同的箱子,望了一眼,白素叹了一声:“不要花时间在那些箱子上。”

我笑了一下,尽量想使气氛轻松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素又叹了一声:“随便你,你不明白……"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转变了话题:“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有了发现?”

我立时道:“是的,大发现。我们交换互相之间的发现,如何?”

我走过去,踢过来几只大垫子,拉着白素坐了下来:“我和陈长青在记载中,发现公元七十八年,有过一次七星联芒的记录,预兆着一年之后,一个大城市的毁灭。”

白素只想了几秒钟,就“啊”地一声:“庞贝城!”

我道:“是,所以,这次东方七宿显示了七星联芒的异象,就有可能是预兆着……"白素缓缓地接下去:“东方一个大城市的毁灭。”

我移动了一下身子,使自己半躺得舒服些,又把孔振源的话,和我与陈长青的讨论,以及陈长青的新鲜看法,都对她说了一遍。

讲完之后,我才道:“孔老头子这次恐怕弄错了,毁灭一个城市的力量,不是人类所能挽回的。”

白素先是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们设想了许多可以毁灭一个城市的力量,像地震、海啸,甚至连小行星脱离轨迷都想到了。”

我道:“是啊,我们设想了许多不同的可以毁灭一个大城市的情形……"我讲到这里,白素突然作了一个手势,阻止我继续讲下去,我望向她,看到她正在沉思,可是等了好一会,又未曾说什么。

我问:“你想到了什么?”

白素的神情十分迷惘:“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唉,陈长青的说法很有趣,每一个人,都受一颗独特的星辰的影响。”

她忽然之间又转变了话题,我只好顺口应着。白素又道:“这种说法可以成立,我想,受了影响而变成了大人物的,一定是十分显而易见的星体?”

我陡然想起了孔振泉记录中的那张字条:“是啊,孔振泉的想法和陈长青一样,不过说法略有不同,陈长青的说法是现代语言,孔振泉用的是星相学的术语。”

白素大感兴趣:“孔振泉怎么说?”

我想了一想:“他说,东方七宿主星三十颗,都象征着一个人,他连那三十个人的名字都查出来了,又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血流成渠,庶民遭殃,全从那里开始。”

白素震动了一下,用十分缓慢的语调道:“是不是说,这三十颗星,影响了地球上的三十个人,使他们做出天翻地覆的事来?”

我道:“多半是这样的意思,看起来,当日黄巢造反,杀人八百万,星象之上,一定也有着明显的示警,他还推算到这三十个人会在二十年之内,自相残杀…………"我讲到这里,陡然之间停了下来,立即又想到了孔振泉观察到的天辐星由暗而明的现象,感叹灾祸太平盛世的共存,结合近代世界局势的变化,怔呆而不能再讲下去。

白素望着我:“怎么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近三十年来的变化,孔振泉早已从星象上得到了启示。

白素神情看来有点闷郁,缓缓点着头:“是,早已在星象上有了警告。”

我和她都沉默,不知说什么才好。象征和提示如此明显,使人感到震慑。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东方一个大城市的毁灭,我和陈长青,都首先想到东京会遭受到一次大地震。”

白素淡然一笑:“相当合理,如今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我看将这些事全都忘了吧。”

本来,这正是我的意思,我已经对陈长青讲过,把一切全都当作一场噩梦算了,但是这时,我却不肯这样做,因为白素明明是发现了什么,但是又不肯和我说。她的这种神态,使我不肯放弃。

我想了一想:“我不会放弃,除非你将你的发现告诉我。”讲了之后,我又道:“别忘记,我是这个未来大灾祸的唯一吉星。”

白素笑了起来:“你这人,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其实只是有一个极模糊的概念,根本什么也说不上来,不然为什么不讲给你听?”

说着,她从垫子上跳了起来,无意义地来回走着,手放在桌上,拨动着在桌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铜环,看来正在思索着什么。

我不去打扰她,她拨弄了那些铜环好一会,看来像是下了决心,转过身来,挥着手:“我还是决定把整件事忘了,灾祸真要降临,谁也阻挡不住。我看你这个吉星是假的,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也站了起来:“暂时只好这样。”

当天晚上,我们在外面作了竟夜的消遣,晚饭后又到一个朋友家中去闲谈,那位朋友又约了好些人来,我把陈长青也叫来,一面喝着醇酒一面天南地北地谈着。我出了一个问题,叫大家回答,问题是:“试举一种可以毁灭一个大城市的力量。

答案倒不少,但无非是地震、瘟疫、核子战争等等,都是我和陈长青想到过的。

只有一个人的回答十分特别,他说:“大城市,是许多人聚居的一个地方,一定是这个地方有吸引他们住下来的理由,如果忽然之间,许多人都觉得不再想住在这个地方了,一起离开,那么,这座大城市也等于毁灭了。”

这是一个很新鲜的说法,那人又道:“当年美国西部淘金热,形成了许多镇市,后来金块淘完,大家都离开,这些镇市就成了死镇。”

我反驳道:“那是小镇,别忘了我们指的大城市,至少有百万以上居民。”

那位朋友大笑道:“我只是提出,在理论上有这个可能。事实上,就算是地震、核战,也不会把一座城市彻底毁灭,总有一点剩下来的。”

陈长青不同意:“维苏威火山的爆发,就毁灭了整个庞贝城。”

那位朋友立时说:“庞贝城在当时是一个大城市,和今日的发展相比,那不过是一个小镇。”

陈长青眨着眼,答不上来,后来话题一转,陈长青重说到了他对星相学的研究。

看来人人都有一种预知自己命运如何的愿望,所以陈长青立时成了众人请教将来命运的焦点。陈长青趁机,又大大发挥了一下人的命运,受宇宙星体的神秘力量所影响的新理论。

大家讨论得十分热烈,我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向主人告辞,走了出来。

夜色十分好,我们驾车到了一处静僻的所在,倚着车子,抬头望向星空。这些日子来,我对星象已熟悉了许多,星象亘古以来都一样,只有少数人才能从中看出它们对地球上的事物会发生巨大的影响。

看了一会,我忽然想起:“第一次我们见孔振泉回来,讨论着星象的问题,你不同意神秘的影响力量是来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我说总不会来自一块石头,你说我的话有点道理,是什么意思?”

白素指着天空:“这还不容易明白。天上的每一颗星,都是一块石头,不过体积大一点。”

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白素道:“可是那么多石头,加上无限的空间,构成了无边无际的宇宙,在宇宙中,究竟存在着多少不可测的、对地球人的影响力量,只怕再过几十万年,人类也弄不明白。”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看来你十分同意陈长青提出的观点。”

白素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那显得她的心中,也不是十分肯定。过了一会,她又道:“来自星体的影响力量,一定在不断改变,如果能令得这种影响力改变,那么受这星体影响的某一个人,思想行为,就会改变,理论上可以这样说,是不是?”

我呆了半晌,这是一个十分虚幻的问题,很难捕捉到问题的中心,想了一会之后,才道:“再作一种假设,那种我们所称的神秘影响力量,是一种辐射能,由于和不同的人的脑部产生了某种联系,才影响了这个人,那么,如果辐射能的性质改变,这个人就不再接受这个星体的影响了。”

白素道:“正是我的想法,结论是:这个人变了,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苦笑了一下,这真是不着边际至于极点的讨论:“是,理论上如此。”

可是白素却一面望着星空,一面在作十分认真的思索,过了好一会,她才叹了一声:“回去吧。”

我倒真希望再让我看到一次青龙七星中的星芒联汇的情形,可是那种异象,显然只有在十分独特的时间中才能看得到,刚才已经看了很久,连脖子都有点酸了,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回到了家中,白素真是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提也不再提星象这两个字。她不再提,我也不说什么。第二天我醒来之后,她已经出去了,我连忙到地下室,花了半天时间,把那七只箱子,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要打开那九柄九子连环锁,真不简单,白素能够在十多天的时间中就完成,不容易之极。可是九只箱子,明明是空箱子,什么也没有,没有夹层,也没有任何秘密。

我不准备再浪费时间,转身走出去,身子在那张桌子上碰了一下,令得桌上的许多铜环相碰,发出了一些声响。

我思绪十分紊乱,顺手拿起了其中一只铜环来,玩弄着,视线仍然停留在那九只空箱子上。突然之间,我觉出手中的铜环忽然变了形。

低头一看,手中的铜环,被我无意之中,拉了开来,原来铜环上有三处地方是有着制作极精巧的铰链的,可以把圆环拉直,变成四个弧形。

我呆了一呆,再拿起其他的铜环来,不论大小,每一个铜环,皆是如此。

当我把十几个铜环拉开来之后,还发现铜环上,都有十分细致的花纹刻着,那些花纹,全然没有规则可言,如果只是单独的一个来看,绝对看不出那些刻纹有什么意义。在偶然之间,把两个相同大小的铜环,并排放在一起时,才觉得值得注意。

圆形的环,被拉成四个弧形,一个和一个可以并排放在一起,我把十八个最大的铜环放在一起,注意到那些刻纹,如果经过排列,可以联结起来,我约略排了一下,就达到了这一目的,呈现出了一个圆形,一看之下就呆住了。

那是一幅地图,而且几乎任何人一看,就可以认出来的地图。在地图中,有着黑点,黑点并不是太大,大小也不一。

铜环没有被排列起来,这些黑点,绝对不会被留意,因为环是白铜所铸,有一些瑕疵,形成了小黑点,十分平常。

但是,当铜环被排列起来,现出了地图,那些小黑点的作用,就十分明显了,那一定是指示着什么的。

一般来说,地图上的点,当然是指示关地方的所在的,大的点,表示那是大地方,小的点,表示那是小地方。可是我仔细看了一下,又觉得那些黑点所指示的,并不是地方。因为,在地图的近中间部分,至少有六个黑点,聚集在一起,有大有小,包括了所有黑点中最大的一点在内。

既然地图是我所熟悉的,我自然也可以知道,在那处,不应该有这样密信的六个城市。

而另外有一个相当大的黑点所在的位置,根本不应该有城市。

那么,这些黑点究竟代表了什么呢?我看了好一会,难以断定,若说那是地图上的什么物产的分布图,黑点多的,表示那种物产集中在一个地区,看起来倒也有点像,但那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在中间部分,有那么多黑点的地区,出产最多的是什么,可能是稻米,但稻米在地图南端的地区应该更多,何以反倒只有一两个黑点呢?那些黑点,也不可能代表着人口的密度,因为地图的形状如此熟悉,哪一部分人口密度高,哪一部分人口密度低,简直是想都不用想的,黑点显然不是指示着人口的密度。那么,这些黑点,究竟代表着什么呢?它们一定是有着某种特殊意义,不可能只是一些黑点,只不过是我想不出而已。

我一面想着,一面把大小不同的铜环,全部排列了起来,发现就算是最小的铜环都好,当它们排列了起来之后,上面精细的刻纹,都显示出一个地图来。所不同的,只是那些黑点数目的多寡。

在最大的铜环排列成的地图上,我数了一数,一共有三十点黑点,然后,黑点的数目,依次减少,到了最小的一组上,只有七点黑点在,在最后的七个黑点,有一个相当大,是在地图的西南部分,我注意到,这个大黑点,一直都在。

黑点由多而少,一定也是在指点着什么,我自认对各种密码全都精通,也很善于解开各种各样隐秘的线索,可是面对着这些小黑点,作了种种的设想,还是想不出它们代表着什么。

我思索了好久,才离开桌子远一点,坐了下来,深深地吸着烟。这时,我想起了白素离开时的神情,和我回来之后她和我的谈话,陡然之间,我心头起了一下猛烈的震动,大叫了起来:“素。”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的回答声立刻传了过来:“我就在这里,你不必大声叫喊。”

我回头一看,她就站在地下室的门口,她站在那边可能已经很久了,由于我一直全神贯注在那些黑点上,所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我也不知道。

