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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壘:三個泉驿站詩話

時空的巨輪,翻卷着曆史的塵埃,承載着歲月的滄桑,在黃沙漫漫的絲綢古道上一路飛馳轟然而過。叮咚的駝鈴聲,嘶鳴的戰馬聲,铿锵的兵戈聲,将士的呐喊聲,百姓的嚎泣聲,貶官的慨歎聲,詩人的吟唱聲……交織在一起,彙成了一曲曲驚天地泣鬼神的邊塞風雲交響曲,轟響在人們的耳畔,震撼着人們的靈魂,在開發西域保衛邊疆的曆史舞台上,演繹出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活劇。憑吊曆史的遺迹,眼前那殘留在絲路古道旁的一座座烽燧殘骸,一處處驿站遺址,就像一個個飽經滄桑風燭殘年的老人,在向過往的行人商旅唠唠叨叨地訴說着沉澱在他們記憶深處的那些鮮為人知的成年往事。

如果把古老的絲綢之路比作橫亘北半球的珍珠項鍊,那麼珍珠便是一座座散落在古道上的村鎮、城堡、驿站、烽燧……。

僅在木壘哈薩克自治縣境内的絲綢古道旁,就曾經設立過色必口驿站及大石頭烽火台;三個泉驿站和三個泉烽火台;木壘河驿站及一碗泉烽火台等。數百年來,這三處驿站和烽火台屹立在山路腳下或戈壁灘頭,既互相呼應又互為依托,因一汪汪噴湧的泉水,讓獨居戈壁的這方土地有了草原、樹木,滋生了生的希望;因一間間茅屋幾多溫情讓來往于絲綢古道上的商賈旅人、官員郵卒、貶谪達人在長途跋涉後有了一處賴以果腹休憩的寄身之所。

要尋找三個泉驿站的遺址,并不很難。屹立在木巴公路北側博斯坦段一處高坡上的 三個泉烽火台,就是一個明顯的辨別。烽火台座落在博斯坦鄉三個泉村西約250米處的公路北側。為夯土長方形建築,原系草泥抹面,現大部分泥皮及夯土表層已經剝落,基本輪廓尚存。烽火台基部長4.2米,寬2.8米高4.7米,頂部長2.1米寬2.1米。三個泉驿站就坐落在三個泉烽火台腳下的一道地勢開闊的山溝裡。

三個泉驿站大約設立于清康熙年間,是清代設立最早的軍台驿站之一。 三個泉驿站,當地原來的地名叫“阿克塔什”,含義是“白石頭”。後來沿用的“三個泉”乃是是漢語地名,因為在溝内有一年四季從不枯竭的三個泉眼而得名。由于這裡地勢平緩水源充沛宜耕宜牧,後來就逐漸有人遷居到此逐漸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村落。由于驿路古道跨越了博斯坦溝,并設定了名為“三泉驿”的軍台驿站,這裡便成為行旅進出新疆,住宿歇息補充給養的标志地。

在清代,無論是戍邊的将士,赴任的官吏,過往的商旅,還是被流放的貶官谪吏,要從關内到新疆的烏魯木齊(迪化)、伊犁,三個泉乃是必經之地,而三泉驿便自然而然成了他們漫漫旅途中的歇腳之地。值得慶幸的是,那些滿腹經綸的流人墨客,谪吏貶官往往會在路經此地時觸景生情,詩興大發,作詩著文,抒發情懷。這些清代流人的詩文,不僅具有較高的文學鑒賞價值,同時也為後人了解清代的“三個泉”保留了彌足珍貴曆史資料。

在乾隆年間的翰林院侍讀學士紀曉岚的《烏魯木齊雜詠》,洪亮吉的《伊犁日記》,林則徐的《塞外雜詠》、《荷戈紀程》等文集中,就有記載他們在三個泉驿站見聞的内容。

乾隆三十三年(1768)至 三十五年,紀曉岚被流放到烏魯木齊。在流放途中,他曾路經三個泉。他收入的《烏魯木齊雜詩》一書中《風土二十三首》組詩,其中第十九首是:

驚飙相戒避三泉,人馬輕如一葉旋。

記得移營千戍卒,阻風港漢似江船。

詩下有這樣一段注釋:“三個泉風力最猛,動辄飄失人馬。庚寅(乾隆三十五年) 三月,西安兵移置伊犁,阻風三日不得行。” 可見在清代前期,春季的三個泉驿站如同江船避風的港灣,還發生過把路經者吹跑的事件。

嘉慶年間翰林院編修洪亮吉流放新疆伊犁,在《伊犁日記》中洪亮吉筆錄了抵達三個泉的感受:嘉慶五年元月初八,“平明行一百二十裡,抵三個泉,明月已高,積雪千裡,,與地皆一色,真清涼世界也”。在他寫的一首七律中就有三個泉“高天下地總一 色,明月白雪厘清光”的描述。

道光二十二年,因“鴉片戰争”失利,兩廣總督林則徐遣戍伊犁。據西行記《荷戈紀程》,林則徐在十月初四路經回語謂之“阿克他斯”的三個泉。由于時逢小陽春,“陽光普被,積雪漸溶”,使旅途的艱難困厄之感得到緩解。詩人披露的心境表明,:走過艱難坎坷的河西與東天山路段,來到為天山屏護的絲路古驿三個泉,通過反思,心中的波瀾已經趨于平和。

