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文化藝術與中國相似,但細節之處大異其趣。中國更多是對于事物進行客觀的模拟,可以簡約,但必要抓其神韻。神韻可感覺之,卻說不出來。而日本也許出于地域的狹小,更願意對一個美好事物進行高度的概括,最終簡練成許多元素。元素清晰可見。是以,有時候看日本的東西,更覺得像是東方。

千利休快70歲的時候,被豐臣秀吉命破腹。原因不明,便是千利休自己,也不做解釋。絕命詞:人生七十,力囲希咄。吾這寶剣,祖佛共殺。 其中“祖佛共殺”是《臨濟錄》中的名言。千利休本名千宗易,後來當他易名“利休”時候,一個法師如是解釋:利是 鋒利 的意思,而利休,便是收斂鋒芒。但鋒芒終不能匿,死時的一代茶人,以寶劍自況。利休在他的茶室破腹時,作為介錯的官員,對其言道,茶室狹窄,無法舉刀。利休一笑,慢道,那你且慢慢欣賞。
電影《尋訪千利休》,便講的這節故事,從他生前的那些年一段段的講起,某時,他與一個武将閑聊完畢走後,武将的妻子與丈夫說,這個男人,内心存在敬畏,似乎在害怕什麼。武将問他怕什麼。妻子說,他怕美的東西。
這部電影講的便是美。織田信長尋訪天下的寶物,于是衆人帶着不世的奇珍自誇。這時候遲到的千利休,隻帶來尋常一個漆盒,在大家鄙夷時,拉開移門,将漆盒置于走廊上,倒上清水。明月恰好而至,倒影其中,波光嶙峋,月影與漆盒上的景物融合。境界一下子活了。頓時美不勝收。他人的物件,哪裡比得起來。
又有一節,是外國的商人來日本談買賣。這個 老外,對日本的風物還是不屑。織田信長請他喝茶。也是很不情願。于是泡茶的時候,大家閑談。老外拿起一個名貴的壺子,說這東西值錢嗎?利休道,泥巴做的東西,當然不值錢。與百姓百無一用,亦無價值可言。衆人愕然,聽利休繼續侃侃而談:隻有少數人才會欣賞到其中的美,而少數人左右了大衆的審美。信長大樂,道,我便是定義天下美的人。利休則道,陛下隻是定義天下,而天下的美,由我定義。狂妄的可喜,也難得織田信長有雄主的氣量,他笑道,你看,我手下又有一個要問鼎天下的人。
這部電影,講的是茶人,唯獨,沒怎麼講茶。算是遺憾。日本的文化藝術與中國相似,但細節之處大異其趣。中國更多是對于事物進行客觀的模拟,可以簡約,但必要抓其神韻。神韻可感覺之,卻說不出來。而日本也許出于地域的狹小,更願意對一個美好事物進行高度的概括,最終簡練成許多元素。元素清晰可見。是以,有時候看日本的東西,更覺得像是東方。
朋友最近做茶。于是沒事的時候,總要去他的茶室坐上一會。喝點普洱。普洱當然比綠茶更為慎重的對待。主要喝得熱鬧,幾個人,小杯子喝來喝去,談些閑話的時候,也不可避免要去談論杯中的茶。朋友也不時拿他的好茶出來。喝到快意,再換一款。
當然于我而言,更喜生茶,茶湯玉綠,有暗香襲來,入口甘甜。幾杯茶喝下去,談性大起。也不失為一個下午的歡樂。
豐臣秀吉當時還是織田信長手下的武将,某天遇到大麻煩,感到大難臨頭,慌亂之際,跑到利休的茶室,讨杯茶喝。也是感觸在心,秀吉一邊坐等茶到,一邊喋喋不休自己的 際遇,涕淚縱橫。
利休則不動聲色,慢條斯理的将茶泡好,遞于秀吉,平靜道,請用這杯茶來享受這生命中的片刻歡愉。
有些歡樂,确實需要外在的物去展現。
有些,則藏于内心。不被言說。
但這杯茶喝下去,能頓感釋然。又有何物可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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