白素用一种含有深意的眼光望着我,我挥着手,又冲到了桌边,指着那些排列起来的铜环:“你看这些黑点,你一定想不到它们代表着什么。”

白素微笑着:“意外吗?我猜到了,也知道你也猜到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和我同时讲出来。

然后,我和白素异口同声道:“人。”

在讲出了这个“人”字来之后,地下室中,变得出奇的寂静,我不出声,白素也不出声。在那短暂的沉静之中,我心头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由神秘的恐惧而造成。我甚至还不知道恐惧的由来,但是这股寒意却是如此之甚。

我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白素忙道:“你是不是又捕捉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动作十分缓慢,神情一定也十分迟疑:“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绝无法肯定……"讲到这里,我又怔了一怔,因为同样的话,正是白素不久前向我讲过的。

由此可知,我和白素的思路循着同一个方向在进行。在我回来的时候,她早已知道铜环上的那些黑点代表着什么。

既然两个人的思路相同,要谈论这件事,当然也容易得多,我指着那些铜环:“这就是孔振泉几十年来观察星象的结果,地图上三十个黑点,代表了三十个人,而这三十个人,受东方七宿三十颗主要星辰影响,他们的思想行为,可以预早在那些星象的变化之中,作出预测。”

白素“嗯”地一声:“是,我们曾讨论过,如果改变那些星辰--我的意思是,如果能把那些星辰的任何部分作改变,那么,这些人的思想行为也会随之改变。

我想了一想,缓缓点着头,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情形,一来,人的思想行为受着天体的影响,二来,改变天体的任何情形,都不是人类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事。

我道:“是,理论上是这样,譬如说,如果可以令房宿四的光度减弱一点的话,那么,受房宿力影响的那个人,他的智慧、勇气,或是暴戾、凶残,就也会有所改变。这是一种假设。”

白素的动作也相当缓慢,她慢慢扬起手来,指着桌面上的那些铜环。或许是由于我们想到的,全是一些虚幻到全然无法捉摸的事,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她道:“孔振泉很聪明,他用了那些人的出生地点来代表他们。”

我补充道:“还有黑点的大小,代表了他们的重要性。”

白素指着第一个铜环上,在地图的中间部分那个最大的黑点,在那一部,聚集在一起的黑点相当多,大小不一,可是那个大黑点却十分显然,一望而知,那是最大的一点。我一看她指着那黑点,像是要张口把那黑点所代表的人讲出来,我忙道:“别说出来。”

白素抬头望向我:“为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人人都知道,何必还要说出来?”

白素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她的手指移动着,来到了最小的那个铜环上,在那里,还有七个黑点在,她又指着那个大黑点,和我互望了一眼,我们又谅解地点了点头,表示大家都知道这个黑点代表了什么人。

白素放低了声音:“黑点逐步减少,那表示了这些人逐渐死亡。”我想了一想:“一共是共组铜环,每一组都有减少,开始的几组,每一组的,差别只是一个黑点,或者两个黑点,越到后来越多。”

白素道:“是啊,越到最后,这些人的年纪越大,自然更容易死亡。”我望向她:“你以为怎样?每一组铜环,代表着一定的年份,五年,或者四年?”

白素望着那些铜环上,由幼细的线条组成的细图,想了片刻,才道:“我并不以为如此,我想,那是代表着不同的时期。这个时期,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一年,那代表着有巨大事件发生的时期。”

我立时同意了白素的看法:“对,你看这一组,和它的下一组,黑点竟然少了九点之多,那一个时期是……"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白素用十分缓慢的声调道:“那一个时期是十年,谁都可以知道,在那个十年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我沉默了半晌,才发出了一下叹声:“每一组铜环所代表的,其实也可以说是一场残酷之极的战争,一些人在战争之中倒了下去,代表他的黑点,就在下一组铜环之中消失了,这种战争,有时规模庞大,也众所周知,有时秘密进行,内幕可能永远没有人知道,相同的是极其严酷,使用了人类所能使用的所有手段在进行,其血肉横飞的程度,绝不是局外人所能想像于万一。”

白素也长叹了一声:“是啊,这些人,既然受了天上星辰的感应,而使他们的才能有异于常人,本来,大约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消灭他们,唯一消灭他们的力量,来自他们自己的互相残杀。”

我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或许,自相残杀,也是天上星辰给他们的影响。

白素道:“自然是,中国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多少手握大权的非凡人,他们最擅长的事,就是残酷对付自己最亲近的人,甚至包括了中国传统道德上,最受尊重的伦常关系的亲人。”

我来回踱了几步,这时候,我们对于孔振泉观察星象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我道:“可惜孔振泉死了,不然,我一定要跟他学观察星象,我有这种特异的感应力。”

白素同意:“是啊,只有你和他,看到了七星联芒的景象……"她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现出了一种相当疑惑的神色,但是不等我开口,她又道:“我怀疑,事无巨细,他都能在星象上看得出来,说不定,你有这种对星象的特殊感染力,也是他早已从星象上看了出来。他知道你是受着那一颗星的影响,知道你一生的思想、行为,全和那颗星的活动有关。”

我一面大点其头,一面道:“我早和你说过了,我一定是什么星宿下凡,不然,我怎么会那么突出。”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不觉得你怎么突击,而且,你的说法也完全不对。”

我眨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她说我“全然不对”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我们两人的思路完全一致,那么,我的说法就没有什么不对。

我等了一会,白素一直没有说什么,我才问:“应该怎么说?”

白素缓缓地道:“星宿下凡,是一个传统的、十分简单的说法,和我们所设想的情况,不大相同。”我立时抗议道:“我们都同意,在地政治协商会议上,有相当数目的一群人,受了星辰力量的影响。”

白素道:“是,但是那和‘星宿下凡’不同。星宿下凡,意思是这个人,就是这颗星的化身,自己可以作主,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自己是自己的主人。”

我渐渐明白了白素的意思,挥着手,想讲什么,白素又道:“但是,受星辰的影响,却全然是另外一回事。地球上的一个人,可能是由于他的脑部结构,在某方面可以和某一个星体所发出的神秘力量发生感应,从此之后,他的一生思想行为,就完全被这个星体所控制,他不再是自己的主人,而只是那个星体的奴隶,完全没有自己,或者说,他以为有自己,但实际上,没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星体上有某种生物,在控制着特定的地球人?

白素摇头:“有可能是,但是我的意思是,更大的可能,这种来自宇宙间亿万星体的影响力量,并不是由什么生物所发射出来,而是星体本身自然产生的,举个简单的例子,月圆月缺,会影响某些特别敏感的人的情绪。太阳黑子的大批爆发,也可以引起地球人思想上的混乱,因而导致在规模的暴乱事件。”

我道:“月亮和太阳离得我们如此之近……"当我讲了这句话之后,我自己也感到大有语病,月亮和太阳离我们当然不近,月亮离地球是三十八万四千公里,太阳更远,是一亿五千万公里。

我说它们“近”,自然是一种相对的说法,是和宇宙中其他星体的比较而得出的结论,和其他星体比较,自然是太近,地球和太阳间的距离,光行进的时间,只不过是八分钟。

而在无涯的宇宙之中,距离地球几十光年的星体,也算是近的了,甚至有远至几千万年的,比较起来,太阳自然近之已极。

白素谅解地望了我一下,表示她明白我的意思:“正由于太阳离地球近,所以,太阳上发生的变化,才能影响到大多数人,那些遥远的星体,就只能影响少数人,或者是单独一个人。”

白素的阐释,十分简单明了。本来,我颇以为自己和某一个星体有关系而沾沾自喜,但这时,却连最低程度的高兴也消失了。

我不是什么“星宿下凡”,只不过是恰好接受了某一个星体的影响。

任何星体,都只是一块石头,我是一块石头的奴隶,这块石头,不知悬在无涯的太空何处,它所发出的力量,全然无意识,而我的思想、行为,就不能摆脱它的影响。

这值得高兴吗?当然不是!想深一层,非但不值得高兴,而且还可哀,倒不如那些不受星体影响的人,虽然在人类的观念上,那是“普通人”,可是普通人至少是他们自己的主人,而受星体影响的那些非常人,实际上早已没有了自己,而他们却还不知道,为了他们的各种不同的非凡成就而沾沾自喜!我的情绪猝然低落,白素看出了我在想些什么,她叹了一声:“或许,我们根本每一个人都不能自行主宰,要不然,何以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可以通过星象的观察而推算出来?”

我停了好一会,才道:“我倒不单是为我自己的命运而悲哀,而是我想到,地球人,全人类的生命、思想、行为,全受不同星体控制,那么,人类生命的意义何在呢?”

白素摊了摊手,望着我,神情茫然而无可奈何。她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她是在表示:那是一个亘古以来没有人可以回答出来的问题。

最好不要去想这个问题。又沉默了好一会,白素才道:“这就是那描金漆空箱子的秘密,你必须不嫌麻烦,解开那些子母连环锁,才能获知秘密。”

我不禁有点脸红,因为在孔振泉送那箱子给我的时候,他不会想到我竟然那么不耐烦,要不是白素有那样的耐性,只怕孔振泉的秘密,就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我高举双手,表示内疚,白素笑了一下:“通知陈长青。”

我想了一想:“当然要通知他,但是要让他自己去想。”

白素笑了起来,点头同意,我走过去,把排列成九组的铜环,全都弄乱,而且使它们恢复环状。陈长青随叫随到,半小时之后,他气咻咻地奔进来,直嚷:“发现了什么?是哪一个城市该当灾?”

一听得他这样叫,我和白素都不禁怔了一怔。因为我们讨论了半天,并没有讨论到这个“七星联芒”所指示的实际问题。

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还没有研究到这一点,我们发现了孔振泉留下来的秘密,记得那个描金漆的箱子?白素已经把九把锁完全照程序打开了,箱子内不是空的,秘密是在锁环上。”

陈长青抹着汗,神情大是兴奋:“什么秘密?”

我道:“必须由你自己去发现,因为我们都分别自己发现秘密。”

陈长青一下就接受了挑战,但是他还是问:“有什么提示?”

我笑了起来:“回忆一下孔振泉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不起,夜很深,我们要睡了,就算你在我们睡醒之前解开了难题,也别吵醒我们,一切全在地下室,你自己去吧。”

陈长青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走向地下室,我和白素回到了卧室。夜的确已很深,但我却推开了窗,望向浩渺的星空。

一个善观天象的人,可以在星空中,看出地球上大大小小即将发生的事,但是,普通人却完全看不出来,只是觉得星空灿烂和美丽。

星相家在长久对星空的观察中,又摸出了一整套规律: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兵凶,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天灾,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伟人的死亡,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人类的疯狂,等等,而七星联芒的异象,则表示一个大城市的毁灭。

白素靠在我的身边,很久,她才低声道:“睡吧。”

我叹了一声:“真怪,除了前两天看到七星联芒的异象之外,我对于星象,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白素笑了一下:“要是人人都能看得通星象,世间还有什么秘密呢?”

我心中陡地一动:“像孔振泉那样,有着特殊的观察星象的能力,是不是也是受了某一颗星辰影响?”

白素道:“当然是。”

我又想了一想,把杂乱的概念整理了一下:“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星辰也可以分为善、恶两大类,一类恶的星辰,专门在地球上制造灾祸,包括各种自然的灾祸和人的灾祸在内,人的灾祸比自然的灾祸更可怕,例如青龙七宿中的三十颗星,就令得三十个人在地球上制造了生灵涂炭的大灾祸。”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另一类善的星辰,则致力于消灭那些灾祸,还影响了一批人,给人类以文明、知识、科学、艺术上的种种发展。”

我更加感到心情茫然:“那么,地球是什么呢?是天上诸多星辰中善、恶两类的战场?”

白素忽然道:“我倒觉得,更像是一个棋盘。”

我讶于她的设想:“棋盘?”

