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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面 | 陶冶:用身體的每一寸來表達生命力

作者:紫牛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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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冶和段妮夫妻倆一手建立的陶身體劇場是很獨特的存在。

今年9月他們在江蘇大劇院上演作品《9》《10》,揚子晚報紫牛新聞“面對面”欄目對陶冶進行專訪。陶冶很健談,邏輯性強,除了以數字命名的作品之外,我們還聊了他和段妮的日常,以及他家那條叫彩霞的柴犬。

對現代舞有所關注的人,肯定早就聽過或者看過陶身體的演出,他們的數位作品令人驚奇,很難形容。迄今為止,陶身體已走過世界上40多個國家,上百個不同的藝術節,更是中國首個應邀在美國林肯中心藝術節、英國愛丁堡國際藝術節、澳洲悉尼歌劇院和法國巴黎城市劇院演出的現代舞團。近年來陶身體在國内也很活躍,連續兩年來江蘇大劇院演出,剛過去的9月他們在北戴河阿那亞進行了從日出到日落12位舞者的《12時》表演,整整12個小時。

陶身體由陶冶與妻子段妮,以及好友王好在2008年組建,他們開發了一套以身體研究為基礎的“圓技術系統”,舞者一般身着黑白灰的衣服,不少人還是光頭,動作方面則緻力于突破身體極限,重複的動作不斷累加,看不出舞者的表情,抛卻了性别。很多人甚至誤以為這些動作是舞者的freestyle,其實不是。

陶冶身邊的從業人員說,陶冶和段妮在生活狀态上有點像退休老幹部,居住在北京鄉下,兩人一狗,兩點一線,但精神上肯定不是,他們有着充沛的創作激情。在聊天中,陶冶也說,他的數位系列作品已經構思到了《18》。

一個多小時的采訪結束後,大家都在收拾整理,陶冶默默地把沙發、桌子歸位,還跟攝影師們說,你們貓着腰拍了這麼久,最好下個腰,拉伸一下背。

本來這次專訪是約他們夫婦一起的,段妮臨時有事未能參加。第二天記者在江蘇大劇院背景偶遇他倆,段妮與陶冶一樣,一身黑色厚布寬松舞蹈服,闆平頭發,很酷。

面對面 | 陶冶:用身體的每一寸來表達生命力

陶冶和段妮(右)

k=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孔小平

t=陶冶

用身體的每一寸來表達生命力

k:現在還有人說“看不懂”你們的舞蹈嗎?

t:前幾年确實有人說“看不懂”,現在應該還好。這12年裡,我們去到40多個國家演出,從來沒有遇到“看不懂”,他們的評價基本是“沒見過”。

關于現代舞,早期我就發現劇場文化能做的似乎全有了,似乎沒什麼内容會讓人驚豔或稱奇。我得走一條自己的路,就決定往自己的本體裡面去走,向内去探索身體本身。

這條路最難,因為探索身體,沒有捷徑。無法靠道具、舞美、服裝、劇本來輔助,完全在用身體的每一寸來表達生命力,去“交流”。我的作品基本上減掉了舞台上的所有元素,甚至有的作品連音樂都沒有,讓觀衆的視角全都聚焦在舞者的身體上。這對舞者的要求也極為苛刻,他得足夠自信和強大。

那為什麼我們可以去到這麼多國家交流呢?是因為身體語言,在全世界都是沒有障礙的,沒有門檻。

2013年,我們第一次在國家大劇院演出,确實有部分觀衆說:哎,這種純跳舞是在幹什麼?這個聲音大概在2015年時達到了巅峰。現在越來越少了,很多觀衆會追着我們的演出去那些城市看。

面對面 | 陶冶:用身體的每一寸來表達生命力

陶身體劇場 作品《9》 攝影範西

k:你對“身體”探索的主動意識,大概是什麼時候?

t:12歲吧,一下子被“打開”了,它是一個禮物(笑)。那天我在外婆家看電視,節目裡那人把身體折疊成一個球塞進玻璃箱,我就模仿動作,沒想到一下子就做到了,外婆給我報了重慶舞蹈學校,老師發現我天生柔韌性好,母胎自帶那種,就這樣我的身體作為一個禮物被啟動了。

