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和她的梳頭鏡箱
甯波老年大學文學社 周雪清
兒時，記得外婆有兩隻木制梳頭鏡箱，一隻棕色，另一隻棗紅色鑲嵌着白的花紋。鏡箱長約八寸，寬五寸，高則不會超過四寸。箱蓋雙層，兩頭裝有鉸鍊，一頭與鏡箱相連，另一頭連接配接兩層蓋子，裡面一層裝有鏡子，打開時呈人字型豎在鏡箱上，鏡面正好可照人。
鏡箱下層還有上下兩隻抽屜，抽屜外裝有圓形青銅片作拉手，銅片一半固定，另一半可搖動。抽屜裡則放大小木梳、骨梳、篦子、長短骨針等梳頭工具，另外還放發簪、發髻套、發叉、發繩之類。小小一隻鏡箱，應有盡有。鏡箱裡還放一面鏡子，頭梳好後，兩面鏡子可前後對應着照，直到滿意為止。
外婆住在距城十公裡外的一個小鎮裡，她老人家生性極愛清潔，記得那時，常常再三叮囑我們白天不要坐到床上去，怕弄髒她的床。那時一般人家用的多是本白土布，一年四季外婆床上的床單、被裡、枕頭永遠是潔白的，等我們離開後，她必定把我們睡過的被褥等都拆洗一遍。
而且家裡家外的東西擺放很有條理，不要說房間，就是竈間的掃帚、後園一雙下田時穿的一雙套鞋（所謂“田”不過是屋後河邊一點空地），也是放在固定的位置，說這樣要用時不用亂找了。對于一直伴随身邊的這兩隻鏡箱，尤為珍愛。
外婆的梳頭鏡箱就放在明軒間一張桌子上。每天，她老人家起床洗漱好後，先燒茶，在菩薩前供好晨茶後，念至少半小時的經。做好這早晨“功課”後，才舒心适意地坐在桌邊打開鏡箱，開始慢慢梳理她那又長又烏的頭發。外婆的頭發之烏亮程度令人羨蕞，直到快七十歲不幸死于中風時，頭上還找不到一絲白發。
外婆對于這兩隻鏡箱是很珍愛的，正常保持清潔自不必說，有一把小小竹絲刷帚，專們用來洗刷梳和篦子，容不得梳上留有一根頭發和污垢。鏡箱裡面的梳頭工具也是放得有條不紊的，她說這樣拿起來順手。小時候我常愛擺弄那鏡箱及裡面的東西，覺得很好玩（實際上，因為我們這代人的童年時代根本沒有什麼玩具。）
記得其中一隻抽屜裡放着一些小玩意：一顆玻璃假鑽石、一隻銅鼻煙壺、一枚已壞的胸針、用空的小藥瓶及幾顆玻璃珠子等，均屬于無用處，棄之卻不舍之類東西。無聊時我常把它們拿出來玩，特别是那顆楊梅大小假鑽石，形狀确是仿鑽石：一面尖錐形，另一面多棱形，拿到陽光下，這棱面會發出五彩的光來，很好看。
可惜有一次我拿到屋外小巷裡玩時，失手掉到地上，而且不巧竟滾落到石闆縫裡去了，後來外婆曾請鄰家小夥子邦忙撬起石闆，但終于沒有找到，估計陷進陰溝的污泥裡了。惋惜之餘，外婆很生氣地說我老是闖禍，是個闖禍精。對于外婆的責備，我雖感沮喪，内心卻有點不甘：不過一塊玻璃，至于這樣嗎！多年後我才明白：外公在我出生前已去世，外婆很珍惜這個家，對家裡的每樣東西一直追求完整性，容不得一點缺損，是以才會為一塊不值錢的玻璃興師動衆去求人。
外婆雖然很疼我這個大外孫女，每次去一進家門，她老人家總是高興地拿出年糕幹、炒豆子之類吃食來，有一次實在沒有零食，立馬生火煮了一碗年糕湯，上面還卧了一個雞蛋，她就坐在桌子對面笑咪咪的看着我吃。僅管這樣，要是我犯了過錯她是決不姑息縱容，說小孩不能缺家教，出去讓人笑話，然而我總是讓她老人家傷心生氣。
一次我從櫥裡找出一小團絨線，随後偷偷從鏡箱裡拿了兩根骨針跑到外面去玩織毛線，因為心虛是藏在衣服裡跑出去的，結果毛線和骨針都跑丢了。那次外婆真的發了火，說骨針雖不值錢，但用了幾十年已十分光滑順手，新的怎麼能比？果然，後來我媽從甯波買去的骨針表面粗糙無光澤，頭又尖利，用起來極不舒服。
那次丢針事件實在使我感到十分歉疚，以緻數十年過去一直難以忘懷。畢竟這骨針原本好好放在鏡箱抽屜裡，而我末經她老人家同意，私自拿出去玩已經不對了，結果還把它玩丢了，要知道這鏡箱及裡面的一切伴随着她老人家度過了數十年風雨歲月，豈能不珍惜和懷念。
梳頭鏡箱是外婆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用品,然而 還有一樣必不可少的東西：黏頭乳缸。黏頭乳缸一般是鑞做的，圓形或橢圓形的，約二寸高，裡面放黏頭樹液。
所謂黏頭乳，其實不知是一種什麼樹的樹杆，用木工刨刨成木花，拿這種刨花放在缸裡用水泡着，不久這刨花水就會變得粘乎乎的，還散發着樹木的清香。這刨花水一般就叫黏頭乳，用一把舊牙刷蘸着黏頭樹汁涮頭發，頭發既亮又紊絲不亂。舊時，貧民百姓人家的女人就用它代替生發油。這黏頭乳缸正常是與梳頭鏡箱放在一起的。
黏頭乳用了幾天便要髒且會發臭，尤其是夏天，是以須常換刨花重新泡制。那時，外婆住的鎮上沒有賣，而城裡就專門有賣這種刨花的店。店家把刨下的一條條刨花繞成一小卷出售，很便宜，一卷不過一二分錢。那時外婆常囑我們去時别忘了帶包“刨花” 。
不論是鏡箱還是黏頭乳缸，數十年前已遭淘汰，現在如果有的話，怕已身價百倍，被當作古董珍藏起來了。歲月如流水，數十年轉瞬已過，外婆早已仙逝，然而她老人家的慈容笑貌及那兩隻鏡箱，這輩子已深留記憶之中了。
歲月如歌，經典永續
這裡是「百旅人物」故事頻道
這裡的每一個故事
都來自我們百旅會會員的真實投稿
每一篇文章都記錄了一段深刻難忘的過去
如果您也渴望分享自己的故事
歡迎向我們投稿
入選故事除了可以在這裡與大家分享
還有機會入選我們《歲月與旅行》系列叢書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