白素道:“对,棋盘,而在地球上生活的人类,就是棋子。受着自己全然不能了解的力量的支使,在棋盘上厮杀争斗,胜败对人类全无意义。”我转过头望向她:“对什么有意义,对那种支使力量?你刚才不是说,支使的神秘力量来自无意识的星体,并不是来自星体上的生物。”

白素神情一片迷惘,语调听来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谁知道,”她说着:“谁知道。”

真的,谁知道!

这一切,都是超越了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事,可能再经历几万年,人类自以为自己的科学文明已达到顶点,仍然不能明白人类只是被神秘的星辰力量支使着在棋盘上移动的棋子,再重要的人物,也只不过是一枚主要的棋子。

而在棋盘上,每一枚棋子其实全一样,看起来作用有大有小,那只不过持支使力量如何支使他们。

我心情也极其怅惘,呆了好半晌,倒在床上,仍然睡不好。

我没有再说什么,也无法再向下想下去,一直到天色快亮,我才想起了两句著名的白话诗:“做了过河卒子,只好拼命向前。”

心情迷惘而苦涩,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到中午时分才醒来,白素已经起来了。

当我们离开卧室时,老仆人老蔡神情紧张地走过来,把声音压得十分低:“那位陈先生……。疯了。”

我吓了一跳,老蔡又道:“我早上起来,就看到他坐在客厅,不住流汗,问他要什么,他双眼发直,也不看我,也不说话,看起来,十足是中了邪。”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急急向楼下走去,看到陈长青呆坐在角落处的一张沙发上,真是双眼发直,而且满头大汗,头发湿得像是洗过,而且,汗珠还在不断地大颗大颗冒出来。

我忙叫道:“陈长青。”

陈长青略为震动了一下,可是并不向我望来,仍然像是老蔡所说的“中了邪一样”。

我来到了他面前,劝道:“陈长青,就算你解不开那些铜环上的哑谜,也不必劳心到这程度。”

陈长青听了,自鼻中发出了“哼”地一声,翻起眼睛来,向我望了一眼,一副不屑的神气。看了他这种神气,谁都知道,他早已把孔振泉的秘密解开了。可是,如果他已经解开了谜,何以他的样子会如此呢?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心中不知受着多大的困扰,而且焦急、伤神,到了极点。

要不然,一个人绝不会一直冒汗,就算陈长青是一个极度神经质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那使我感到很大的困惑,白素在我的身后问:“你不舒服?”

陈长青又震动了一下:“不,我没有什么。”

他说着,站了起来。当他站起来之际,我和白素,更是相顾愕然。

因为,在他坐过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大滩湿印子。

那表示他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了,而且,不断在冒汗。一个人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下,甚至可能虚脱。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哑:“水,给我一点水。”

我急步去倒了一大杯水给他,他一口气不停就喝了下去,然后用手抹着脸,回头看了看沙发上的湿印子,竭力装出一副没有什么大事的神情来:“我流了不少汗?每当我在想一些重要问题的时候,总会这样子,从小如此。”

我忍不住不客气地道:“你不必用言语来掩饰了,你的身体已经告诉任何人,你为了不知道什么事,焦虑得快死掉。”

陈长青一面用手抹着脸,口唇掀动着,像是想否认什么,但是他自己也明知道赖不过去,所以他叹了一声:“对,是有点心事。”

我盯着他,我知道他的脾气,这个人如果有心事的话,绝不会在朋友面前隐藏的,自然会讲出来。

可是,这次我竟然料错了,他转过头去,避开了我的眼光,看来并没有把他的心事告诉我的意思。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我投降了:“好,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老朋友听听吗?”

本来我大可以等他投降,把心事说出来,但是,陈长青这时的神态,大异于常,他可能真正需要帮助。朋友之间取笑是一回事,当他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那就要真正帮助他。

陈长青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半晌不说话,才道:“卫斯理,虽然你不是很喜欢我,可是我一直把你当作是我最崇敬的朋友。”

他那两句话,说得十分诚恳,我怔了一下,十分感慨。我不是不喜欢陈长青,只是不很习惯于他的一些行为,对他也不算很好,经常在言语之间讥讽他。这时,我感到有点激动和惭愧,忙道:“陈长青,要是朋友之间的意见不同和取笑,你也介意,那我愿意道歉,我们当然是好朋友。”

陈长青一听,倏然转过身来,望着我,而且握住了我的手,连眼圈也在发红,我更觉察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这一切,都说明他的心情,激动之极。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才好,只好道:“有话好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陈长青显然真的想说什么,可是由于他太激动了,声音哽在喉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出了一些含糊的声音,谁也无法听得明白这些声音,表示着什么。我又道:“我们是好朋友,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陈长青更激动,将我的手握得更紧。这样的局面,令我手足无措,我只好向白素望去,向她求救。

白素也是一脸疑惑,不知道陈长青在搞什么鬼。她明白了我的意思,用听来十分轻松的语调道:“你们怎么啦?谁都知道你们是好朋友。”

陈长青哽塞的喉间,总算吐出了三个可以听得清的字来:“好……。朋友。”白素道:“是啊,发生了什么事?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快要唱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素说笑话,十分恰当,可以令得气氛轻松,因为我和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情。

白素形容陈长青的样子,像是生离死别,大有荆轲要去刺秦皇,明知自己一去无回的那种激动,完全没有必要,那么,陈长青该一笑之下,精神松驰,不再紧张。

可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陈长青的反应,竟然像是中了她重重一拳,陡然松开了我的手,身子摇晃不停,向后连退了两三步,而且,面色铁青,脸上的肉,在不由自主地跳动着。

这时,别说我呆住了,连白素也呆住了,不知道何以他的行止这样怪异。

他转过身去,伸手扶住了墙,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暂时别过去。陈长青深深吸着气,然后,即使从他的背景也可以看得出他在作极大的努力,使他的身子挺直。

又过了一会,他才十分缓慢地转过身子。看起来,他已经正常很多,他用一种听来十分疲乏的声音道:“大嫂,你怎么也学起卫斯理来了?不好笑。”

我和白素只好面面相觑,不知道白素刚才那句话,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换了我,一定要不服气,追问到底了。

但白素却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轻松一下。

陈长青笑了一下,他的笑容难看到了极点,这证明他的心事,一定令他感到极度的不安和痛苦。陈长青自己,却以为他的笑容已经可以掩饰了他的心情,还故意拍着手:“卫斯理,你花了多久才解开了铜环上的秘密?”

我道:“相当久,我还花了不少时间,研究那些空箱子。”

陈长青走动着,自己去倒了一大杯水,又一口气喝干,才道:“是,你给了我提示,我没有再在空箱子中浪费时间,孔振泉把秘密这样处理,真是除了你之外,没有可以解得开。”

我道:“这全是白素的功劳。”

陈长青“嗯”地一声:“嫂夫人解开了秘密。也是因你而起的,你的作用,就像是中药方子中的药引子,化学变化之中的触媒剂。”

我听得他拿我作这样的譬喻,有点啼笑皆非。他又道:“所以,孔振泉找你,还是对的,由于你,嫂夫人解开了谜,而我……"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讲下去。

陈长青这个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不容人插嘴,而他自己讲到了一半忽然住口不言的情形,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我等着他再讲下去,可是当他再开口的时候,他已经变了话题,他道:“那些黑点,是代表着三十个人,在经过了种种变化之后,剩下七个。”

我和白素一起点头,我还拍了拍手:“对,你真的解开了孔振泉的图谜。”

陈长青默然半晌,在他沉默的时候,我和白素,把我们昨天晚上,由解开了图谜之后的种种联想,全都向他说了一遍。

陈长青听我们叙述,表现十分沉静,除了不住表示同意之外,并没有插言。

等到我们讲完,他才道:“人没有自己意志?当一个人,决定了要去做一件大事……。极大的大事,难道那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而只是受了来自星体的神秘力量的支使?”

我道:“除非把孔振泉的星象观察完全推翻,不然,就得承认这一点。”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挥了挥手,像是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我和白素都不敢乱讲什么,唯恐由于一句什么话,他又会有异常的反应。

过了一会,他才道:“卫斯理,你看到了七星联芒的异象,也知道了这种异象是表示一个大城市将会毁灭,可是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道:“是,你想到了?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

陈长青却并不回答,我道:“是什么?富士山复活,毁灭了东京,还是檀香山被火山灰覆盖?”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仍然不说什么,然后,他站起来:“我要告辞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说了之后,伸出手来,先和我握手,又再和白素握着手。

我们一面和他握手,一面心中仍不免在嘀咕:这家伙,平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什么时候和我们握手道别过来?

陈长青今天的行为,真是怪异透顶了。

他走向门口,拉开门,又回头向我们望了一眼,我忙道:“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只管来。”

陈长青有点戏剧化地仰起头来,“哈哈”一笑,跨开步子,扬长而去。

我和白素又呆了半晌,我才道:“陈长青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白素道:“我看他的心中,一定有十分重大的决定。”

我叹了一声:“这个人……"白素不让我再说下去:“我看,我们得尽一点力,多注意他的行动,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本来,陈长青想干什么,我不会感兴趣,但是由于他行为实在太怪,完全不像他平时的为人,所以我道:“好,我找人留意他的行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派人去跟踪他。”

白素道:“那样最好。”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我委托了小郭的私家侦探事务所,派几个精明的人,去跟踪陈长青,看看他究竟在捣什么鬼,也可以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可以立即帮助他。

私家侦探每天送来一次报告,一连三天,看跟踪陈长青的报告,我和白素都讶异不止,实在猜不透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他到一家律师行,立了一张遗嘱。遗嘱的内容,侦探买通了律师行的职员,所以也写在报告之中。

陈长青的遗嘱内容相当古怪,他在遗嘱上写着,他死了之后,所有的遗产,全权归卫斯理夫妇处理。

我是他的好朋友,这样处理,倒也不能说悖于常情,他又规定,我处理他的财产,最好是把钱用在扩展、鼓励探索和研究一切不可解释的奇异现象方面。

这一也可以理解,陈长青一直对一切人类现阶段科学还不能解释的事,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把他的财产花在这一方面的研究和探索上,十分有意义。

而在他遗嘱之中,最怪异的一条是说他在某一天,会打电话通知律师。由律师接到他那个电话开始,如果三十天之后,还未曾接到他第二个电话,就在法律上,宣布他已死亡。

这极不合情理,可是他却坚持要这样做。普通,一个人要失踪三年到七年,才可能由法庭宣布死亡,陈长青只给了三十天,法律上自然不会承认他自行宣布死亡。

陈长青也有权这样做,在这样的情形下,“遗嘱”实际上,是一份财产处理委托书。我和白素看到了这样古怪的一条,不禁都皱起了眉。

我道:“陈长青想去干什么?”

白素道:“看来,他将有远行,要去从事十分危险的事。”

我闷哼了一声,咕哝着骂了他几句:“这人,异想天开的事太多,难道他又发现了什么外星人,要到别的星球去?”

白素苦笑了一下:“那也难说得很,什么样的怪事都会发生。”

我拍一下桌子:“我去找他,问问他究竟想干什么,如果他乱来,至少好劝阻他。”

白素想了一想才道:“只怕没有用,他如果肯说,你不去问他,他半夜三更也会来告诉你。如果他不肯说,问也不会说。”

白素说的,倒是实情,我只好生闷气,再看报告的余下部分:陈长青到了一家中学,在校舍的内外,徘徊良久。我看那家中学的名字,并不十分出名,校舍也不是什么名胜古迹,附近更没有什么风景可供观赏。

我瞪大了眼睛:“他在那家中学附近干什么?”

白素蹙着眉:“我想,那家中学,可能是陈长青的母校,他在那家学校中,度过了他的青年时期。人总是十分怀念那个时期的。”

我“嘿”地一声:“他怎么了?又不是快死了,要去自己成长的地方徘徊记忆一番。”

白素吸了一口气:“记得我提及‘易水送别’时他激动的样子?”

