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逸初編

西江月
日月滔滔易逝,人生百歲何常。青史留得姓名香,才算收稍值當。
講甚要離豫讓,千秋俠義增光。不圖忠孝逞豪強,惡貫盈時結賬。
這一首詞是專詠《小五義》中如白菊花他們一夥強徒,本領也複不弱。請看前續集終場,那一個有得逃脫,個個家破身亡。所有生性守正的,如蔣平、展昭、徐良等類,個個身受皇恩,自不必說,就如襄陽王盟單上面一班改邪歸正的,如小諸葛沈中元、聖手秀士馮淵、君山太保鐘雄、分水獸鄧彪、胡列、魏昌等人,也都見出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列位想想,譬如一樣的本領,一樣的才識,是做好人合算,還是做歹人合算,還是改邪歸正的合算,還是執迷不悟的合算。大凡能讀得一部小說書,都是些明白人,在下也不必多贅了。
閑話少言,書接上傳。且言蔣平展昭會合閻家店三千戶閻正芳、君山太保鐘雄這一幹人,大破朝天嶺,水戰王紀先,活捉襄陽王,刀剁白菊花,一衆強人收拾殆盡,單單隻逃走了一個路素貞。所有犯禁的妖法,竊去的寶物,如迷魂旗、開封印等等,一律焚化的焚化,收回的收回,随即入關回朝。正是鞭敲金凳響,人唱凱歌回。一路之上,不須細表。這日到了開封,進了府衙,蔣爺、展爺到了包公,交換印信,并将閻正芳、徐慶引見過包公,說明讨賊的大略,呈上功勞簿。包公一見大喜,次日當殿細奏一本。
仁宗龍顔大悅,随即下了旨意,所在開封府出力人員,随任升二級。君山出力人員,實授五品校尉,于義賞三品護衛将軍,呂仁傑、沈明傑、魯士傑、劉士傑欽封六品校尉,徐良奉旨完姻,馮淵降旨完姻。蔣四爺、展南俠這班前輩,奉旨之後,到很有一點受寵不驚的度态。生鐵佛同展爺二人便專為馮淵姻事商議一切。閻正芳看看女婿徐良才一出現,便身受國恩,心下歡喜不過。衆位英雄官職雖有,還未能到見駕謝恩的資格,隻得煩包公代摺叩謝聖恩。這謝恩的摺子,雖系例行上谕,不過批個知道了三個大字,無如他們不候朱批下來,不敢打散。
王忠不願為官,他是逍遙自在,可去可留。閻正芳也是在功勞簿上注明乞休的,并同王忠一樣。但他卻有許多的事,不比王忠。第一因徐良親事,還是先往自家入贅,是是先往尚家迎親,都還不曾議得妥當。第二因閻安、閻興、閻海、閻秦四個侄兒得了六品軍牌,蔣四爺預備起他們留在包公面前當差,謀個出路,也要在此候旨。俗說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自家以為一時未能出都,隻得寫了一信,趁王忠回石佛嶺,帶往家中,照會閻齊,怎樣預備勇猛兩個哥哥的喪事,怎樣預備英傑姊妹的喜事,這一封信,算是悲喜交集,寫了一大長篇。
徐慶是一個渾人,他見到兒子這樣,隻覺道滿面風光,一些正事也不知料理。早間扒起來,吃點早點,便跑出開封府,六街三市,到處頑耍。走路都同長了角一般,有人碰他一碰,便立往腳跟,眼晴一翻,道:瞎眼囚攮的,你别識咱是奉旨完姻山西雁徐良的天倫咧,你别要讨苦水喝咧。就這麻天木地,在都城裡亂跑亂走。所好徐良卻是個精細人,他知道天倫不善理事,便專了一封信到山西家中,安慰母親。又修了一封信,到二友莊嶽父尚均義處,叙明奉旨完姻的事。所有英雲親事,也是自家同閻正芳就近商理。這幾日,衆位英雄都住在開封府内,包公是位清官,每日自家酸齋淡飯,待他們卻不能薄,粗魚笨肉也有幾碗。但穿山鼠徐慶雖逐日在外飄蕩,他卻如同望着開封府的煙囪一般,到了一頓,便走來吃喝。直到第五日,大衆看着包公這一個清苦衙門,有些招擾不起,每天兩十人單白米要吃得幾鬥。
這日剛吃早飯,閻正芳道:看今日批谕可以下來哪。蔣平見說,歎一口氣,道:那裡五日工程,知道了三個字寫别出,皆因這些不關緊要的本章,先在宮門裡就是一閣,然後發到部屬又是一閣,他那管我們心下焦躁嗎。個個見說,都急得摩拳擦掌。展爺笑道:你們這些人都這火烈性子,别甚主福澤,喒看一班子裡面,要數徐老西最自在,是以福氣要掄着他呢。徐良忙答道:展爺怎這樣講,喒天倫也别算有甚福氣。話言未了,蔣爺忽訝道:哎呀,奇得很!怎老西今天不轉來吃飯,莫非頑到皇宮裡去嗎?衆好漢接口道:真奇咧,他每日酒飯上桌,都是不先不後便走得來。今日看差日光哪。大衆說說笑笑,見他不來,也都吃完了酒飯。
