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張宇|禁忌與真相——從《西河月》到《白鴿玉蘭》

作者:澎湃新聞

張宇,香港理工大學中國文化系

張宇|禁忌與真相——從《西河月》到《白鴿玉蘭》

《白鴿玉蘭:火中的大愛》,李莉著,生活,閱讀,新知識三書店,2020年12月,243頁,39.00元

1980年,旅行作家李莉于中國大陸年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說《西河月亮》,其中她特别提到了她在1977年回國前寫的短篇小說《童年》。從一個小男孩的角度來看,小說描繪了白色恐怖時期的台灣,他的父母因參與政治案件而被捕并被槍殺,幾年後他的兄弟在金門服兵役期間"因公殉職",在短短幾年内,他從溫暖的父母的懷抱中倒下,家庭破裂。在孩子有限的視角下,小說中被處決的父母的身份模糊不清,涉及的政治案件模糊不清,匆匆忙忙。李立寫道:"童年時為理想獻出生命的父母,是我從未見過的兩位長輩。我隻知道他們能唱歌和哭泣什麼。但他們的個性和精神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們普遍存在于台灣海峽兩岸共同苦難和偉大的曆史篇章中。"

在當時的政治氛圍中,李立曾經描述過小男孩的悲慘命運,在這個半虛構的故事中,暗示了一段他不太了解的家族史。經過四十年的探索,這段家族史不再需要晦澀難懂的"虛構"或"半虛構",而是現在呈現為非虛構的傳記"白鴿木蘭 - 火中的愛"(後來被稱為"白鴿木蘭花")。為理想獻出生命的父母,還有李力的嶽父、嶽母,空軍軍官薛傑民(1916-1963)和産科醫生姚明柱(1917-1963) 在抗日烈火中為國家貢獻自己的力量,期間陸續加入共産黨,1948年作為地下黨員到台灣, 後來身份被曝光,兩人都被槍殺,留下了三個無助的孩子,幸好有大方的村民幫忙,養大成人。

中美兩國于1979年1月1日正式建交,鄧小平于1月底訪美。同年,文化大革命後再版或創作的重要文學刊物開設台港文學專欄,這是大陸成立以來台港作家作品首次以官方形式大規模推出。一些最早的介紹代表了1949年後從大陸渡海到台灣并最終定居美國的常見經曆的作家,如于華軒,于麗華,白先勇和李麗。最早三位在美國的中國作家在大陸度過了他們的青春。國家的曆史就在眼前,生動的個人記憶也成為他們在國外寫作中國的重要材料。李莉出生于1948年,不是同時代的她,在她中年的時候被父母帶到台灣,1970年代初大學畢業後,她去了美國,在那裡她對她的國家沒有個人記憶。早年,她在普渡大學圖書館的一個小圖書館裡發現了1930年代和1940年代中華民國左翼作家的作品,該圖書館在台灣被國民黨禁止。這些作品為李麗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她開始自己努力重新認識在台灣已成為禁忌的中國,并試圖延續自1949年以來一直被切斷的寫作傳統。

在《西江月亮》中,李立用書中的一組人物來想象過去的曆史雲彩、世界的動蕩和舊國的風情。《譚教授節》(寫于 1970 - 1971 年)中低調謙遜、書般的陳教授在台灣的大學任教,懶惰而毫發無損,讀完同僚的文章後引發了對過去的回憶,早已懷念他在北平那年那堅強、強勢、激烈的共和國年代精神。1977年後,李立踏上家鄉的土地,寫下了一部短短的《西河月》(寫于1978年7月),當時風雲曾經殺過八路軍士兵,如今的老國民黨将領在太平洋的垂死日子裡橫渡上海故裡,失蹤了留在大陸的女兒, 後代的反叛使他一生的大力神戰争工作毫無意義。在《秋意祥和美好》(1980)中,兩位因意識形态分道揚镳、選擇1949年後人生道路不同的老朋友,在文化大革命後在芝加哥重逢。其中一人去了台灣,後來成為典型的中産階級實作"美國夢",生活富足而安全,孩子和孫子孫女,另一個留在大陸,十年的破壞迫害妻子瘋狂的女兒去世,"文化大革命"後繼續寫作,讓老朋友充滿敬意。作者并沒有評判自己的人生選擇和現狀,而是要以一個"酷秋"來面對過去的滄桑。

