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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光榮與夢想》導演劉江:創作中流了太多淚,感覺自己在“燃燒”

作者:紫牛新聞

劉江大概是當今電視劇市場創作最為多元化的導演之一,創作類型豐富,富有創意,拍出來的作品有對人物内心的探索和與衆不同的情感表達,作品也往往有不錯的口碑。諜戰劇《黎明之前》,都市情感劇《媳婦的美好時代》《咱們結婚吧》,青春勵志劇《歸去來》,年代劇《老酒館》……在各種風格作品相繼成功後,他首度觸碰重大革命曆史題材《光榮與夢想》。

作為“理想照耀中國——國家廣播電視總局慶祝中國共産黨成立100周年主題作品創作展播活動”的重點劇目,正在央視熱播的《光榮與夢想》全景展現了從20世紀二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中國的社會狀态,與時代中流砥柱激情昂揚、甘于奉獻的精神面貌,講述了中華民族如何“站起來”的艱辛曆程,為熒屏注入了遒勁有力的風。

一部電視劇囊括中國共産黨成立後35年曆史是什麼概念?它相當于要把幾十年大大小小的曆史事件講明白講透徹。出場人物近400個,大小場景超900個,這是一個反正常的超大體量。如何避免生硬地說教,不落俗套地表現這段曆史?接受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專訪時,導演劉江透露了創作思路。

劉江認為,文藝作品不是對真實黨史的極盡再現,要按照故事規律講黨史。在遵循故事規律的基礎上,“見人、見詩,見細節、見沖突”,将偉人平凡化,将紀實詩意化,将沖突細節化。談到此次創作,這位橫掃國内電視劇界所有導演獎的“大滿貫”導演稱,在“難度”面前,自己的創造力被激發。

專訪《光榮與夢想》導演劉江:創作中流了太多淚,感覺自己在“燃燒”

用故事規律講“黨史”

從紀實走向“詩化”

紫牛新聞:故事的開篇五分鐘跳轉了三個時空,為什麼選擇這樣叙事?

劉江:時空不重要,我是從一個共産黨人的家庭角色來進入他們的情感世界,這點比較重要。楊開慧作為一名烈士,她是以一個妻子身份給丈夫寫着思念的詩,而毛澤東作為丈夫,思念妻子、思念兒子,我們是從一個家庭成員角度去展開這個故事。

我想以共産黨人的情感世界來進入他們的革命歲月,這是這部戲的一個創作初衷,就是想把偉人拉到一個凡人的視角,一個普通家庭成員的視角,作為丈夫、作為妻子、作為父親、作為母親,而不是作為革命者、烈士來進行部署,這樣能夠拉近和觀衆的距離。

其實那封信最心碎的地方,是楊開慧寫給毛澤東的信件,毛澤東這一輩子都不知曉,也沒有讀到過。信件82年才出土,而毛澤東76年就去世了。那麼對于這個令人心碎的遺憾,我們在創作表達上,完成了一個似乎讓他聽到了的,一種來自意念上的“穿越”。這種遺憾的彌補,在藝術真實上是可以的。

紫牛新聞:您曾給團隊提出“見人、見詩,見細節、見沖突”的創作要求。能否解釋一下?

劉江:從根本上講,我接受任務首先要搞清楚我不是去拍一個紀錄片,也不是去拍一部專題片,而是要拍個有真情實感的劇情片。我們承載的載體雖然是黨史,但是我們要按文藝作品的故事規律來講述黨史。那就要遵循故事規律做一些取舍的原則。黨史和故事是有很大差別的。黨史的主體是黨,是抽象的一個主角,是一定的群像組成了一個抽象的黨的概念。可是故事是寫人的,是由一個個個體組成,這就是很大的不同。

故事是什麼?故事是來自生活,但是高于生活的,它甚至是要給生活做一定的變形,才能反映生活本質。不是說你把生活的表面描寫完了,就是生活本質。黨史是不能讓你變形的,它是有據可查的,這個虛實之間是有沖突的地方的,是以是比較難辦的。但是我想清楚一點,黨史是作為我不能錯的底線,這是至關重要的第一條。另外所有的構成必須要用故事規律來寫,故事規律來寫沖突,要有細節,要“詩化”地去處理這個鴻篇巨制。

紫牛新聞:能否舉幾個例子說明一下“詩化”在劇中是如何展現的?