我点了点头,白素随即道:“那可能是由于我说中了他的心事,无意之间说中的。他心中有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对他来说,一定是生死攸关,所以他那时的神态才会这样怪异。”

我把陈长青当时的行动神态想了一遍,觉得白素说得十分有理。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想法,我道:“那算什么?他准备去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现在既没有神圣抗战,也没有世界大战,他难道帮伊朗去打伊拉克,或者帮伊拉克去打伊朗?”

白素道:“真想不通,可是他有极其重要的决定,这可以肯定。”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当天晚上,和他通了一个电话,我想知道他究竟决定了什么,不过没有收获。只是肯定了一点,那家中学,真的是他的母校。

第二天的侦查跟踪报告,更是看得我和白素两人,目瞪口呆。

第二天一早,陈长青就到了父母的墓地上去拜祭。

陈长青的父母去世相当早,在他少年时就已经去世了,我从来也不知道陈长青这样孝顺。看来,那又是他的一种“告别仪式”。

从他的这种行动看来,他真的将有远行。墓地回来,他去见了很多人,一直忙到晚上,然后一个人在酒吧买醉,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干杯,喝至酩酊大醉。

第三天,陈长青的行动令人吃惊,使我觉得,非出面和他说清楚不可了。

那一天早上,陈长青在家里,打了几个电话,就离开了住所。

由于我的要求,是“全面跟踪”,所以小郭已派人在他家的电话中装了偷听器。其中有一个电话,小郭认为十分蹊跷,所以那个电话的录音带,连同报告一起送来,我和白素听了,感到吃惊。电话的对话双方,一方自然是陈长青,另一方,是一个听来十分娇柔的女声,电话由陈长青打出去,对话如下:陈长青:昨晚上,在青岛酒吧,我终于得到了这个电话号码。

女声:是,有什么指教?

陈:(声音有点犹豫)我……。是不是打错了?或者给我号码的人令我上当,我想我应该听到一个冰冷的男人声音。

女声:(娇甜地笑着)你受电影的影响太深了,先生,事实和电影中所看到的,往往截然相反,你并没有打错电话。

陈:(深深吸着气)好,听说你有价钱。

女声:先生,每个人都有价钱。

陈:我的情形有点特殊,我要和你见一见面。

女声:(变得冷峻)这样的话,如果你再重复一遍,你就会面临死亡。

陈:(急急地)听着,我诚心诚意,真正诚心诚意,我要得到一些我想要的东西……。比如说,你……。职业上所使用的一些精巧的工具,我愿付任何代价。女声:(沉默了片刻)什么工具?

陈:你认为最有效,又可以避过严格检查的工具,要绝对有效。

女声:可以供给你,但不能和你见面,代价是三十万美元。

陈:(立即地)好,我准备现钞,怎么把东西交给我?

女声:到机场公用电话第三十号去,接受进一步的指示。

陈:(连声)是。是。谢谢你。

电话中的对白到此为止。

报告说,陈长青打完电话,立刻离开,直取银行。从银行出来,手中多了一只手提箱,里面放的,可能就是三十万美钞。

然后,他到了机场,在第三十号公用电话的旁边等着,等了很久。

有人来使用这具公用电话,陈长青就十分紧张,而当他发现用电话的人,并不是他等待的人,他就对人怒目相向,弄得打电话的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有一个打电话的彪形大汉,甚至还和陈长青几乎起了正面冲突。

在等待的三个小时之间,陈长青也打了几个电话,可是显然没有人接听。

在三小时之后,有一个坐轮椅的老妇人,由一个小姑娘推着,来到了公用电话之前,那小姑娘取出了一张钞票,想和陈长青找换硬币。陈长青开始很不,但是那小姑娘和陈长青不知道讲了些什么,陈长青欣然接过了钞票,把硬币给了小姑娘。就离开了公共电话,看来那小姑娘正是他要等待的人。陈长青在机场附近的停车场,上了他自己的车子,奇怪的是,他又到了银行,再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他在银行的经理办公室中停留了一会,跟踪人员无法知道他在干什么。

从银行出来,他就回到了家里,一直没有出来。

看完了这样的报告之后,白素首先道:“陈长青在和一个秘密组织接头。”

我冷笑一声:“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以肯定,和他接头的,是一个第一流的职业杀手。”

白素扬着眉:“可是奇怪,他并不是要委托杀手去杀什么人,而只是要杀手提供他杀人的工具,难道他准备去杀什么人?由他自己下手?”

我道:“看来是这样,我要去找他,不能再让他胡闹下去。”

白素叹了一声:“是要去阻止他,但是他不一定是在胡闹,说不定他正准备进行一件大事。”

我想反驳,但是在不知道陈长青准备干什么之前,我也不想说什么,提起了外套,我就离开了住所,驾车来到陈长青的屋子外,用力按着门铃。

他的屋子极大,当日,研究一个被困在木炭中的灵魂,我曾在这屋子中住了好几个月。

陈长青一个人独住,屋子又大,他迟些出来应门倒是意料中事,可是在三分钟之后,还没有人来应门,这就有点不寻常。

我先是一面按铃,一面敲着门,接着,用力踢着门,发出惊人的砰砰巨响。在我踢了七八下之后,门陡然打开,由于门开得那么突然,我几乎一脚踢到了他。陈长青开门,看到了我,也不禁一怔。

我“哼”地一声:“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那么久不来开门?”

陈长青忙道:“对不起,我正在浴室……”他看到我一脸不相信的神色,忙又道:“是在楼上的浴室,没听到铃声。”

我冷笑了一声,就算他说是在屋顶上的浴室,我也不会相信他,我一伸手推开了他,大踏步向内走去,陈长青叫了起来:“喂,这里是我的家!”

我陡然转过身来,直指着他:“暂时是,等你死了,或是三十天没有消息之后,我就有全权处置这幢屋子,先来看看,可不可以?”

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很有效果,可以令得对方连抵赖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直认。

陈长青在听了之后,陡然震动,面色难看之极,过了一会,他才道:“律师行应该开除不能保守秘密的职员。”

他承认了,我继续指着他:“你应该知道,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秘密。”

陈长青口唇掀动,想要分辩什么,但是并没有立即说话,他的神情,随即变得坚强和自信,大声道:“有,我就敢说,我的行动就是一个秘密,你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而且,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告诉你!”

我的确不知道他准备去做什么,我只不过知道了他有一连串不可理解的行动。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当然不能说我不知道。

我现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冷笑了两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陈长青,你连万分之一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知道陈长青要去做什么,但是他要去做的事,一定十分困难,而且有生命的危险,这一点,可以从他的行动中,推测出来,我这样说,听起来就像是我已经知道了要做什么一样。

陈长青乍一听到我这样说,现出了震惊的神色,但那只不过是一霎间的事,他随即连声冷笑:“卫斯理,你这种话,唬不到我,回家抱孩子去吧。”

我感到有点狼狈,只好道:“好了,不论你要去做什么,作为好朋友,我只劝你一句话:别去做,你已经把自己放在一个极危险的境地之中,不要再向前跨出半步:不然你就要后悔莫及。”

陈长青听着,望了我片刻,来回走动着,踢开了乱放在地上的几个大垫子,然后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字一顿地道:“没有用,我不会听。”

我也生气地踢开几个大垫子,在他对面坐下:“你可知道和职业杀手打交道的结果?”

陈长青一挥手,一副漠不在乎的神态:“那实在不算什么。”

和职业杀手打交道的后果,可以严重到令一个人死亡。职业杀手会为了保护自己,不使自己的秘密暴露而去杀死委托人。

那样严重的情形,陈长青竟然说“那不算什么。”

由此更证明白素猜测是对的,陈长青要去做的事,凶险绝伦,他准备用自己的生命代价去做那件事。

想到这里,我只好苦笑:“认识了你那么多年,真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伟大。”

一听得我这样讲,陈长青又陡然激动,可是他立即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连语调听来,也十分平淡:“那不算什么,一个人的一生,总要去做一些事的。”

我还没有回答,他又“哈哈”一笑:“或许,正如我们所推测,我的行为,不是由我自己决定,而受某一个星体的影响和支使。我想不做也不行,对不对?所以,你不论讲什么,都不能使我的行动有改变。”

我有点啼笑皆非,他把我能劝他的话,全都封住了。由此可知,他对他要去做的事,真是下定了决心,非做不可的了。

我大体上可以知道他准备去做什么,所以我道:“陈长青,你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但是杀人并不是你的专长。杀一个人,并非有了精巧的杀人工具之后£就可以实现。”

陈长青一听,陡然跳了起来,立时又坐了下去,面色煞白:“你太卑鄙了。”

他骂我卑鄙,自然是因为他从我的话中,知道了我一直在跟踪监视他。

我沉声道:“谁叫我们是好朋友?要是别人,我才不会有兴趣。”

陈长青勉强笑了一下,但是他立时又十分自豪地道:“你还是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我承认:“是,不然我也不必来找你了。”

陈长青得到了我的承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真好,真好。”

我退而求其次:“对于各种精巧武器,我比你在行,你得到的武器是什么?有效程度如何,不妨拿出来,多少可以给你一点意见。”

陈长青更是得意非凡:“如果我要杀你的话,你的身体已开始变冷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中戴了一只以前未曾见过的戒指,那戒指有一个平方公分大小的平面,银质,上面雕刻着花纹,看来相当古朴。一个男人,手上戴着这样的一只戒指,不会引起旁人特别注意。

我伸手向那只戒指指了一下,陈长青点着头。

我道:“用这戒指去击中目标,不是容易的事。”

陈长青摇着头:“有效射程是十公尺。”

我感到一阵发凉:陈长青真的准备去杀人,他为什么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念头,真使我完全没法子想像。

我只好苦笑:“射出来的……。是针?”

陈长青点着头。

我又道:“针上当然有毒,毒药的成分是什么?”

陈长青道:“是南美洲一种树蛙的表皮中提炼出来的毒素。”

我双手握着拳:“如果真是的话,这种毒素,只要进入人体,可以令中毒的人,在三秒钟之内,因为心脏麻痹而死亡。”

陈长青道:“是,正是如此。”

我叹了一声:“怕只怕你花了三十万美金,得到的只是一个精巧的玩具!不错,有枚细小的针射出来,但是上面并没有所说的那种毒药。”

陈长青“嘿”地一笑:“对方十分公道,我先把钱存进瑞士的一家银行,等我做完了我所要做的事,确证毒效之后,他们才动用这笔钱。”

我呆了半晌,喃喃地道:“那……。真公道得很,太公道了……。如果你在行动中出了意外?”

陈长青道:“有一个期限,他们一样可以动用那笔钱,只要在十公尺距离之内,抬一抬手--"他说到这里,真的向我抬了一抬手,我立时抓起一个垫子来,挡在身前。

陈长青见吓倒了我,高兴得哈哈大笑。

杀人自然是一种劣行,可是从陈长青的神态、言语看来,他似乎坚决相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这更是怪异莫名。想到这里,我多少有点气恼:“我没有见过一个人,杀人之前,还那么高兴的。”

陈长青止住了笑声,神情变得极其严肃:“你在指责我?”

我作了一个不想吵架的手势:“不能说是指责,只是有点好奇,想约略知道一下你的心态。你决定去杀人,坚决地要实行你的决定,感觉怎样?”

当然,我不单是好奇,想在他的回答中,捉摸出一点线索,弄明白他究竟想去杀什么人。

陈长青看来毫无内疚地和我对望,过了好一会,他仍然没有开口,他的那种眼光十分异特,看起来,反倒很有点可怜我。在他的那种眼光的注视下,我觉得自己由主动的地位,变成了被动。

我转换了一下坐着的姿态,提醒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陈长青缓缓地道:“现在,我决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等到我做了之后,你就会知道。老实说,我自己的心态如何,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在于星体的神秘力量,既然影响了我,那我就非做不可。”

我“哦”地一声:“和孔振泉在铜环上留下的秘密有关连?”

