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彥祥 馬彥祥(1907-1988),平劇理論家、導演、劇作家。原籍浙江鄞縣,生于上海,1928年畢業于複旦大學中文系。早年與著名戲劇家洪深、歐陽予倩等緻力于話劇、電影活動,主編過《現代戲劇》、《戲劇時代》月刊、《戲劇》雙月刊等。1937年在漢口參與主編《抗戰戲劇》半月刊,導演了由他改編的《古城的怒吼》。抗戰勝利後到北京從事新聞工作。1953年起,先後參加改編并導演了平劇《柳蔭記》《三座山》《武則天》《逼上梁山》等。

馬彥祥(右)在複旦劇社演出《西哈諾》
梅蘭芳先生:
你在春和連唱了四夜戲,想來一定很辛苦了,我本想來看看你,有幾句話和你談談,但是一想到你的左右的許多保镖,就不免有點膽怯。這不是笑話,我是不會說笑話的。
在一般演戲的人當中,我覺得你是比較明白一點的人。今年夏天,我在你們國劇學會裡講演《話劇與歌劇》的題目,當你聽到我很不客氣地指摘舊劇和舊劇演員時,你偷偷地從門邊溜走了。不,你不曾走,大概仍舊在門外聽着,是以你後來表示很慚愧,而且歉仄地對我說:“您的話很對,我也覺得是這樣,但是,咳,沒有法子!他們(指你身邊的許多人)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頑固一點吧!”這幾句話當時很使我感動,覺得你的處境很可憐,有許多事不應該怪你。
梅蘭芳之《穆柯寨》
這一次,你來演戲,我沒有去看,但是我走過春和的門口,看見有你的很大的戲目廣告,此外,還有一塊英文告白,上面好像是這樣寫着:“dr. mei lan-fang,the world-famous female imperonator and his troupe of artists……”這告白勉強譯成中文,便是“世界聞名的男扮女裝的梅蘭芳博士,和他的諸藝術家的劇團……”。看了這告白,我真替你難過。假如你不是糊塗人,你一定會覺得這樣的宣傳簡直是侮辱你。你不要以為十六世紀英國的旦角也往往用男子扮演,而且莎士比亞寫了許多情詩給他們,不錯,有這麼回事的,但那是在十六世紀,你也不要以為美國有名的戲劇批評家stark young在權威的戲劇雜志《theater arts》上說過你的好話,那是美國人對于一切新奇的事物的觀感。假如他們真的承認男扮女裝是優美的藝術,為什麼直到現在,我們不曾聽見百老彙和好萊塢有“美國的梅蘭芳”出現呢?
你演旦角,在中國是有名的,很受一般人的歡迎,這就很足以自豪了。至于國際上的地位,我以為你無需乎去企圖,這非但于你無補,或者還有點累,也未可知。
退一步說,假如你一定要征服外國人,使外國人對你也欽仰崇敬,那麼你還是在藝術上下點苦功,我說“藝術”,想你總不會誤會到“珠圓玉潤”及“扮相嬌豔”等等上去的吧。然而現在,你之吸引外國觀衆完全是用了“男扮女裝”這幾個字,這不但有點類于魔術場的廣告,而且很可以使人懷疑到你的地位完全是藉此而造成,這于你是很不利的。
梅蘭芳之《廉錦楓》
其次,是關于你個人的問題,就是博士的資格問題,你動不動就喜歡把“博士”擡出來,我覺得這也是不大好的。且不說這年頭的博士多如過江之鲫,已不怎麼值錢,即就博士本身來說,也有各色各種的不同。譬如說,你的朋友中,就有兩位博士,一位是哲學博士胡适之,一位是文學博士劉半農。你一定相信,他們的博士資格的獲得,沒有像你那麼容易,多少是費了一點點事的。
你呢,據說也是文學博士,然而幸而大家都了解你,并不和你談文學,是以你即使連文學的定義都說不上來也無妨,但是當你以文學博士自居的時候,就難免有人要請教你,譬如我吧,可憐得很,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學士”,對于文學所知無幾,當然要請“博士”指教,問題很多,如“戲劇與時代”、“戲劇與人生”、“戲劇之社會的價值”等等,在你以唱《太真外傳》者的立場來說,你應該怎樣回答我呢?當然,我不過說說罷了,并非真要你答複,沒有和你為難的意思,幸勿誤會為要!
想說的話很多,但今天《語林》并不預備出專号,是以隻好适可而止,其餘的話,且待将來有機會時再談。
我寫這封信,态度是很誠懇的,想你總可以看得出。且不說我們是相識的人,并無絲毫惡感,而且你的多年的朋友如張豂公、齊如山先生等,我們也是熟人,這一點,至少也可以作為我的态度的保障。不過近來因為每天寫“胡說八道”的漫談,把筆寫滑了,雖然竭力想把态度裝作莊嚴一點,但偶然或仍有措詞欠委婉的地方,因時間的關系,不及一一斟酌,隻得請你原諒了。祝你努力!
(《彥祥漫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