李立的寫作有一種強烈的超越兩岸意識形态對立的感覺,強調海峽兩岸共同的痛苦和悲慘曆史,呈現了1949年以來被迫将兩地分開的人的精神困境。在本文開頭提到的小說《童年》中,一家四口在海邊野餐的美麗畫面被永遠地終結了。失去近親的男孩望向海峽對岸,聽着另一邊廣播電台的聲音和音樂("CPR,現在向台灣廣播")。對他來說,這些聲音代表"爸爸,媽媽,兄弟,他們有另一個親戚可以和他們說話。父母為之奮鬥、犧牲的"明天",隻是一個在孩子生命中沉淪的冰冷現實。與其他作品不同,本文關注的是孩子的視角及其對世界的感受,與經曆過曆史動蕩時期的父母世世代相傳的父母對世界的認識完全不同。

幾年前,當我讀到李莉的作品,了解她的捕魚經曆時,是什麼讓這位海外女作家選擇加入"一個中國"的保護運動?李莉關于家庭過去的新書《白鴿玉蘭》,以及她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的寫作和她在海外捕魚的經曆,最終構成了一次完整的精神探索。對于1970年代初離開威權台灣到美國留學的學生來說,中國不僅僅是海外遊客詩意浪漫化的懷舊對象,了解中國就意味着找到曆史的真相。這是一位出生在大陸的女作家,在台灣長大,在美國生活不斷去想象、探索,寫出曾經在自己的世界裡是祖國最大的禁忌。

李麗從未經曆過中華民國的曆史,也沒有機會了解婆婆的身份,處于分裂的政治背景下,是以她需要勇敢地突破政治禁忌,帶着毅力和信念,通過過去的痕迹,隻有言語才能找到已故親人的生活故事。正如她在書中所說:"我和小龍也參加了捕魚運動,并開始重新熟悉他們與中國的關系。在一個沒有政治禁忌的自由土地上,我們閱讀以前遙不可及的書籍和雜志,試圖了解我們父母那一代人的真實曆史背景,閱讀可能激發他們理想的書籍,可能影響他們思想和選擇的人物和行為,并希望有一天我們會踏上他們走過的土地和山脈,了解真相。他們的命運。"

從《西河月》的出版到今天台灣和大陸出版的《白鴿玉蘭》,這四十年跨越了冷戰和冷戰後全球政治動蕩時期。這本書,從作者的角度來看,是兒媳婦試圖恢複從未見過面的婆婆的人生經曆。從另一個角度看,《白鴿玉蘭》中的故事,代表了二十世紀中華民族的苦難史,以及一代中國人在國家危機和曆史動蕩時期作出的巨大個人犧牲。如果算上過去的寫作傳統,《白鴿玉蘭》和台灣作家蘭博古姆在1980年代出版的《馬車之歌》,打開了一個不為人知的曆史殘暴的角落,讓那些曾經為民族國家的解放和獨立而戰,但最終面對革命故事的悲慘命運的人得以慶祝。這本書與齊邦軒的《大河》和龍英泰的《大江1949》一樣,從個人叙事中呈現了二十世紀上半葉的民族抵抗運動,随後的中國共産黨内戰和1949年後分裂的曆史動蕩,聚焦于普通人的苦難。同時,這本書也與第二代美籍華裔作家張偉的《打工女孩——從鄉村到城市的轉變中國》有些相似,分享了中國尋根性格的獨特性格,被書寫和記錄抹去的記憶與殘酷的曆史,以及"我從哪裡來?"供家庭子孫後代探索。我是誰?"使命感很強(張偉的祖父張偉夫,著名地質學家,在去東北接收日本僞日本遺留下來的産業時,作為國家政府官員被殺,這在當時也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悲劇)。

《菊惠河》中的齊邦軒曾回憶起她和初戀男友,在抗日戰争中加入空軍的張大飛在戰争年代頻繁溝通;齊後來非常遺憾地說,這些信件在"戰時青年成長史"中是多麼珍貴。幸運的是,薛潔敏寫給姚明珠的情書,以及筆記、私人日記、家庭書籍和照片,從清眉竹馬年代到抗日戰争初期,他從西奧開始寫作,加入了航空學校,後來去美國訓練,直到太平洋戰争結束, 十幾年來,在經曆了戰争之後,漂洋過海,白色恐怖得以儲存,也成為中華民國的"白鴿白玉蘭"部分,主要以資訊為主。