他的怪异行为,那天晚上在我家地下室,研究那些铜环之后开始的,所以我这样试探着问他。可是陈长青抿着嘴,一点反应也没有。

接着,又正面地、旁敲侧击地、软声要求地、大声恫吓地,挥着拳,或是跳起来,问了他许多问题,可是他不民抿着嘴,就是翻着眼,或者是发出一两下听了令人冒火的冷笑声,一个字也未曾回答过我。

我终于颓然坐下,他才冷冷地道:“别浪费精神气力了,回去睡觉吧。”

我恶狠狠地道:“我会就此干休?”

陈长青仍然冷笑道:“那你能怎么样?至多不过继续派人跟踪我。”

我听了之后,正想反唇相讥,陡然之间,我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主意。

陈长青十分灵活,这三天来,小郭手下的侦探人员,能顺利跟踪他,是因为他根本未曾想到会有人跟踪他。如今他知道了,小郭的手下再跟踪,不是被他摆脱,就是被他愚弄,再派人去跟踪他,已经没有意义。

但正由于如此,我反倒故意道:“当然,继续派人跟踪你。”

陈长青“哈哈”大笑:“好,看看你派出来的猎犬能不能成功。”

我已经有了打算,所以跟着他笑了一会。陈长青这家伙,竟然公然对我下起逐客令来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我双手按住沙发扶手,站了起来,挺直了身子,叹了一声:“你不应该把我放在敌对的地位上。真的,我十分诚心来帮你,当我和白素,猜到了你准备去杀人,就决定来帮你,因为我们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可是,你却完全拒绝了我的帮助,还要把我赶走。”

平时,我说话很少这样长篇大论,但这时,我真的感到陈长青的行为非常怪异。对他来说,构成凶险,所以才十分诚恳地讲了那番话。

陈长青听了,神情感动,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声:“你实实在在是个笨蛋。”

我料不到我一番好心,表示愿意帮他,他明明十分感动,但是一开口,却会讲出这样一句话来,那真叫人生气。

陈长青看出了我神情难看,想了一想:“我说你笨蛋,是因为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关键,你始终没有明白。”

我大声道:“好,讲给我听。”

陈长青笑了起来:“我就是要你不知道。”

和陈长青认识了那么久,对他最无可奈何的就是这次,反正我已另有打算,所以我装出一副已经失败和放弃的样子:“好,那只好祝你成功了。”

我无精打采地伸出手来,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热烈激动地和我握着手,握了又握。

我擅于从他人的行动中去揣测一个人的想法,可是真的无法知道陈长青究竟葫芦里卖些什么药。

他一直送我到门口,等我走出了几步,他还站在门口向我挥着手。这种情形,又使我想起白素的那句话来:“看你们,快要唱‘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我心里不禁一阵难过。陈长青有了现在的决定,一定是那天早上在我家里的事,当时他全身冒汗,可知他有过十分痛苦的心理历程,而他的行动,也和他生死攸关。我觉得我有责任再次提醒他一下。

所以,我转过身来:“你要知道,你去杀一个人,也有可能被杀,机会同等。

陈长青竟然十分平静地道:“我知道。”

他在讲了这句话之后,略停了一停,又补充道:“我更知道,我被杀的可能性,高出了不知多少。”

我叹了一声:“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坚决不要我的帮助?我应付各种险恶环境的能力,绝对在你之上。”

陈长青一听,立时转过了身去,表示一点也不接受我的好意,而在他转过身去之际,我还听到他又骂了一句:“笨蛋。”

他接连骂了我两次笨蛋!

我看着他走进屋子,关上了门,我也只好来到了车子前,驶走了车子,驶过了街角,肯定陈长青已不可能自他的屋子中见到我,立时停车,进了一家咖啡室,打电话给白素。

我急急地道:“把跟踪用的用具带来,从现在起,我和你,二十四小时盯着陈长青。我们要亲自出马跟他,才不会被他发觉,他决定去杀人,可是我却完全无法知道他去杀什么人。”

白素在电话中只是答应,并不多问。我又道:“我在他家屋子的墙角处等你。

放下电话之后,我不再驾车,步行前去,在接近陈长青的屋子时,我行动已开始小心,我看到陈长青屋子楼下有灯光亮着,那是他的“工作室”,我转过墙角等着。

不到二十分钟,白素带来了用具:“他在家,我打过电话问他你走了没有,电话是他听的。”

我吸了一口气,把我和陈长青见面的经过,讲给白素听。白素并不问别的问题,只是道:“他为什么两次骂你笨蛋?一定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没有想到。”

我道:“是,那是什么?”

白素蹙着眉,想了一会:“我也想不出来,你是不是有这种感觉:陈长青虽然要去杀人,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伟大。”

我“嗯”地一声:“是,一副慷慨就义的味道。”

白素又道:“他花了那么高的代价,从职业杀手那里买来了这样的武器,他要进行的是暗杀。”

我点头道:“是,真要是明刀明枪,我看他也没有这个勇气。”

白素望了望窗口透出来的灯光:“他又明知自己的行动,凶险成份极高,有了那么多因素,实在可以肯定,他要去暗杀的,一定是一个有着严密保护的大人物。

我陡然震动了一下,白素的推理,合情合理,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失声道:“他算是在找死了。虽然他有十公尺之内可以致人于死的武器,可是如果对方是一个政治领袖,或者军事领袖,即使他得了手,也绝没有撤退的机会。”

白素缓缓地道:“是啊,所以他才会在决定时如此痛苦。”

我猛然一挥手:“你猜,他要去杀谁?他看了铜环上的秘密,有了这个决定--"刹那之间,在路灯微弱的光芒之下,白素的脸,变得十分苍白,而我也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意,袭遍全身,还因为极度的震惊,脸部的肌肉,生出了一阵麻木之感。白素先我几秒钟,我们两人,都想到陈长青要去杀的是什么人了。

这个疯子,我只好说他是疯子,真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

陈长青根本无法接近他要暗杀的对象,而且后果之可怕,真比死亡更甚。

我的声音有点发颤:“不行,我们一定要阻止他。”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阻拦我向门口走去:“可是我们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闷哼了一声:“他疯了,谁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素喃喃地道:“一定有原因。”

我不理会白素,大踏步来到门口,又按铃又捶门,又大声叫着陈长青的名字。白素过来,皱着眉道:“你这样子吵,把别人吵醒了。”

我停了一下,仍然不断地按着门铃。可是五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人来应门,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头,向白素作了一下手势,打开了白素带来的那个小包,取出了开锁的工具,很快就弄开了锁,推门进去,一面大叫道:“陈长青。”

白素跟着走了进来,我们推开了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那是陈长青的工作室,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仪器和莫名其妙的设备,是陈长青为准备和外星人联络和与灵魂交通以及各种他所设想的怪异用途而设的。

在房间正中,是一张巨大的桌子,我看到桌子上有一张很大的白纸,白纸上写着两行字,我还未曾走近,就已经看到了那两行字,我和白素都呆住了。

那两行字写得龙飞凤舞,正是陈长青的笔迹,可见他写字的时候,心情十分兴奋。那两行字是:“卫斯理,我知道你会亲自出马跟踪,你从前门一走,我就从后门溜了,哈哈!哈哈!”

一看到那两行字,我就站定,立时道:“快设法阻止他离境。”

白素苦笑了一下:“海陆空三处,都可以到他要去的地方,怎么阻截?”

我道:“尽一切可能。”

抓起电话,先叫醒了小郭,叫他立时动员侦探社所有的人,到可能离境的所有地方去,一见到陈长青,就算把他的腿打断,也要把他抓回来。

在接下来的两小时之中,尽了一切可能,想阻止陈长青。陈长青看来没有采用合法的途径离境,我想到,他可能躲了起来,躲上十天八天再走,我要白素先回去,我就等在陈长青的家中,可是一天一天过去,半个月,他音讯全无。

在这半个月之中,我至少骂了他一百万次笨蛋,而且在半个月之后,我肯定他因为暗杀失败,已经死了,或者被抓了起来,每天每夜,在受着极其可怕审问。

我肯定他没有成功,因为我和白素,猜测到的他要去暗杀的那个对象,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是全世界最轰动的新闻,绝不会风平浪静,一无所知。

从第五天开始,我就知道陈长青的命运不妙,转折地通过了不少关系,去探听他的消息,托了人又托人,都是些间接的关系,自然不容易有结果。到了半个月之后,我和白素商量,也到那地方去,白素当时说:“要去的话,我去。”

我问:“为什么?”

白素沉声道:“我不想你卷入这个漩涡!”

我大声抗议:“我要把陈长青抓回来。”

白素摇头:“你是一个那么招摇的人,你的行动能躲过特务系统的监视吗?”

我闷哼了一声:“我躲得过世上任何特务组织的监视。”

白素叹了一声:“先让我去,好不好?”

我凝视着她,心中知道,白素去,可能更好,所以我点了点头。

白素笑了一下:“陈长青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你有没有概念?”

我生气道:“他疯了。”

白素摇头:“不,一定有原因,只是我们想不到,真怪,我们两人的思索、推理能力,不会比他差,为什么他在看了那些铜环,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而我们却没有。”

我低声咕哝了一句:“因为我们没有疯。”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又来了,我想你应该从头到尾,把陈长青的言行再想一遍,你和他比较熟,对他的心态也比较了解。或者可以在他的一句不经意的话中,一个小动作之中,得到一点头绪。”

我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那时,白素到陈长青家里来看我,她又道:“我去准备一下,就出发,会随时和你保持联络。”

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驾车离去,心里极不是滋味,白素讲得对,陈长青若是已有了行动,对方一定当作国际政治大阴谋来处理,无缘无故,都不知道可以牵连多少人,白素送上门去,一有失闪,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宁愿到非洲的黑森林去冒险,也比到那地方去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好,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人类竟会出现这种人为的愚昧和黑暗,比起原始森林来,还要令人感到可怖和窒息。

我思绪紊乱,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忽然有人按门铃,我把门打开,看到一个样子十分普通的中年妇人,操着浓重的乡下口音,还提着一些行李,一看就知道是乡下才出来的,望着我:“请问张先生在家吗?”

她一面说,一面还急急忙忙,打开了一封信来,将信上的地址,指给我看。

我一看地址,她找错地方了,就指着对街:“你找错了,你要找的地址在对街。”

那妇人向我连连道谢,吃力地提起行李,我转过身,走进屋子,没有再理会她。

我进了屋子之后,坐了下来,想照白素的话,把陈长青的言行,从头到尾,再想一遍,谁知道背一靠向沙发,就发出了“悉悉”的声响,我忙坐直了身子,伸手向背后摸去,一摸就摸到了一张纸,那张纸,竟然贴在我的背上!

在那一瞬间,我惊讶之极。卫斯理,竟然会给人开了这样的一个玩笑!

这种玩笑只是小学生互相之间的游戏,在纸上画一个大乌龟,然后趁人不觉,贴在他人的背上。中学生都不干这种事了,可是我却叫人在背上贴了一张纸。

我立时想到了那个问“张先生在家吗”的乡下妇人。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心情陡然由紧张变得轻松,伸手把贴在我背后的纸揭了下来,纸上写着:“看,我懂得如何掩饰自己。”

我望着纸,心中实在佩服白素的化装术,我对那个突如其来的乡下妇人,连半丝怀疑都没有,她的那种初到陌生地方的神情,希望得到帮助的眼神,都绝无可供怀疑之处。

我自信中果要去假扮一个乡下人的话,也可以有接近的成功,但是在眼神上,却很难做得到这样逼真,我慢慢把纸摺了起来,靠着沙发,再把陈长青的言行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我得出的结论,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陈长青自己以为在做一件十分伟大的事,他抱着慷慨赴义的心情去做这件事。

目的是什么呢?直接的目的,是去进行一次暗杀,可是暗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给我印象最深的,自然是他两次骂我“笨蛋”,为什么他会这样骂我,而且又都是我十分诚恳地要帮助他的时候,为什么?