其中洪亮吉的《初八日乘月行四十裡至三個泉宿》,史善長的《三個泉》,方希孟的《三個泉遲伯謙》,宋伯魯的《由三個泉赴大石頭》等都是以“三個泉”為題的詩歌佳作。

在初八日乘月行四十裡至三個泉宿》一詩中,洪亮吉《為我們描述了當年三個泉月明雪白天地一色人煙渺茫野禽唱和的景象:

人煙百裡何渺茫,疲裸獨行古戰場。

高天下地總一色,明月白雪厘清光。

拂眉時有山禽過,清嘯聲高野禽和。

三泉屈指尚半程,我倦欲從雲外卧。

嘉慶年間的,江西餘幹知縣史善長的詩作《三個泉》則為我們描述了三個泉黃沙漫天,滴淚如金的惡劣天氣,表達了詩人“願教吸盡西江水,噴作戈壁百道泉”良好願望。原詩如下:

漠漠黃沙暗淡天,果然淚滴勝金錢。

願教吸盡西江水,噴作戈壁百道泉。

方希孟,曾于光緒二年作為“卓勝軍”金順之幕府到新疆呆了五年。光緒三十二年,又作為長庚幕府賓二次到新疆。《三個泉遲伯謙》記述的是他二次到疆後又傳回關内時途經三個泉時的見聞。

《三個泉遲伯謙》所描述的場面和意境比前兩首詩作更顯得寥廓壯觀一些。請看:

獨山城過盡連峰,八月胡天雪已重。

落日大旗唯見隼,西風殘角欲驚龍。

穹廬長夜甯終舍,幕府清秋亦暫容。

三宿遲君悲自飲,葡萄斟盡尚餘醲。

走過獨山城一路上都是連綿不斷的山峰,八月的邊塞已經是白雪皚皚寒氣重重。落日的餘晖中隻看見旌旗飄飄鷹擊長空,西風獵獵号角嗚咽驚動了天穹蒼龍。在漫長的寒夜裡蜷縮在穹廬般的氈房,即便是幕府官吏也會在這清冷的深秋裡面露愁容。夜半三更滿懷悲傷的遲君不停地自斟自飲,斟盡了一杯杯甘冽醇香的葡萄美酒,四溢的酒香依然在氈房裡漂蕩。

曆任江西按察使、河南巡撫、直隸總督等職的彥檢,嘉慶十一年因事谪戍迪化,兩年後赦回,後曆任山東鹽運使,浙江、福建巡撫等職,複督直隸。彥檢在進疆途經木壘時留下很多詩作 。題為《由阿克塔斯至一碗泉》的五言律詩就是其中的一首:

雲濃失遠岫,霧合生朝陰。

曲間有征路,荒崗無茂林。

溪邊猶漬雪,草畔亦聞禽。

策馬向窮塞,悠悠行客心。

詩中所說的“阿克塔斯”就是“三個泉”的哈語名稱。

在彥檢筆下,眼前的三個泉:濃雲遮蔽了遠山,霧霭籠罩着朝陽。彎彎曲曲的山路,荒草漫漫的丘崗。溪邊殘存的積雪,草畔低徊的鳥鳴。策馬西行的旅人,怅然若失的心境。在詩中,詩人失意憂慮的心情與眼前陰晦荒寂的景色相映相襯,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清人涉及三個泉驿站的文字,較晚的有宋伯魯的五言古詩《由三個泉赴大石頭》。宋伯魯是光緒十二年(1886)進士,,曾因參加“百日維新”入獄。光緒三十二年,宋伯魯來到新疆,任伊犁将軍幕府。在離任返京時,途徑三個泉。在離開三個泉驿站赴大石頭時,詩人賦詩一首:

霜蹄躏頑雲,嬌厲乘岌嶪。

碨磊夾路衢,黝然如積鐵。

我聞山間風,終歲常凜冽。

有時值盛暑,一日數飛雪。

行旅多凍死,輻軸愁膠折。

我來八月初,霜露方凄切。

裘褐雖已具,猶恐所謀拙。

豈知經營者,一一成虛設。

輕塵逐虎蹄,白日有餘熱。

昨者有人過,尚道雪沒轍。

車中忍饑凍,馬上手指裂。

天公甯有意,險夷安可說。

委心枉自然,何用強差別。

如果說此前詩人對異域的風雪酷寒,浪迹天涯者的惶惑尚無直覺的感受和切身的體驗,那麼,這一次難得的三個泉之旅,才真真切切的讓詩人對西域的風光與氣候有了刻骨銘心的體會:

危磊的石峽,崎岖的山道,凜冽的寒風,飄揚的飛雪,膠折的車輻,凍裂的手指,凄切的行旅,險夷的旅途……都給詩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

自民國以後,随着公路的開通和交通工具的改善,三個泉作為驿站的功能日漸弱化,最終退出了曆史舞台,就連當年驿站的遺址如今也蕩然無存難以尋覓。與此同時,從内地遷移定居的人口卻在逐漸增多。至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這裡的常住居民已達到二十多戶,近二百多人口,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村落。

步入新時代的三個泉已是舊貌換新顔。放眼望去,三眼經流不息的泉水順着溝勢自南而北蜿蜒而下。山坡上綠草茵茵,麥浪滾滾,一群群牛羊散落在草地上悠閑地吃草。山腳下一幢幢農舍鱗次栉比,屋頂上缭繞着袅袅的炊煙,好一幅悠然恬靜的田園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