薛潔敏和姚明珠在那個時代有抱負的年輕人中,都對"真理"有着特殊的迷戀,對真理的追求被列在其他感情上,比如感情和愛情。王玉森在"枯燥"的本質中——現代中國的私人領域和"主義"的興起一文中,人生觀和日常生活的"問題"是近代以來思想界的一大變化,生命的意義已經成為當時困擾有抱負的年輕人的重要問題, 并不斷激勵他們尋求問題的答案。在當時各派别提出的各種人生觀中,左派或共産主義理論,因為把人生觀與曆史觀結合起來,在許多人生觀中,成為對時代青年最有吸引力的理論,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這麼多熱血青年把它看作"真理",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

如果說《白鴿玉蘭》的前半部分可以看作是抗日戰争中背着鮮血的年輕人的心靈史,那麼後半部分則記錄了中國進入内戰曆史轉折點時個人面臨的艱難抉擇和痛苦鬥争。經過八年的頑強抵抗,中國幾乎沒有休息和休養的機會,立即轉向中國共産黨的内戰模式。許多經曆過抗日戰争的飛行員無法忍受與戰友一起自殺,是以他們多次試圖拒絕向解放區的平民投擲彈藥。據白鴿玉蘭報導說,"從1946年到1949年,國民黨飛行員共飛到解放區21例(其中一例從台灣新竹起飛)。"同樣,在撕裂祖國的内戰中嗜血軍官薛傑民,參與了1947年的"趙良軒事件"(趙亮軒在國民黨空軍内部向共産黨提供了大量有用的資訊),去台灣後,參加了1949年震撼毛澤東起義的策劃(毛澤東飛到解放區,後來參加了開國遊行)。在國民黨方面,正如龍英泰在1949年左右所提到的,"共産黨的間諜制度深深地滲透到中國最高和最秘密的作戰決策中,蔣介石痛苦不堪,決定了台灣治理的最後堡壘,反間諜活動是第一要務。

客家台灣革命青年鐘浩東的遺孀姜碧玉回憶說,北韓戰争前島上的共産黨人對未來持樂觀态度,因為大陸的發展和台灣蓬勃發展的勞工和學生潮,他們認為解放軍在台灣的存在隻有一年的時間。出乎意料的是,北韓戰争爆發,時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時的美國。杜魯門總統指令第七艦隊在台灣海峽巡邏,國民黨政府加入了全球反共體系,從此在台海兩岸進入陳英珍所謂"兩戰"(内戰和冷戰)的曆史結構,也讓許多人陷入了意想不到的悲慘命運。1949年前後,那些離開祖國大陸的人,多少人以為隻有渡海臨時居所,很快就會回到自己的家園,誰知道形勢的急劇變化,障礙下一代将永遠無法回國。正如龍英泰所說,在混亂的世界中,暫時的,是永恒的。

雖然在李立看來,薛潔敏和姚明珠不是台灣白色恐怖的受害者,而且這本書與鐘昊東在《馬車之歌》中代表的台灣左翼文化不同,但《白鴿花木蘭》繼續豐富着我們對國民黨統治下台灣"白色恐怖"時期的認識。台灣殖民時期,鐘浩東等人從台灣經香港進入大陸,目的是為了打九條命的仗,"228事變"後,他們加入了中國共産黨,最後卻為自己的信仰而公義。鐘浩東和薛傑敏姚明珠一起成為那個苦澀時代血淋淋的青春的寫照,兩人都借助遙遠故鄉田園風光,表達了最後的擁抱。鐘浩東在行刑前和獄友們唱着日本民謠《馬車之歌》,薛傑民留了一筆前義人"花木蘭溪水長久流,白鴿嶺屹立不倒,鄉親們愛的恩典永遠不會忘記"。