我想了好久,仍然得不出结论,而我觉得我留在陈长青的家中太久了,我又走进他的工作室,找了一张白纸,留下了一句话:“见字,无论如何立即联络,否则,哼哼。”

我希望陈长青会安然回来,看到这张字条。

然后,我叹了一口气,白素已经出发,希望她不会有什么意外,虽然我相信白素的应变能力,可是在那种地方,不论有了什么意外,都绝不会叫人愉快。

回到了家里,老蔡一开门,就向我鬼头鬼脑地眨着眼睛,我知道那一定是白素在化装好了之后向他说过,要去戏弄我,我瞪了他一眼:“我被骗过去了。”

老蔡高兴了起来:“是啊,扮得真像。”

想起白素当时的情景,我也不禁笑了起来,在我准备上楼的时候,又忍不住向地下室的门口看了一眼。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陈长青解开铜环上的秘密,有了这样念头,我何不重复一次他的行动,也许可以得到点线索?走向地下室,推开了门。才一推开门,我就不禁一怔。

自从那天早上,见过满头大汗的陈长青,我还未曾进过地下室,白素也未曾来过,因为铜环上的秘密既然已经解开,也就没有什么可做的了,谁也不会再进来。这时,一推开门,我立刻就知道,我和白素都太疏忽了,应该早进来看一看。因为在放着铜环的桌子上,九组铜环,都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这并不令人惊异,陈长青要解开秘密,当然要这样做。

令我感到我们疏忽了的是,在桌上,地上,有许多团皱了的,看来是被随手抛弃了的纸团,在一进门的地上,就有着一团。我拾起一团来,把纸摊平,看到上面写着十分潦草的字,字迹是陈长青的。

他在纸上写着:“七星联芒,象征着一个大城市的毁灭,可以肯定的如下:一、这个大城市在东方;二、这个大城市被毁灭是由于某种力量的破坏。三、??”

这一看就可以知道,是陈长青一面在想着,一面写下来的。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习惯,一面想问题,一面将之顺手写下来,思考起来,可以容易一些。在桌上和地下的纸团,不下三十余团,那自然是陈长青在地下室时的思考过程,要是我们早看到这些纸团的话,早已可以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了。

我一面懊丧,一面急急把所有纸团,全都集中起来,一张一张摊开,一面看着纸上潦草的字。有不少,都没有用,陈长青在想的,我和他已经讨论过。

但是有几张,却极其重要,我约略可以知道它们的先后次序,把它们照次序来编号,一共有六张,看完之后,我目定口呆,所有的一切,有关陈长青怪异的行为,陈长青究竟决定了一些什么,完全明白了,忍不住自己骂自己,真是笨蛋,陈长青骂得不错,我真是笨蛋。

陈长青在那些纸上写的字,十分潦草,他根本是自己写给自己看的,有一些,简直潦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辨认,不过根据前后的文义,可以猜测到那是什么字而已。

在那一瞬间,我有了决定:立即出发。就算要找陈长青已经太迟,总可以把白素找回来。

我冲出了地下室。老蔡目定口呆地看着我,幸好他对于我的行动,早已见怪不怪,所以并没有说什么。

我用最短的时间化装,包括用药水浸浴,使全身皮肤看来黝黑而粗糙,把头发弄短,变硬等等在内,这种彻底的化装,最快也需要几小时。

当我准备好,再走下楼梯时,老蔡盯着我,我没好气地道:“怎样?”

老蔡摇着头:“天,你们准备干什么?”

我叹了一声:“讲给你听,你也不明白的。”

我说着,就离开了住所,接下来,弄假身份证明,假证件,那倒简单的很,我至少认识一打以上、专门做这种事情的人,登上飞机,才吁了一口气,不理会邻座一个老太太在噜唆航空公司不肯让她带五架电视机当行李,闭上了眼睛养神,心中在想,搭乘飞机而把电视机当主要行李的,全世界上千条航线之中,怕也只有那几条了。

我闭上眼睛,又把陈长青所想到的想了一遍,虽然我仍然认为陈长青是疯子,但是他想到的,的确我和白素未曾想到。

那六张有关他思路的纸上,他写下了他的思考程序,那是极其缜密的推理。

第一号,就是我在一进地下室门口时就拣到的那一张,内容已经写过了。

第二号,陈长青写的如下:“孔振泉叫卫斯理去解救这场灾难,一个大城市要毁灭,卫斯理本事再大,有什么能力可以解救呢?”

这也是我和他讨论过的问题,可是陈长青有一个和我不同之点,就是他坚决相信孔振泉的预言,所以他又写着:“既然孔振泉说卫斯理能解救,就一定能解救,必须肯定。

导致一个城市毁灭的因素有:一、地震或海啸;二、火山爆发;三、核子战争;四、流星撞击;五、瘟疫--现代,不可能;六、……卫斯理皆无力解救,一定是另有原因。”

第三号的纸上,陈长青画了很多图形,那些图形,全是点和线组成的,旁人看了这些图形,可能莫名其妙,但是我却一看就可以看出,陈长青画的,全是“七星联芒”的异象。

他没有见过天空上实际的“七星联芒”的现象,但我曾详细地告诉过他,并且在星空图上,指出过七颗星的位置。所以,陈长青画出来的图形,十分正确。

在他所画的图形之中,七股星芒集中的那一处,是一个小圆圈。

他画了十来遍,才有了一句文字注解:“看起来,像是一条恶龙,要吞噬什么。”

那是他的想法,我也有过这样的模拟。

七星联芒,形成一个龙形,而七股星芒的聚汇点,恰好是在龙口,给人一条龙要吞噬什么的感觉。但是我却未曾想到陈长青所想到的另一点,他又写下了这样的一行:“七股星芒的聚会点,指示着那个要毁灭的大城市?”

我看到这里,闭上了眼睛片刻,回想当日仰首向天,看到那种奇异景象的情形。七股星芒的聚会点,形成一滴鲜红,像是一滴鲜血那样的触目惊心。

陈长青有了这样的联想,当然是一项新的发展,但没有意义,即使知道是哪一个大城市,明知这个城市要毁灭,又有什么办法?

在第四号纸上,开始仍然画着同样的图形,所有的线条,都不是直线,而是在颤动,证明他在那时,可能在剧烈地发抖。

在三个同样的图形之后,接下来,是一个大致相同,但略为有点不同的图形,而且那个图形,只是大小不同的七个黑点。

我立即认出,那七个黑点,是最小的那几个铜环中显示的位置。那七个黑点,代表七个受星体影响的人,这一点是已经肯定了的。

我心中登时“啊”地一声,想到了什么。我所想到的,陈长青也在图形下写了出来,他的手一定抖得更厉害,他写着:“七个黑点的排列位置,和联芒的七星,何其近似?”

这又是陈长青的新发现,也令我猝然震动。一点也不错,七个黑点的排列位置,和青龙七宿之中,发出长而闪亮的星芒的七颗星的位置,十分近似。

然后,就是关键性的第五号纸,在第五号纸上,他用几乎狂野的笔迹,写下了以下的字句:“七个星体,影响、支使着七个人,七个星体,联成一条龙形,发出星芒,要吞噬什么,就可以理解为在七个星体的支使下,七个人要吞噬什么,这七个人……。七个人……。要吞噬的……。对了,是一个大城市。”

在那几行字之后,他用极大的字体写着:“要毁灭一个大城市,不一定是天灾,也可以是人祸。人祸不一定是战争,几个人的几句话,几个人的愚昧行动,可以令一个大城市彻底死亡。”

我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在发着颤。

我们一直在考虑地震、海啸、火山爆发、核子战争、流星撞击、瘟疫横行,却全然没有想到,几个人的几句话,几个人的愚昧无知的行动,一样可以令得一个大城市遭到彻底的毁灭。

这种特殊的情形,在人类的历史上,还未曾出现过,所以难以为人理解。

我又立即想起那天晚上,许多人在讨论那个问题时,其中一位提出来的例子,那是美国西部,在掘金热时代所兴起的镇甸,在掘金热过去之后,居民相继离开,而变成了死镇的事实。

那位朋友当时曾说:“一个大城市的形成,就是有许多人觉得居住在这个地方,对他们的生活、前途都有好处,当这种优点消失之后,成为大城市的条件,就不再存在,这个大城市也就毁灭、死亡。”

当时,我并不以为意,以为那只是小市镇才会发生的事情。

但是现在,我已完全可以肯定,一个大城市,即使是在世界经济上有着重要地位的大城市,一样可以遭到同样的命运。

不必摧毁这个大城市的建筑物,不必杀害这个大城市中的任何一个居民,甚至在表面上看来,这个大城市和以前完全一样,但是只要令这个大城市原来的优点消失,就可以令这个大城市毁灭、死亡。

而这样做,可以只出自几个人愚蠢的言语和行动。

仅仅只是几个人狂悖无知的决定,就可以令得一个大城市彻底被毁,它可以仍然存在地图上,但只是一具躯壳,不再是有生命的一座城市。

当时,我整个人如同处身于冰窖之中,遍体生寒。“七星联芒”的景象,预示的是什么,终于一清二楚,而那种灾祸,确确实实已经开始了。

我绝不感到恐惧、激动或是愤怒,我只是感到悲哀,极度的悲哀,为人类的命运悲哀。

人类之中,总有一些人,觉得自己在为改变人类的命运而做事,可哀的是,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只是受来自某些遥远的天体神秘力量所支使的结果。他们沾沾自喜,以为自己高出于一切人之上,实际上,他们只是一种不可测的力量的奴隶。

他们受着星体力量支配,甚至盲目,每一个普通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事实,在他们看来,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人人都知道他们的言行,会使一个大城市遭到彻底的毁灭,他们却不这样以为。

在历史上,多少人曾有过这种狂悖的想法,认为他们才是主人,从亚历山大帝,到成吉思汗,到拿破仑,到希特勒,都曾以为他们可以成为世界的主宰,但实际上,他们身不由己,是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奴隶,一种来自深不可测的宇宙深处神秘力量的奴隶。

孔振泉为什么会以为我可以改变这种情形?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改变?就算有一个星体,赐给我像是漫画书中“超人”的力量,也没有法子去改变狂悖者的愚昧行动。

孔振泉一定弄错了。

这一点,陈长青也想到了。在第六号纸上,他写下了很多字句,第一句就是:“孔振泉错了,虽然知道了一切,明白会发生什么事,仍然没有任何人,包括卫斯理在内,可以挽救。”

在那两行字之后,他接连写下了七八十个问号,有的大有的小,可以说明他的思绪极度紊乱。

接着,他又写了好几十遍:“星体支使人,支使独一的一个人,要是这个人不再存在?这个人不存在,星体没有支使的对象,就像有着控制器,但是机器人遭到毁坏,控制器又有什么用?”

我看到陈长青这样设想,不禁十分佩服。

把来自遥远星空的星体的神秘影响力量和被这种力量支使的人,设想成为控制器和机器人,真是再恰当也没有。机器人的接受信号部分,受了控制器所发出信号的支使,机器人可以做任何事。机器人本身,只是一种工具,没有自主能力,机器人甚至会讲话,会有思想的组成能力,但全是控制器发出信号的结果,不是机器人自己产生的能力。如果机器人被毁,单是一具控制器,发出的信号再强,失去了接收部分,也就等于零。

陈长青想到了这一点,接下来他再想到什么,自然而然。他又这样写:“没有人有力量改变星体,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去毁灭控制器,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去毁灭受控制的机器人!”

我接连吸了几口气,所以,陈长青想到了去杀人。

在他想来,那不是去杀人,只是去毁灭“机器人”,阻止狂悖愚昧的行为通过“机器人”来执行。

他在第六号纸上继续写:“孔振泉对,卫斯理有能力这样做,但是他为什么不知道灾祸的由来和如何遏制?对了,实情是,通过卫斯理,这个责任,落在我身上。”

他在第六号纸上继续写在那几行字之后,又是一连串大大小小的问号,说明他的心情,实在十分矛盾。

我看到此处,也只好苦笑,陈长青和孔振泉未免太看得起我,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暗杀绝不是我的专长,非但不是,而且那种行为,还能引起我极度的厌恶,就算想通了来龙去脉,不会想到去“毁灭机器人”!