那開封府東轅門外,有一片極大的空場,每日于義領頭,率領小元霸魯士傑、水雁子呂仁傑、笑面郎君沈明傑、小澤長劉士傑。這劉士傑的綽号,本不叫小澤長,因他到了蔣四爺手下,一舉一動都學蔣平的模樣,是以同夥的朋友,便代他改了一個綽号,叫做小澤長。除此四傑之外,還有閻安、閻興、閻海、閻泰他兄弟四個,都聚在這空場上面,走個手腳,一來一往,各顯神通。列位可記得前傳一百另七回上,蔣爺同着三位英雄,在三元縣打尖時候,不是于奢、魯士傑、韓天錦,被笑面郎君沈明傑摔在地下,同死人一般的嗎。這時比較拳腳,當推沈明傑第一,這是不須交代了。哪知并不盡然,沈明傑的拳腳,在四傑之中,還算他最居次等。他隻有點穴法,最是利害所在,三元縣那時做猛不提防,是以個個都吃了他的虧。這時操練本領,不但衆英雄都曉得他的門徑,自然手手留神,兼之他也不便用這人暗法算計,是以這幾日比較起來,反要數魯士傑的硬功最好,呂仁傑等軟功最好,沈明庶、呂士亦傑不相上下。金镗于奢這人最是好學,一下場他便同四傑一個抵一個的領教了一會,然後四傑也一個抵一個的走了幾手。
停了腳步,呂仁傑忽想出一個主意道:大凡練習拳棒,無論什麼名師,都是傳教對手。但走到外面,遇着仇人,三個打一個也不好序,五個打一個也不好序。咱想咱們四人雖得氣味相投,同在一起立功,今日咱想出一個新式花樣,預備同在一起,走一個穿花架落,也别問張同李對手,李同張幫助,四人各不相顧,得空便一進着,躲得過便是好手。三位哥子想一想,這主張可好不好嗎?話言未了,忽見旁面一看閑的小兵大喊道:爺們使别得!呂仁傑一聽好生大怒,大罵道:狗雜種,你是甚人,敢在爺們前來多話!小兵道:将爺息怒,小人說使别得,自有使别得的道理。咱把這道理說明,中聽咧爺們便聽,不中聽咧,怪咱多話,得别是罷了。魯士傑這小爺的性氣最壞,初聽這小兵多言,已經就要發作,因呂仁傑罵過了他,也就罷休。及至見到這小兵他還要在此辨嘴,委實按捺不住。他這動手卻有一樁好處,并不像人雷聲大雨聲小的,作些虛驚。當下他口也不開,飛起腿來,向這多嘴的小兵就是一腳。列位想想看,魯小爺這一腳,又在盛怒之下,可還有得便宜?任憑這小兵是個飛毛腿,大約也逃不了這條命。
總之一句話:心好有好報。要論小兵多這個嘴,委實是一片好心,是以無巧不巧的,徐良在府衙裡面同閻正芳談了一會,見天倫仍不回來,心中也有些作慌,便走出轅門外,看他們操拳,帶盼望盼望徐慶。卻巧走到場,在這小兵旁面,小兵所說的話,他都聽得清楚。忽然見小元霸魯士傑一腳飛來,曉得利害不過,斷定這小兵必有性命之虞。若說将小兵拖了走開,是一定讓不及的;若說上前去擋,又怕救了小兵,反叫魯士傑吃了自家的虧。暗道:咱必須如此如此,可保沒事。說時慢,來時快。徐良見眼生情,魯士傑一腳剛才飛來,他便将小兵攔腰一把托懸了空。自家一步,反從魯士傑頭上穿過。魯士傑收回了腳,定睛一看,見是徐良将小兵救走,便上前嚷道:徐家哥子,你看得動火,不妨下來走兩手,何得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咱魯傻子要同你拼個不了咧。
徐良見說,知道削了朋友的臉,有些意不過,忙抱着拳頭安慰道:魯家兄弟,别要發惱,且候這人把一個甚嗎道理說明,或者他也有個别差,尚未可料。就此拉住那小兵喝道:你這渾人,此處本别應你開口,快将甚嗎道理說明,若别中聽,兩罪俱罰。小兵見說,抖抖的答道:小人并非歹心,實因爺們四人打一個穿花式,得空就一進手。小人以為兩人對打,各有容情,若說四人亂打,防别勝防,怕有失誤,又因咱們兵器架上,現有一種皮頭篩灰槍,本是比武用的,預備對小爺們說明,讨個歡喜。哪知這兩位小爺,不容人進話,才聽了大略,一個便罵,一個便打,不虧爺來相救,小人這時已到閻王老子那邊吃夜飯去咧。徐良聽畢,便責備魯士傑道:兄弟,可是咱說哪,他也不是歹心,你怎能要他命咧?魯士傑滿面惶恐,隻得惱羞成怒的道:這小雜種,他對你這樣講,他對咱們老腔老氣的。但說是使别得,使别得,倒像人家天倫管束兒子一樣咧。也罷,小雜種,你快将皮頭槍拿給爺們看,可适用是不适用。小兵見說,雙手抱住脖子,連忙走去。
這時一衆英雄,見小兵已走,也都怪魯士傑太鹵莽一點。就此四傑立在一起,專候小兵将皮頭篩灰槍送來。忽見轅門外來了一乘大轎,八人擡着,前面一匹頂馬,十六名護衛兵,那轎子一直便擡進衙去。衆英雄以為這也不過一位大官,前來拜會包大人的,并不十分留意。哪知過了一會,小兵剛把皮頭篩灰槍送到,四傑上前,每人各接過一杆,正在那裡叙明勝敗,方好站門戶動手。忽見裡面走出一個差官,飛奔的到了場上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鬧出大事來了。徐小爺在哪處咧,大人立傳他進裡有話說咧。衆位英雄聽了這話,個個都代徐良擔驚。要問所因何事,且所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