那之後我學了很多舞種,但是一直有個強烈的感覺——我不是一個主體,而是個客體,我隻是在學習和模仿,這讓我很不自在。直到我去了上海金星舞蹈團,我看到他們的舞者沒有抓着把杆壓腿、踢腿、下腰,他們全躺在地上。我這才知道,原來喚醒身體也可以用這種最放松的方式,懶洋洋地翻滾、轉動,不用那樣壓腿下腰控制自己。再結合瑜伽啊柔術啊這些身體修煉法,我開始思考如何去跟自己的身體對話。

k: “圓運動”,又是怎麼圍繞身體做“文章”呢?

t:“圓運動”是我對身體建立的一個觀念或體系。其實我們的文化曆史都跟圓有關系,我們的建築、戲曲、書法等,甚至人際關系裡也藏着“圓”文化。

簡單來講,你想象你身上有很多個“點”,比如肩、下巴、鼻尖……想象鼻尖上長出了一支筆,然後這支筆開始畫圓,這個圓可以是“8”字,也可以是平圓、順圓……然後肩也同時畫圓,側腰、尾椎都畫圓……這所有的圓相交在一起時,就形成了流動的線條,是不是很像大波浪?又像水滴滴到水面上産生的漣漪?就這樣持續不斷,你的身體就像在永恒舞蹈。它不是一個造型,它變成了一個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你會發現身體的柔軟度、爆發力的極限,還有你的重心、重量、引力……是不是一個簡單的想象力就啟動了身體的“萬花筒”?你能看到,哦,原來你根本就不了解你的身體,然後它變成了你的老師,你跟它對話——你的一個動作就相當于提出一個問題,然後身體下一個動作就在回應你。啊,這就太有意思啦。

是以說,我找到了身體的本體語言,甚至說是一種語境、語彙、語義。對觀衆來說,我希望他們在舞蹈中看到自然,它流動的每一寸都是生命力的表達;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在舞台上表達永恒,用每一個瞬間的連接配接來重複它、發展它、建構它,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尾,它永遠在那個精神世界當中,喚起更多人對自己身體本體的觀察,這樣就可以看到星河,看到日月,看到大海。恩,一種很美好的想象力。

(陶冶的描繪,非常感性但又讓人覺得很真實。聊到這裡時,記者已經刹不住車地開始想象了。)

面對面 | 陶冶:用身體的每一寸來表達生命力

k:短發甚至光頭,以及黑白灰的顔色,是你刻意為之的标簽嗎?

t:我剃頭是受段妮影響,但剃頭後立馬就有了後腦勺的空間感覺,整個耳背後面是通透的,它對身體後面有了強烈的空間感,甚至這種感覺可以順着脊椎傳遞到腳後跟,身體周圍形成了飽滿的360度的空間感覺。

另外,跳舞是在身體的限制中去尋求自由,需要敏銳,需要減掉幹擾。我們的舞蹈中有好多地面動作,長頭發會繞卷在脖子上,甚至濕哒哒的,還會被别人踩到。而黑白灰,是所有顔色的基礎色,是以我們的顔色也是在回歸本體。

初見段妮,她像一汪水

k:你怎麼評價妻子以及合夥人段妮呢?

t:我對身體創作上的很多靈感和想象力大多來自她。她跳舞比我更有天賦,我曾經放出狂言說:全世界最好的女舞者就是她。直到今天我都還沒把這句話收回。

真的!你無法想象,我第一次看到她跳舞時,我仿佛看到了一汪水,沒有形狀,是一種變化的形态。我無法形容當時她給我的震撼,就覺得:哇,這個女人柔軟無骨的同時又非常有力量,像皮筋一樣。對了,那時候她已經剃光頭了。她認為,中性的可能是無限大。

創辦陶身體前,段妮在紐約有着平坦而廣闊的未來,她選擇回國時身邊很多朋友都不了解,畢竟我比她小8歲,這麼年輕的一個男人,還是創業,總覺得這個事兒不靠譜。段妮承受了很多壓力,好在我們三觀完全一緻,方向目标也完全一緻。