他接下来所想的,令我十分感动。

“不要让卫斯理去,这是生死相拼的事,成功可能太少,卫有可爱的妻子,每一个朋友都喜欢他,让我去好了,让我去好了。”

“我去!”

这“我去”两个字,写得又大又潦草。

这就是陈长青全部的思路过程。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两次诚心诚意提出要帮助他,而他骂我“笨蛋”的原因。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为了不要我去涉险,而替代我去行事。而我还要去帮助他,这不是笨蛋到了极点?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如此激动和我道别的原因,他明知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也明知自己可以不去,不会有任何人责怪他,但是他知道,他不去的话,我就有可能去。

而他,由于是我的好朋友,所以他宁愿自己去,而不愿我去。

他当然经过了缜密的思考,才作出了这样决定,那种思考的过程,令得他汗出如浆,而我和白素,却一点也不了解他。

陈长青这种对朋友的感情,是古代的一种激荡的、浪漫的、伟大的侠情。

我一方面由于陈长青的这种侠情而激动,回想着他种种不可理解的言行,这时都十分易于理解,但是我另一方面,还是不住地在骂他,骂他想到了这一切而不和我们商量。

要是他和我们商量,我们就一定不会让他去冒险,我和白素,也不会去冒险。或许,他说得对,他曾说过我像是中药方中的“引子”,像是化学变化中的“触媒剂”,白素解开了初步的秘密,陈长青解开了进一步的秘密,全由我身上而起。

我感到极度的迷惑,但是我立时有了决定:白素去接应陈长青,那还不够,我也要立刻去。不管这是我的决定也好,是受了什么神秘力量的影响使我有了这种决定也好,我都要去,立刻去。

这就是此刻,我为什么会在这架破旧窄小的飞机中的原因。我知道陈长青要去“毁灭机器人”,毁灭了一个,是不是可以使“七星联芒”的现象遭到破坏?谁也不知道!

他开始行动至今,已经超过了半个月,“机器人”显然未曾被毁灭,还在继续接受着星体的支使,在使那座要被毁灭的大城市,遭到根本性的破坏。

他虽然有了在十公尺之内,可以轻易致人于死的上佳武器,可是问题是:他有什么法子可以使自己接近目标到十公尺?

而且,更令我心寒的是,就算他有了离目标十公尺的机会,他行动,成功了,他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在邻座老太太不断的唠叨声中,我又有了决定:如果我和白素,能够找到陈长青,决不会被他任何言语所打动,我们所要做的事是:立刻离开。

我并不担心如何和白素联络,即使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使是在千万人之中,我们自然有可以联络得上的办法,担心的是陈长青,他这个人,真要不顾一切起来,比什么都可怕。

看起来在航程之中我一直合着眼,但是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想了多少事。等到飞机降落,我使用最多人使用的交通工具,到我要去的地方去。

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先和白素取得联络。我们有一个十分原始的联络方法,那就是在这个地方的一些著名场所,留下只有对方才看得懂的记号。

譬如说,如果在巴黎,我们要联络,就会在巴黎铁塔、罗浮宫、凯旋门附近,可以留下记号的地方,留下记号,如果在伦敦,就会在西敏寺大钟、白金汉宫附近留下记号。

白素不知道我也来,她当然不会留下任何记号给我,但是我却希望,她能记得我们的约定,到一些著名的地方去,看到我留下的记号。

我找了一所很多普通旅客投宿的旅店,然后离开,在六七处地方,留下记号。然后回到旅店。

在这个地方,人和人之间互相望着对方的时候,总有一种怀疑的眼色,我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行动十分小心。

可是,还是有人走过来问:“你是第一次来?为什么一直留在旅店中?”

我也不知道这样来问我的人是什么身份,只好含糊应着:“我在等朋友。”

那个人接着又问了不少问题,我都没有正面答覆,那个人带着怀疑的神情离开。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才躺下,门就被打开,一张平板冷漠的脸,一面替热水瓶加着水,一面却不断地乜睨着打量着我。

我只好叹了一口气,重新起身,离开了旅馆,到我留下记号的地方去。

本来没有抱着任何希望,可是才到了第三处,那是一座相当著名的公园,一座有着龙的浮雕的墙前,我陡然看到在我留下的记号旁边,多了一个同样的记号。

我真是大喜若狂,连忙四面打量。这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附近的人并不多,有几个西方人正在大声赞叹建筑物的美妙,我看到在一株大树旁,有一个中年妇人在。

我几乎叫了出来:“白素!”

可是那中年妇人的手上,却拉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怎么会有一个小孩子呢?我犹豫了一下,那中年妇人却在这时,向我望了过来,她只望了我一眼,就拉着那男孩,看来极不经意地走了开去,背对着我。

可是她的手放在背后,却向我作了一个手势。

我一看到那个手势,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那真是白素。

她这样的打扮,再加上手上拉着一个小男孩,可以使任何人,包括我在内,都认不出她。

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直到离开了公园,路边的行人相当多,白素俯下身,对那小男孩讲了几句话,小男孩跳蹦着,一溜烟跑走了。那时,天色已迅速黑了下来,我在她过马路时,追上了她,白素向我望了一下:“唔,化装倒还不错,为什么立刻追来了?还是不放心?”

我摇头:“不是,有了重大的发现。”

我们挤在人群中走着,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把在地下室中看到有关陈长青留下的字纸的事情,详细向她叙述着。

白素在听完之后,叹了一声:“陈长青的设想很对,可是他行动疯狂,毁灭了一个机器人,控制器不会另外去找一个机器人么?”

我犹豫着:“但是,孔振泉却……。要我去解救这场灾难,我们应该相信孔振泉的判断。”

白素抿着嘴,没有回答。

一直等到又走出了十来步,她才道:“孔振泉的判断,当然应该相信,但是我敢肯定,决不是陈长青所想用的方法。”

我苦笑:“那怎么样?我又不能真的飞上天去,把那七颗看来像是龙一样的星辰上的星芒消灭。”

白素望了我一眼:“你没有抓龙的本事,谁都没有,但是,可以有追逐这条恶龙的本事。”

我全然不明白:“追逐……。恶龙?”

白素挥着手,看得出她的思绪也十分迷乱,过了一会,她才道:“我的意思是,这条龙的动向,我们知道了,它要吞噬一座大城市,我们唯一能做的是追逐它的动向,把它的每一个动向,早一步向世人宣布。”

我一脚将脚下的一张纸团踢得老远:“那有什么用?并不能改变事实。”

白素叹了一声:“这已经是我们可以做的极点,我们总无法以几个人的行动,去影响一个庞大势力的决定。”

我苦笑了一下:“或许,努力使那几个人明白,他们这样做,是在毁灭一个大城市,还比较有用。”

白素望着我:“记得吗?那是星体影响的结果,除非能改变星体的支使力量,不然不能令他们改变主意。还是设法救陈长青吧,你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我抬头望向前,夜色更浓,在众多暗淡的灯光之下,人影幢幢,挤成了一团,看起来令人心慌意乱。在茫茫人海之中,要把陈长青找出来,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我想了一想:“他是一个外来者,外来者逗留的地方,一定是旅馆,我们分头去找,一家一家找过去,总可以找得到。”

白素看来冻是很同意我的办法,但是也想不出有更好的办法来,只好点了点头。我和白素约好了每天见面一次,就分头去行事。一天接一天,一直又过了十天,仍然未能找到陈长青,我越来越是焦急,那天晚上,又和白素见面时,我道:“这里,把人抓起来,根本不公布,或许陈长青早已失手被捕,我们怎能找得到?”

白素想了一想:“再努力三天,不要用以前的方法找,我们到每一家旅馆去留言,要找陈长青,叫他和我们联络,当然,也要留下我们的名字,不论他化了什么装,用了什么身份,好让他知道我们来了,希望他来和我们联络。”

白素的办法,会使我和白素的身份暴露,但是除此而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而且,我们自己也不必把自己设想得太伟大,人家未必知道我们是何等样人。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中,我们就用了白素的办法,第三天晚上,我和白素见面,有两个人,迳自向我们走了过来。一看这两个人的来势,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

那是两个个青年,其中一个头发较短的,打量我们,冷冷地道:“你们在找一个叫陈长青的人?”

我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另一个的声音听来更令人不舒服:“你们是一起的,可是住在不同的旅馆,每天固定时间,见面一次。”

我一听,就知道我们被注意已不止一天。一个取出了一份证件,向我扬了一扬:“你们要跟我们走。”

我向白素望去,征询她的意思,那两个人立时紧张起来,一起低声喝:“别想反抗。”

白素缓缓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跟他们去。刚好这两个人这样呼喝,我立时道:“像是我们被捕了。”

两人连声冷笑,短头发的那个道:“现在还不是,但必须跟我们走。”

我耸了耸肩,表示没有意思。那两个人在我们旁边,和我们一起向前走去,忽然之间,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六七个人,将我们围在中间,一辆小型货车驶过来,我们被拥上了车。

上了货车之后,有人扑上了防雨的帆布篷,把货车的车身遮了起来,车上有着两排板凳,有四个人和我们坐在一起,我问了几声“到什么地方去”而没有人回答我,也就不再出声。

车行大约半小时,那四个人站了起来,两个先下车,两个傍着我们下车,那是一个相当大的院子,望出去,合是灰扑扑的水泥地、水泥墙,我们被带到了一间房间,又等了一会,有两个人走了进来,那两个人大约五十上下年纪,一看而知地位相当高,进来之后,也不说话。

我和白素保持着镇定,也不开口,又等了一会,进来了一个看来地位更高的人,那人一坐下,就道:“你们在找陈长青?”

我点了点头,那人又问:“为什么?”

我早知道对方会有些一问,也早作好了回答的准备,所以我立时道:“他是我们的好朋友,神经不很正常,会做莫名其妙的事,在旁的地方,问题不大,但在你们这里,可能构成严重的罪行,所以我们想找他,趁他还没闯祸,把他带走。”

那人闷哼了一声:“神经有毛病?真还是假?”

我小心地回答:“真的,而且相当严重,他坚信可以做重要的事!”

我说得十分小心,因为我不知道陈长青的处境怎样。我坚持他神经不正常,这样才容易替他的行为开脱。

那人听得我这样说,“呵呵”笑了起来:“是的,他的确有这种行为。”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陡然脸色一沉:“我们已经作了初步调查,这个人的背景,异常复杂。”

我挪动了一下身子,白素问:“请问,他被捕了?”

那人考虑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我不禁焦急起来,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不让我说话:“请问他为什么被捕?”

那人冷冷地道:“乱说话。”

我吁了一口气,陈长青还没有做出来,只是乱说话。我忍不住道:“本来是,在这里,任何人说话都得打醒十二万分精神才好。”

那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声音也变得严厉:“他假冒记者……"我不等他讲完,忙道:“他真有记者身份。”

我这样说,倒并不是诡辩,陈长青这个人,什么都要插上一脚,他的确有新闻记者的身份,那是独立的记者,不属于任何报馆的那种。

那人“哼”地一声:“那种记者,我们不承认。”我摊了摊手,表示如果那样的话,那就无话可说。那人盯着我和白素,冷峻地问:“你们的身份又是什么,坦白说。”

我松了一口气,当然不会笨到“坦白说”,我指着白素:“她是中学教员,我在大学的图书馆工作。”

那人闷哼了一声,从另一个人的手中,接过文件夹,翻阅着,我不禁紧张,那人看了一会,合上了文件夹:“陈长青这个人,我们不相信他有神经病,认为他有意在进行破坏行动,所以要扣留审查,你们两人不要再到处找他,那会造成坏影响。”

我听了之后,啼笑皆非:“我们的一个朋友忽然不见了踪影,难道不能找他?

