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晚熟的人·鬥士》中的武功,是一個看起來兇狠的、敢獨自一人與周圍世界抗戰的惡人。
也是一個孤獨的、虛弱的可憐人。
一個孤獨的弱者
在那個年代,武功家庭出身不好,既醜且窮,說話聲音還不男不女,很不讨喜。
他光棍一條,看似無牽無挂,實則沒有人陪伴他,照顧他,沒有子女牽絆他。
他的信條是:人活一輩子,争得就是一口氣!
但,用世俗的眼光看,他的貧窮和打光棍,非但沒有争一口氣,反而無妻無後,愧對祖宗。
也正因為如此,他做事毫無顧忌。
大家怕他,躲着他,心裡又鄙視他。
他孤獨、倔強又渴望被關注。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作惡重新整理存在感。
結果,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人嫌惡,被人憎恨。
他不是《巴黎聖母院》中外表醜陋、内心美麗善良的敲鐘人卡西莫多。
他隻是莫言筆下,醜陋、口中無德、做了很多惡事的五保戶武功。

一個倔強的鬥士
武功這一生,敢于挑戰任何淩駕于他之上的人,敢于和任何一種形式的強者鬥争。
每一場鬥争的最後,他都是赢家。
一、和上位者方明德鬥——年齡上活過别人,也是勝利
方明德不止是村長,他背後還有一個龐大的家族,在武力、助力、權力、智力上都高于武功。
這樣的絕對優勢,讓武功在與他的明面上的鬥争中一直處于弱勢。
但是,武功是小人,小人自有小人的辦法。
他用農藥浸泡過的毒饅頭,毒死了方明德大兒子家的大肥豬。
他在方明德死後,到縣裡舉報方明德的兒子們秘不發喪,掐斷了方明德兒子們想要繼續領榮軍補助的路。
這是武功的報複方式:鬥不過你,我可以報複你的兒孫;鬥不過你,我還可以活過你,笑到最後的才是大赢家。
二、和身體上的強者王魁鬥——體力不夠,嘴巴來湊
武功打不過王魁。
但武功有張會罵人、會滿口噴糞的臭嘴。
實話實說的恐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有家有口,我就自己一個人。
精神上的摧殘:直接對王魁喊話:“你兒子不是你的!”
遇到這樣的人能怎麼辦?王魁打得過武功,卻堵不住他那張缺德的嘴,惹不起,隻能躲了。
改革開放後,王魁拖家帶口離開了村子,再也沒有回來。
武功又赢了。
把王魁罵走了,未必是武功預想的結果,卻是武功鬥争史上的又一次勝利。
三、和戰鬥力勢均力敵的人鬥——明裡不行,暗裡做事
武功和黃耗子打架,輸了。
但是他依舊梗着脖子放狠話:這輩子我跟你沒完!
在某個黑漆漆的夜晚,武功拿着鐮刀,把黃耗子家一畝地的玉米,全部攔腰砍斷。
武功覺得自己,又勝利了。
武功真的赢了嗎?
他活過了方明德,依然孤零零無人陪伴。
他罵走了王魁,并不會多分一點口糧。
他砍了黃耗子家的玉米,損人不利己,大半夜的一身疲累。
但他确實沒有輸。他隻有他自己和一個壞名聲,沒什麼東西能被輸掉。
或許,正是這不知疲倦的鬥争心,支撐着武功頑強活着。
或許,正是這不擇手段的報複心,一直頂着武功心口那口氣。
一旦喪失了這種鬥志,武功便真的不存在了。
一個心中仍有敬意的人
“我”父親說,武功這樣的人,真不好對付,惹上了他,一輩子糾纏不清。
“我”母親說,這個武功,真不是個好東西啊。誰要得罪了他,這一輩子就别想過好日子了。”
武功确實如此。
但或許是因為“我”家和他是遠親,或者“我”的父母有讓他敬重的地方,武功并沒有和“我”父母鬥争。
因為王魁的事情,父親扇他一耳光,讓他閉嘴。
他沒有還手也沒有對罵,還認真說了句:你是尊長,你可以打我,但你不能不讓我說話。
而我所知道的很多武功做的惡事,都是武功親口告訴母親的。
——武功是信任母親,并願意向母親吐露心事的。
因着“我”父母的存在,武功的身上又多了點活氣,多了點人的溫度。
多少有點親戚關系,“我”父母不會把他往外面趕。
多走動幾次,又沒被針對過,“我”父母并不拒絕武功的頻繁來訪。
主動吐露心事,主動坦白做過的“壞事”,“我”的母親保守秘密地傾聽,讓武功感受到了信任、被傾聽、被看到。
這樣看,武功并未良心泯滅、一無是處。
他應是個,獨自在黑暗中走得太久,太渴望光明,但不知道如何擷取光明的可憐人。
像武功這樣的人,在現代的不少農村和城市依然存在。
甚至,我們都曾經遭遇過。
他們沒有家庭,沒有親情和友情,更沒有愛情。
他們像菟絲子、像暗夜的偷襲者一樣存在着,用醜陋的、陰暗的方式吸引着人們的注意。
是變相的求關注?還是刻意惡心别人?
是想要被關愛,還是想要破壞掉自己沒有的美好?
是特殊情況造成的分裂扭曲,還是性本惡的驅使?
如果這樣的人出現在我們的世界,是要可憐他,還是厭惡他?還是最好眼不見為淨,遠遠地躲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