舞團建立到現在,我、段妮和王好“鐵三角”至今。開始真的一窮二白,最窮時三個人就剩3000塊錢,沒有排練廳,也沒有項目。我們努力出去跟很多人交流,撐了兩年,第三年開始跟林兆華老師合作,他還提供場地給我們,慢慢地做公益課程,2011年我們就開始出國演出了。

我和段妮都是超級工作狂,我們自己做海報,寫文字,做服裝,裁剪、染色什麼的都自己搞,甚至做音樂,還要管現場燈光,反正舞團的方方面面,你們看到舞台上每一處的細節表達,我們全一手經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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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冶和段妮(左)

k:你們夫妻的日常可以分享嗎?

t:劇場,上午10點到12點半,是舞者的基礎訓練課,圓運動體系的組合訓練。中午大概休息2小時,下午2點半開始作品排練,排到下午6點左右。周一到周五每天如此。

我們三個人都是跳現代舞的,訓練、排練以及行政事務、安排演出這些事務,可以互相代替。可以說,大家在面對舞團生存上練就了一身本領。

我們的劇場在距離北京車程一小時的鄉下,我們的家就在劇場隔壁,走路2分鐘吧。我和段妮養了一隻柴犬,公狗哦,名字叫彩霞。我們每天早上牽着彩霞去劇場上班,然後彩霞就自己在二樓,跟行政辦公的人待在一起,忙完一天,晚上下班了,我們再牽着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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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也是一種力量

k:目前演出市場逐漸恢複,疫情期間困在家的你們都在忙啥?

t:疫情期間的收獲就是回歸生活,每天看書、遛狗、做飯做家務,剩下的時間就是跟自己相處,跟自己的身體獨處,每天與段妮對話,真的,我們養成了每天對話的習慣。

我重新梳理了創作理念,新作品《10》是疫情期間有感而發的生命領悟——面對災難,全球戰“疫”,每一個人都無法置身事外,唯有共克時艱。數字10,在中國文化中象征着十全十美,我也借此作品期盼早日與大家以舞相聚。這是我第一次在作品中加上了手部動作,10位舞者互相圍攏,形成一個圓。舞者們展開個體自轉與集體公轉。随着時間推移,舞者們由内在脊椎的螺旋舞動開始蔓延至手肘,直至指尖末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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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身體劇場作品《10》劇照 拍攝 範西

k:不少綜藝節目開始關注小衆藝術,你們接到這方面邀約了嗎?

t:很多。當舞者、當導師、評委都有,但我們沒時間,或者準确來講,是還沒準備好。

一方面,我覺得劇場文化有文化最大的意義,劇場代表了這座城市的性格和包容性。另一方面,綜藝節目是一種快銷品,其實對我來說,我不急。為什麼不急呢?我想讓大家感受慢的力量,慢也是一種力量,而且慢會讓根生長得更加往内。

我認為,忠實觀衆不是流量推漲起來的,它不是靠熱靠快,反而要靠慢。就像我們去年來江蘇大劇院演出,今年再被邀請來,這一來一往中,我也很好奇,在同一個場地,我們與觀衆再次相遇,各自有了什麼變化?這值得期待。而快的事情,它會沉也會敗,它會迅速燃淨,因為下一個快的東西又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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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冶

k:那當你的舞者看着他的同學朋友轉行了有錢了,你要如何安撫呢?

t:這确實是一條朋友圈就可以改變流量的時代,還是上面談的快銷現象。我們劇場的舞者剛從學校畢業來考陶身體時,大家都會祝福說“哇,你進了一個很有挑戰力的舞團”。過了一兩年,他的同學轉行了,成了小土豪,這确實可能會影響舞者的心态。但是舞蹈沒有捷徑可走,我們劇場裡工作時間最長的已有六年。林懷民老師說過,辦舞團找舞者,比結婚還要難,留在舞台的都是大寶貝。我們現在有十位舞者,我們的收入不高,但也不是最低,希望可以讓他們的待遇越來越好。我們也在試圖做一些更開闊的合作和表達。

文 |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孔小平

視訊 |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朱信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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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揚子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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