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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彦祥:致梅兰芳君(1932年)

马彦祥 马彦祥(1907-1988),京剧理论家、导演、剧作家。原籍浙江鄞县,生于上海,1928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早年与著名戏剧家洪深、欧阳予倩等致力于话剧、电影活动,主编过《现代戏剧》、《戏剧时代》月刊、《戏剧》双月刊等。1937年在汉口参与主编《抗战戏剧》半月刊,导演了由他改编的《古城的怒吼》。抗战胜利后到北京从事新闻工作。1953年起,先后参加改编并导演了京剧《柳荫记》《三座山》《武则天》《逼上梁山》等。
马彦祥:致梅兰芳君(1932年)

马彦祥(右)在复旦剧社演出《西哈诺》

梅兰芳先生:

 你在春和连唱了四夜戏,想来一定很辛苦了,我本想来看看你,有几句话和你谈谈,但是一想到你的左右的许多保镖,就不免有点胆怯。这不是笑话,我是不会说笑话的。

 在一般演戏的人当中,我觉得你是比较明白一点的人。今年夏天,我在你们国剧学会里讲演《话剧与歌剧》的题目,当你听到我很不客气地指摘旧剧和旧剧演员时,你偷偷地从门边溜走了。不,你不曾走,大概仍旧在门外听着,所以你后来表示很惭愧,而且歉仄地对我说:“您的话很对,我也觉得是这样,但是,咳,没有法子!他们(指你身边的许多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顽固一点吧!”这几句话当时很使我感动,觉得你的处境很可怜,有许多事不应该怪你。

马彦祥:致梅兰芳君(1932年)

梅兰芳之《穆柯寨》

 这一次,你来演戏,我没有去看,但是我走过春和的门口,看见有你的很大的戏目广告,此外,还有一块英文告白,上面好像是这样写着:“dr. mei lan-fang,the world-famous female imperonator and his troupe of artists……”这告白勉强译成中文,便是“世界闻名的男扮女装的梅兰芳博士,和他的诸艺术家的剧团……”。看了这告白,我真替你难过。假如你不是糊涂人,你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宣传简直是侮辱你。你不要以为十六世纪英国的旦角也往往用男子扮演,而且莎士比亚写了许多情诗给他们,不错,有这么回事的,但那是在十六世纪,你也不要以为美国有名的戏剧批评家stark young在权威的戏剧杂志《theater arts》上说过你的好话,那是美国人对于一切新奇的事物的观感。假如他们真的承认男扮女装是优美的艺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们不曾听见百老汇和好莱坞有“美国的梅兰芳”出现呢?

 你演旦角,在中国是有名的,很受一般人的欢迎,这就很足以自豪了。至于国际上的地位,我以为你无需乎去企图,这非但于你无补,或者还有点累,也未可知。

 退一步说,假如你一定要征服外国人,使外国人对你也钦仰崇敬,那么你还是在艺术上下点苦功,我说“艺术”,想你总不会误会到“珠圆玉润”及“扮相娇艳”等等上去的吧。然而现在,你之吸引外国观众完全是用了“男扮女装”这几个字,这不但有点类于魔术场的广告,而且很可以使人怀疑到你的地位完全是藉此而造成,这于你是很不利的。

马彦祥:致梅兰芳君(1932年)

梅兰芳之《廉锦枫》 

 其次,是关于你个人的问题,就是博士的资格问题,你动不动就喜欢把“博士”抬出来,我觉得这也是不大好的。且不说这年头的博士多如过江之鲫,已不怎么值钱,即就博士本身来说,也有各色各种的不同。譬如说,你的朋友中,就有两位博士,一位是哲学博士胡适之,一位是文学博士刘半农。你一定相信,他们的博士资格的获得,没有像你那么容易,多少是费了一点点事的。

 你呢,据说也是文学博士,然而幸而大家都了解你,并不和你谈文学,所以你即使连文学的定义都说不上来也无妨,但是当你以文学博士自居的时候,就难免有人要请教你,譬如我吧,可怜得很,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学士”,对于文学所知无几,当然要请“博士”指教,问题很多,如“戏剧与时代”、“戏剧与人生”、“戏剧之社会的价值”等等,在你以唱《太真外传》者的立场来说,你应该怎样回答我呢?当然,我不过说说罢了,并非真要你答复,没有和你为难的意思,幸勿误会为要!

 想说的话很多,但今天《语林》并不预备出专号,所以只好适可而止,其余的话,且待将来有机会时再谈。

 我写这封信,态度是很诚恳的,想你总可以看得出。且不说我们是相识的人,并无丝毫恶感,而且你的多年的朋友如张豂公、齐如山先生等,我们也是熟人,这一点,至少也可以作为我的态度的保障。不过近来因为每天写“胡说八道”的漫谈,把笔写滑了,虽然竭力想把态度装作庄严一点,但偶然或仍有措词欠委婉的地方,因时间的关系,不及一一斟酌,只得请你原谅了。祝你努力!

(《彦祥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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