冷戰時期嚴格的意識形态障礙已被後冷戰時代出現的全球化趨勢所取代(例如,《白鴿木蘭花》的最後一章講述了作者的研究經曆和多國科學家合作克服科學挑戰的故事)。1930年代中期、1940年代出身的"我死即生"的信念早已消退,冷戰後革命時代個人安危的重要性越來越被公認,曆史動蕩中普通人的命運也越來越受到關注。1990年在台灣上映的轟動一時的電影《異域》(改編自白陽的同名報道文學)描述了1949年後緬甸軍隊的血淚史,強調"中華民族的房間操縱","紀念所有在偉大時代起起伏伏中受苦受難的中國人"。

從今天的角度來看,《白鴿玉蘭》講述的是一個典型的幸福中産階級家庭,無論是空軍軍官還是産科醫生,當時和現在都屬于國家珍視的專業人士,夫妻倆的感情都是基于志同道合的現代愛情,有三個健康聰明的孩子。什麼樣的想法會讓他們放棄這一切,轉向危險的"黑幫間諜"工作,相當于為真相犧牲自己的生命?姜碧玉和黃素貞,當年的妻子們,在抗戰的道路上與丈夫攜手合作,将新生兒送到當地,前往前線,為抗戰全心全意地做出貢獻。這種血肉之軀的分離,也會給後革命時代的讀者的了解造成障礙。也許這是一個革命的時代,它深深地滲透到二十一世紀的中産階級家庭觀中,這是一個個人痛苦的時代。《白鴿木蘭》中的主角是一對為革命而死的理想主義夫婦,但我能忍受讀到的最後一部分是關于三個年幼的孩子,他們的父母都被逮捕并被槍殺。他們在獄中與父母離别的殘酷,被記憶選擇性地遺忘了,但槍擊後,他們的屍體冷冷地躺在石闆上的悲慘景象永遠留在了孩子們的記憶中,是今生揮之不去的噩夢。因為是作者最親近的親人,是以寫着和父母被捕後的生活經曆,筆端有着不可抑制的痛苦和憐憫。

馬來西亞導演裡奧·克法(Rio Kefa)在紀錄片《不要離開》(2016)中記錄了一段悲慘的家族史,其中他的祖父加入了馬來西亞共産黨,後來被英國軍隊殺害,是反對殖民主義追求民族獨立的一代人的一部分,但成為《馬來民族曆史》中的邊緣和禁忌。這本書是關于一個家庭的悲慘,但并沒有作為過去的英雄記憶而消失。但紀錄片的開頭是一個小女孩在她家的院子裡快樂地玩耍,父母溫柔地照顧着她,這是一幅典型的中産階級所欽佩的家庭觀。而配音導演,一個面具的後裔,悄悄地向他吐露了他渴望但從未有過的家庭記憶。因為爺爺的缺席,也直接造成了導演的父親和兒子的疏離。影片揭示了一個深深的疑惑,革命者的後代,沒有父親的兒子,将如何成長?李立1970年代末的作品《童年》中兒童視角的出現,揭示了這種革命本身的内在沖突。革命意味着革命者"随時準備"獻出自己的生命,那麼他們死後的幸存者呢?革命是為了明天,那麼下一代将如何面對明天?父母如何把自己的感受和責任配置設定給祖國、真相、下一代?如何處理不同責任之間的沖突和沖突?

在冷戰後的今天世界,中國世界的共同記憶是什麼?如何填補戰争暴力給中國世界帶來的巨大空白?無論是《巨力河》《大江1949》還是《打工女郎》和《白鴿玉蘭》,無論是寫個人家庭痛苦史還是許多小人物的洪流史,這些作品都是優雅典雅的字眼,同樣表達着"悲傷但不悲傷"的審美。"悲傷但不悲傷"已成為這群海外作家追溯中華民國曆史和共同創傷記憶的美學表達。曆史暴力的創傷是無法彌補的,當下的态度隻能在痛苦的過去面前選擇。

大約四十年前,李立第一次來到北京,拜訪了仍然活着的中華民國的著名作家,希望用自己的寫作來彌補分裂在文學實踐中造成的巨大失誤,用小說集《西江月亮》後記中"月亮"的意思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籠罩在全地的永恒一月,是超越所有這些時空和人為障礙的信仰和力量的象征。"

負責編輯:鄭世良

校對:張良亮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