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香香》後 二十三頁

怎麼這麼暗?不熟悉的人先要莫名其妙地問,再把眼睛适應了才能看清楚,這是哪裡的水域。進來,我的床在門後面。這個屋子裡有六張床,靠牆順着四個,兩個橫着把整個窗戶遮擋了,沒有人向外看。太陽直射的時候屋子裡的光線表現的是虛弱。因為我們都用密實的蚊帳,外面罩上一層布,是以每個床都是船艙,每個床裡都成了洞,一個人的世界。枕頭邊上放着一本書或是雜志,或是毛線正在織毛衣。這樣的環境:我的宿舍。

大家都趨于愛好這樣的獨立,像自己說了算的在裡面除了綿長的僻靜,還有一個人的自由和單純的任由。到哪兒尋找這适宜的一隅,無與倫比的像在偏遠的海上清幽。

我在這一床裡住着一個星期,腳也不想站起來,憔悴了許多。

不知道怎樣迎刃而解眼前像跳馬猴子一樣的問題,它無休無止的掉毛,頗為苦惱。就是怎樣面對認識的人,她們的眼神在我身上尋覓,尋找我缺失了什麼,她們盡心盡力,像閱讀一般錯不開眼神,找過之後确定了,是沒有了,确定無誤。

更難以忍受一下一下嵌入思考裡的勃勃煩擾,是我丢了都認為較好的,包括我自己。甚至說是徹底毀掉了那珍貴的,我以後會有的,一塊兒很大的,叫前途的東西。這是個至關重要的事。現在我沒有未來了,那我就等于是沒有目标了,什麼目标?就是所有人都說的我前景光明,那個目标。現在不但不說了,說的是喪失了,我被規定在壞人裡面去了,跟男人在一起睡覺了,還沒有結婚。

我這樣想着,竟老氣橫秋的疲憊不堪起來,要是能離開這裡,到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那我就會再重新有前途了,可是我寸步難行啊,我要工作養家,照顧弟弟們,隻能挺着直面被照應,翻找,吊打,身上塗抹着色彩,輪廓也是逃不掉的。

那天弟弟過來了,他說,“我媽說就是把你打死喂驢吃,也不讓你嫁給那個人,我媽說讓我看看你怎麼樣了。”後一句話是我這幾天裡的又一次崩潰,我在床洞裡陷入自責,可能是我錯了吧。

我這些時候都在憎恨,現在更是。室友下班回來為什麼大聲說話,吃飯也是吧唧吧唧的嚼起來沒完沒了,走廊裡的腳步聲都在做什麼走來走去。憎恨那個辦公大樓,它矗立着有什麼用,無用的東西,要快一點損毀,才那個,什麼。

由别人看來是很嚴重的事情,我不契合,也有不以為然。唯一掙紮的就是我母親的悲傷,她不能為我有前途感到驕傲了,她的心裡現在承受着我經曆的痛苦,更是廣泛,這是一定的。這是我塌陷的,抱住忍耐無助難過的,對母親深感歉意的,在一個星期裡,還會比一個星期更長的時間裡。

我和弟弟一起回到家裡。彎腰,進來大門。母親在喂鴨子,就有五個。扔給它們玉米粒,嘎達嘎哒,它們對着寬松的大地說話,彼此呼應,玉米粒很快就沒了,這與它們的性格有關。母親沒有看我,什麼話都沒有說。

晚上睡覺的時候母親說:“你明天就和他斷絕來往,聽到了嗎?聽沒聽到?”我一言不發,悶着确定,不會的,這些天,一路回來的路上我都在想他,就悶着。母親大聲說聽沒聽到?我起來穿上衣服,騎上自行車,走黑路。夜晚真神秘呀,春天還早,風在晚上毫無節操像爪牙。走到第一個涵洞,那是個有很多墳的地方,我頭皮酥酥的發麻,像有人影奔我走來,呼哧呼哧的喘息。我跳下來,轉身往回跑,自行車也不能騎了,停不下來,稀裡嘩啦響回到家裡。在門外聽了一會,靜的比我出來的時候還靜,我又進到倉房裡,坐在玉米葉上。冷,怎麼抱住自己都是冷,越坐着越是真冷,除了冷,還有我更加的勇敢。為什麼要斷絕來往,他都說了以後對我好,他現在就開始改好了,不相信他我是反感的,不管誰。說他不好我都不假思索的讓他閉嘴,那是你們不了解他。我竟然在冷瑟瑟裡激動起來,為王峰憤憤不平,還想念他,仿佛他在我面前,我忘記了此時在哪裡,抑或是那鐵床。在這夜裡我又甜美起來,撫摸着自己的肉體又不是自己。

母親可能睡覺了,我悄悄進來,摸着躺下,聽到母親輾轉歎息聲,一聲,二聲,我理直氣壯地進入夢鄉。

後來舅舅來家裡,弟弟說母親哭了,很傷心,說要是父親活着的話就不會這樣,說沒有把我管教好,是沒有辦法的事。

多年以後,母親恨死王峰了,咬牙切齒的罵他,但一句也沒有說我是自讨苦吃,沒有。

待續

2021.11.6

《香香》後 二十三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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