那人沉下了脸:“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当他把一切问题交代清楚,自然会有明确的处理。”

白素叹了一声:“这人神经不正常,请问是不是可以让我们知道,他究竟讲了些什么?”

那人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和先前进来的那两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那两个从之中的一个,走了出去,房间里没有人再讲话,气氛坏到了极点,有极度的压迫感。使我感到庆幸的是,陈长青只是“乱说话”,还未曾使用他从杀手集团处高价买来的那秘密武器。

等了相当久,仍然没有人开口,我实在忍不住:“我们在等什么?”

那人冷冷地道:“你刚才的要求,我们正在请示上级,看是不是批准。”

我“哦”地一声,只好继续等下去。沉默又维持了几分钟,那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们闲聊起来。

我和白素要十分小心地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们既不敢作违心之言,又不能直言--“乱说话”正是陈长青的罪名,所以气氛更是恶劣,我倒宁愿大家都保持沉默。

足足半小时,离去的人,走了进来,来到那人的身旁,俯耳低语了几句。这这里,就算最普通的事情,也用一种神秘(兮兮)的态度在进行!

那人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向外走去。我们仍然被拥簇着,到了另外一间房间。

那间房间除了几张椅子和一架电视机,别无他物,那人示意我们坐下来:“通过电视,你们可以看到陈长青的行为。要注意的是,你们看到的一切,都是秘密,对外不公开,不能随便向人提起。不然,就是与我们为敌。”

我闷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他的话,那人走到墙前,在墙上拍了两下。电视开始有画面,先是一座相当宏伟的建筑物的门口,接着,有一群人走了出来。这群人的中心人物,一望而知是一个个子相当高,样子也算是神气,但却不伦不类,戴了一副黑眼镜的中年人。

这一群人步下石阶,另外有一群人,迎了上去。迎上去的那群人,一看便知道全是记者,白素在这时,轻轻碰了我一下,我也立时注意到,陈长青混在那一群记者之中。

我不禁有点紧张,那戴着太阳眼镜的中年人,是一个地位重要的人物,虽然那不是陈长青行动的主要目标,但如果陈长青认为他无法接近那主要目标而胡来,也真是够瞧的了。

人声很混杂,记者群迎了上去之后,七嘴八舌,向那主要人物问了很多问题,那主要人物笑着,太阳眼镜遮去了他的一部分眼神,他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人的声音:“你们怕什么?”

电视画面在这里,停顿了下来。那人指着电视机:“接下来发生的事,并没有公开过,在新闻传播上,被剪去了。”

我和白素一起“嗯”了一声,然后,电视机画面又开始活动,只看到陈长青越众而前,用更高的声音叫道:“当然怕,就是怕你们把一个大城市彻底毁灭。”

那主要人物转过头去,不看陈长青,现出厌恶的神色,立时有两个毫不起眼的人,来到陈长青的身边,一边一个,将他夹住,拖着他向外走去。那两个人对于如何令得一个人离开,显然训练有素,他们抵住了陈长青的腰际,那会令得陈长青全身发软,使不出劲来挣扎,只有迅速地被拖离。

但是,那种手法,却不能令得陈长青不出声,陈长青在被迅速拖开去之后,在大叫着:“别以为那是你们自己的决定,你们身不由己,受了几个大石块的神秘影响,你们……"陈长青只叫到这里,已被拖出了镜头之外,在电视画面上,看不到他了。那个主要人物像是完全没有什么事发生过,又讲了几句话,转身向内走去。电视画面在这时候,也停止了。

我一等电视画面消失,便忍不住叫了起来:“这算是什么乱说话?有人问,他回答,那也算是乱说话。”

那人的面色极难看:“当然是。”

我还想说什么,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陈长青他说什么受一声大石头的影响,那是什么意思?真莫名其妙。”

我一听白素那样讲,不禁一怔,陈长青那种说法,别人听来自然莫名其妙,但是我和白素,却应该再明白也没有,陈长青指的是人类的思想行为受某些星体的神秘力量影响,她为什么还要这样问?但我只是怔呆了极短的时间,就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我马上附和道:“是啊,他胡言乱语,一定是他间歇性的神经病发作,这个人,唉。”

那人用十分疑惑的眼光看着我,我则一个劲儿摇头,叹息,表示陈长青这个人,若是神经病发作起来,真会胡言乱语。

过了一会,那人才道:“他的话,没有人明白,他被捕之后,还声称如果让他见到最高首长,他会说出一个惊人的秘密,和什么星象有关。”

我苦笑了一下。陈长青太异想天开了!我忙道:“你们唯物论者,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那个人“嗯”了一声:“可是这个人的行动,已经构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

我道:“一问一答,不算是破坏,如果不让人家有回答,何必发问?”

那人怒道:“回答,也不可以乱答。”

我道:“我明白,回答问题,一定要照你们的意思来回答,陈长青太不识趣。

那人斜睨了我半晌,我坐直了身子:“对不起,我所想的,就是我所说的。”

那人神情仍难看:“我们对他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当然不会让他去见最高首长。”

我和白素都暗中松了一口气,白素道:“调查有结果了?”

那人闷哼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他被列为绝对不受欢迎人物,会在短期内驱逐出去,你们两位,不必再在这里等他。”

一听得他这样讲,我真是如释重负,连声道:“是,我们立刻就走,在边境等他。”

那人又盯了我们一会,他的目光十分锐利,我心中也不禁有点发毛,他望了一会,才道:“会有人带你们离去。”

我和白素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这个城市。

在边境等了两天,那天下午,看到两个武装人员,押着陈长青,走出了关闸。第十三部:气数陈长青十分垂头丧气,他看到我和白素,翻了翻眼,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我忙道:“不必多说,我们也去过,全知道了。”

陈长青语带哭音:“我失败了。”可是他随即挺了挺脸:“不过,至少我令全世界知道,他们会把一个大城市彻底摧毁。”

看到陈长青这种神情,我实在有点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他,但是他始终会知道的。所以我一面和他向前方走,一面道:“你连这一点也未曾做到,你不知道电视画面可以任意删剪的吗?”

陈长青像是受了重重的一击,“啊”的一声,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白素安慰他道:“回去再说,你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你人格的伟大,而且,绝无疑问,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陈长青十分重感情,他听得白素这样说,神情激动,眼圈也红了,伸手在自己的鼻子上擦了擦:“我失败了,卫斯理,你……。会再去冒险?”

我十分坚决地摇头:“决不。因为我知道,类似你这样的行动,一点用处也没有!”

才一见到陈长青,我就注意到,他手上仍然戴着那只“戒指”,这时,我又自然而然,向那只“戒指”望了一眼。

陈长青的神情十分愤慨,他脱下了那只戒指,用力向前抛出,我刚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这种来自杀手集团的精巧武器,有时是很有用处的。

那戒指落在跟上,一辆卡车驶过来,轮胎刚好压在那戒指之上,等到卡车驶开去,路面什么也不剩下。

我叹了一口气:“多少万美金?真是世上最大的浪费。”

陈长青恨恨地道:“钱不算什么,我只是怪自己太没有勇气。”

我忙道:“我不同意。”

陈长青叹了一声:“我大声回答‘怕什么’的问题,我应该有行动。找不到主要的目标,次要的也好。”

白素摇着头:“那是幼稚!无知!一点也起不到作用。”

我大声道:“对。”

陈长青又叹了一声:“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白素也答不上来。

我们不但当时答不上来,在好几天之后,每天都和陈长青讨论这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

开头的时候,陈长青坚持:孔振泉说可以挽救这场灾祸,一定可以。

在我和白素说服他的过程之中,他甚至还提出了许多挽救的方案,照他的说法,从根本上着手。

陈长青所谓从根本上着手的方法,是要去改变星体对人的影响,他说:“理论上来说,东方七宿中联芒的七个星体,只要稍为有一点点变化,那种神秘的影响力量,就也会起变化,也就是说,受它们支使的七个人,想法就会不同。”

我拍着他的肩:“我完全同意你的理论,可是,如何使那七座星体发生最轻微的变化呢?”

陈长青还是兴致勃勃:“理论上来说,一枚火箭如果撞击星体表面,爆炸,这种小小的影响,已经足够。”

我只好叹气:“现在没有火箭。可以从地球上发射,射到青龙七宿的任何一颗星体上去。不但现在没有,在可见的将来,也不可能。”

陈长青仍然不肯放弃:“使一颗小行星改变它的轨迹,撞向那七颗星体中的任何一颗,效果会更好。”

不过,在提出了这个办法之后,他自己也感到了行不通,懊丧地摇着头:“用什么力量去使一颗小行星改变它的轨迹呢?”

有一次,陈长青又忽发奇想:“派能言善道的人,去说服他们,改变主意,好让大城市继续照它自己的方法生存下去。”

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那没有用,说服力再强,也敌不过来自星体的支使力量。他们是那种神秘力量选定的工具,神秘力量支配着他们,要他们去做这种事,没有人可以说服他们。”

在陈长青提出了种种方法,而其实没有一样可以行得通之后,我道:“请你注意一点,孔振泉观察星象,对星象影响地球上大大小小的事和人这方面,确然有独特的成京,但是终他一生,他只是观察、预知,而从来也未曾在知道之后,改变过一件事。”

陈长青眨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道:“我的意思是:天象示警,使少数天象有感应力的人,知道了会有什么事发生。就算这少数人昭示天下,使得天下人都知道,而且也相信了,但是,天象所警告的那件事,还是会发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之改变。”

陈长青道:“那么,孔振泉为什么要你……"我叹了一声:“孔振泉太老了,老糊涂了,以为可以挽救,事实上,那不可能!”

陈长青的神情十分难过,他接受了“不可改变”这个事实,但是还是心有未甘:“也不一定完全不能改变,可以有多少改变。”

我苦笑:“你又有什么新花样?”

陈长青挥着手:“譬如说,将近一千九百年前,庞贝城毁灭的那次,如果事先有人发出了警告:庞贝城快毁灭了,大家快离开,而城中的居民又相信了,大量离开。虽然结果不变,庞贝城仍然被火山灰所淹没,但是至少可以使许多人不至于死亡。”

他讲到这里,兴奋了起来:“我们就可以用这个办法,使这座注定了要被彻底毁灭的大城市中的居民,尽一切可能离开。”

我和白素听得陈长青这样说,都同时长叹了一声。

陈长青瞪着眼:“怎么,这不是可行的办法么?”

我点头:“是,但这种事,不必我们作任何宣告,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和火山灰猝然覆盖不同,这座大城市的死亡,将是逐步逐步的,在它的死亡过程中,可以离开的人,谁还会留下来?而离开的人越多,死亡的过程也越快,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陈长青呆了半晌,才自言自语地道:“明知会发生,而又无可改变的事,叫什么?”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答:“气数。”

这时,正是午夜时分,陈长青走到院子中,抬头向天上看去,天上繁星无数,点点生辉,陈长青伸手指向天空,苦笑着:“东方七宿真的可以排列成一条龙的形象,这条龙……。这条龙……"我和白素站在他的身后:“天体和地球人思想行为的关系究竟如何,太深奥了,只知道有事实存在,但无法知道其究竟。”

陈长青喃喃地道:“将来,一定会知道的。”

我反问:“多久的将来?”

陈长青默然,我默然,白素也默然。

再加一点说明

“追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故事。别以为所有的故事都是有结果的,事实上,太多故事没有结果,“追龙”就是其中一例。

在以往每一个故事中,卫斯理都做了一些事,或成,或败,但是在“追龙”中,卫斯理什么也没有做。是的,别以为世上所有的事都可以通过努力而达到目的,事实上,世上有太多的事,再努力也达不到目的。

或问:“追龙”想说明些什么呢?别以为每一个故事,都一定要说明什么,事实上,世上太多的故事,根本不说明什么。

再问:“追龙”是写给什么样人看的故事呢?别以为所有的故事,都可以使人看得明白,世上有太多的故事,不容易看得明白。

但是“追龙”毕竟还是一个很容易明白的故事。

你已经明白了,是不是?

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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