劉江:就比如說毛澤東看到那個遺物,腦海中閃現着兩人牽手的畫面,那不就是詩嘛。比如說李大钊走在刑場,提供了仰角的一個宏偉的後背畫面,這種角度,它也是詩,就是給人不同尋常的一種感受。詩是什麼?詩是高于生活的,它是對生活提煉并加以美化的。

比如說當那兩雙手進入畫面的時候,一個女生在哼唱國際歌;還有楊開慧犧牲彌留之際,看見毛澤東,以及楊開慧犧牲的現場,鏡頭前景的梅花樹,這些都是人性人情的一種外化。其實這個靈感就來自我母親彌留之際的的感受。這些都是來自于生活并高于生活的,都是内心“詩”的一種外化表現。

音樂,你看我這個片子音樂無處不在。劇中每一個音樂都是我的語言,沒有音樂的素材是形骸。它的停頓、張弛、起伏、色彩,如果沒有這個音樂“參與叙事”,它形成不了“詩化”的試聽感覺。那麼紀實的話,你看我第一場戲,是特别紀實的,從楊開慧念詩的聲音做背景音,結合書信鏡頭,聲畫結合,再穿越到中南海的時候,音樂慢慢響起來,我們從一個非常紀實的生活面貌,通過音樂“介入”的形式,表現了一個 “詩化”的世界。

強調曆史邏輯

主副線并行,形散神不散

紫牛新聞:這部劇的叙事脈絡是怎樣的?

劉江:這部劇是命題作文,就是要求從建黨寫到抗美援朝勝利。三十五年的跨度,沒有主場景,而且它的脈絡、路線非常複雜。我們基本上是按照毛澤東的視角講故事,如果是真正按黨史走,那線索就不一樣了。是以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這沒有南陳北李相約建黨的“驢車”。因為我是從毛澤東的角度來講,是跟着人走,跟着毛澤東的成長走。作為一個革命學生,知道了真正的馬克思主義,以及之後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再成為一個黨員,完全按照這樣一個主線脈絡展開。

但這個戲又不是一個毛澤東傳記,它是一個群像,是有主次的,是以它是線性加章回的結合。就像毛澤東作為主線穿起來很多珠子,有一些人物是在某些階段是閃光的。比如說在黃埔軍校的陳赓就是閃光點之一;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上司勞工運動,周恩來是一個主要的上司者。這個時候毛澤東他不在主線上,他是作為一個副線,平行着進行的。實際上有時候焦點是讓位給“單元”的。比如說方志敏、瞿秋白這些人的犧牲,是作為一個單元出現在主線之外的一個情節。但是它是形散神不散,我們的主題一直沒變,貫穿始終都在講信念和犧牲。

大主題包容着各種故事,包容着偉大的中國共産黨的高光時刻。是以除了毛澤東的奮鬥史,還穿起了很多這樣的單元,還有白求恩,還有很多小戰士,比如說曹淵、盧德銘這些犧牲的共産黨員。

紫牛新聞:劇中有很多以往影視劇較少提到的事件,這次為什麼都着重講了呢?

劉江:對,比如說黃埔軍校、東征,這個其實在最新版黨史裡面都是很重要的章節,也是共産黨的一個成長必經的曆程,過去的故事很少提及,是以說我們填補了一些空白。國共有過合作,才會有清黨、才有分裂、才有“四·一二”政變、才有後來的共産黨揭竿而起,它是有形成的曆史邏輯的。

紫牛新聞:看劇的時候,有一個很明顯的感覺是戰争政策用了很多筆墨,為什麼一個講黨史的劇用這麼多筆墨描寫戰争?

劉江:讓觀衆感受到什麼是革命的氛圍,或者說讓觀衆感受到戰争的殘酷。鬧革命不是兒戲,不是請客吃飯,是抛頭顱灑熱血!如果我不這麼去表現,你會了解不到他們的英勇。比如像東征的時候,這些人這麼年輕就上戰場,大家會很真切的感受到他們的英勇,由内而發的對他們肅然起敬。戰争就是殘酷的,不是說打兩下就完了。

專訪《光榮與夢想》導演劉江:創作中流了太多淚,感覺自己在“燃燒”

初心理想是“靈魂”

變的是形式,不變的是信仰

紫牛新聞:整部劇的主題是什麼?

劉江:“犧牲”是我們整個戲裡很重要的主題。我們都是非常愛惜自己生命的,可是共産黨人可以為了一種别的東西,毅然放棄自己生命,楊開慧、方志敏都是這樣。隻要寫個投降書,任何人都可以活下,比如楊開慧,就憑母親這個身份,她都有足夠的理由可以得到别人的了解,選擇投降與迂回活下來。但是他們說這個是革命的低潮,如果這麼做,會影響到很多人的革命意志,是以他們選擇了大義凜然的赴死。這個比生命更重要究竟是什麼呢?那就是他們的理想信念。

這些革命者沒有一個是為了改變個人命運,沒有一個是為了謀權謀利。他們衣食無憂,但卻為了理想可以放棄生命。那麼,他們的理想是什麼?他們的理想是為了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要創造一個新世界!這個其實就是咱們今天講的初心,我們整個全篇的“魂魄”就是要表達這個東西。我們為什麼從普通人的角度來講,就是告訴觀衆,這些人不是神仙大聖,他是跟你我一樣的普通人。

紫牛新聞:在劇本創作、拍攝、後期制作過程中,您有沒有印象比較深、投入感情特别多的戲?

劉江:其實就是毛家的這條線,這是我投入感情最多的。我自己就是父親、是兒子。楊開慧對于兒子的這種情感、毛澤東父子重逢、失而複得、又得而複失,這條線一直是最觸動我。

還有瞿秋白的犧牲,也是我單獨加的戲。我看了他的記錄,他的遺照就像是一個旅遊者在風景區拍的一個紀念照,神情自若,頭發一絲不亂,穿着馬褲然後還在微笑。看到他的照片,我在想什麼心态才能這樣。劇中描寫了很多人的犧牲,每個人的犧牲我都給他一個黑白儀式感的瞬間,每個人還都不一樣,這是我都是用心設計的。

紫牛新聞:剛剛您說了主線,支線也有很多,這部戲容量很大,每隔幾集就是不同的人物、服裝、置景,拍攝時遇到了哪些困難?

劉江:這個戲900多個場景,沒有主場景,一般的故事,四五十集的戲200多場景就夠了,可是我們這個戲高達900多個場景,是非常不符合制作規律和制片規律的。我們包攬了橫店所有場景,還輾轉9個地方。難度非常大,我們的劇組1600多人,400多個角色,這樣一個大隊伍,還要反季節拍攝。夏天天氣非常炎熱,因為劇情需要,演員們還要穿上厚衣服,團隊中每天有二三十人中暑,有人專門負責天天往醫院送人。但這樣大家都克服了,這一點和劇中人一樣,我們也是有着内心的理想,是以才能堅持下來,苦一點不算什麼。

專訪《光榮與夢想》導演劉江:創作中流了太多淚,感覺自己在“燃燒”

難度更激發創造力

從無到有,“摸着石頭過河”

紫牛新聞:劇本是直接定好了的,還是後面有大幅度調整?

劉江:我剛接到任務時沒有劇本,連劇名也沒有,隻有對拍攝内容的要求。要寫黨史,主角是毛澤東,要從“一大”寫到建國。習近平總書記說過:“我們黨的全部曆史都是從中共一大開啟的,我們走得再遠都不能忘記來時的路。”我們是從“一大”出發的,今年是100周年,非常有意義。

後來又說寫到抗美援朝勝利,因為那是中國人“站起來了”的标志。緊接着2020年“七一”就要開機,時間非常緊張,等于拿到初稿就拍了。但是我自己做了很多的思考,很多細節也都是二度創作的。曆史上的一些關鍵細節是不能瞎編的,我們都是經過仔細認真考究的,我們用我們的專業能力把它努力還原,我們要把真事說的更真,才會更有感染力。

紫牛新聞:您接到這個任務從什麼都沒有,到初稿形成,這個過程大概多長時間?

劉江:劇本是從春節後開始寫,3月份開始寫,一直到七月開機前寫完。編劇也是真的熬得瘦了十多斤。但是醞釀、思考的過程,我的腦子都沒停過,包括在做後期的剪輯過程中,用哪個音樂、用什麼樣的音樂,腦中一直伴随着這些問題。上司也給了我很多支援,有些有建議的文章,也給我看。我也是不斷總結經驗,摸着石頭過河,才有了現在完成的這個效果。

紫牛新聞:這次創作讓您對于拍攝紅色作品有什麼心得嗎?

劉江:其實對于我來說沒什麼差別,隻是載體不一樣,要求不一樣。我能做的就是講故事,這點來說難度更大,更激發我的創造力。拍攝中我跟黨史專家們的磨合,讓我受益匪淺,非常感謝他們,沒有他們的這種激發和補漏,有很多東西是出不來的。

紫牛新聞:現在播出之後您有什麼感想?

劉江:昨天我還在改片子,還在不斷去修改後面的劇集,我希望通過我們的真誠創作,能讓大家更為了解黨史;也能在了解黨史的同時,給大家帶來愉悅。在創作過程中我流下的眼淚太多了。我經常感覺自己在“燃燒”,被感染!也希望這種“燃燒”也能夠感染到大家!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張楠

校對 蘇雲

來源:紫牛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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