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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依然健康地做着我的父親

作者:盧老師談教與讀
感謝你依然健康地做着我的父親

記得那年,母親還健在,我發現父親獨自一人在沙發上呆坐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我和母親為此私下議論了好幾回,總怕是他健康出了問題,甚至想到了老年癡呆症,但又想父親年齡不過六十,尚不至于如此。

到秋季了,父親突然覺得口中長出一個包來,有些妨礙吃飯,到醫院一查,醫生建議做切片,結果竟然是惡性良性腫瘤,惡性!當我從外地趕回家裡,看到母親背着父親偷偷抹眼淚,真如五雷轟頂。

強忍着去見病床上的父親,隻見他兩頰異常瘦削,雙眼潮濕無神,翕動着薄而無力的嘴唇,一臉的衰頹,一臉的無助,神情間又分明夾着一絲驚惶,一絲疑懼。當我握住他的手時,一滴令人心碎的淚偷偷地挂在了他的眼角。

這哪裡是我那雖不苟言笑,卻永遠顯得氣定神閑的父親呀!

感謝你依然健康地做着我的父親

當晚,大哥提上裝有惡性良性腫瘤細胞切片的皮箱,隻身驅車前往武漢,他不相信,那所在荊門被視為權威的醫院,真有資格判定父親身上這枚細胞的性質。第二天,我也在母親的勸說下趕回襄樊上班。

列車抵達襄樊,我心情灰暗地走出火車站時,正好接到大哥的武漢長途:“是良性的,荊門的錯了,你放心上班去吧!”當時的襄樊秋高氣爽,陽光灼得我睜不開雙眼,燦爛的就和我的心情一樣。幾天後,我知道這是大哥善意的謊言。如今想起,就在我走向車站廣場接受秋陽沐浴的一瞬間,大哥伫立在武漢同濟醫院的大門口,鎮定了又鎮定,壓抑了又壓抑,之後,拿起電話撥通了我的号碼,那時他眼中的世界該是沒有陽光的一片陰霾了。

我病中的父親那年剛滿六十歲。父親出生于湖北仙桃的農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未及成年時我的祖父就去世了。父親學過醫,當過兵,轉業後靠當鉗工養活四個孩子上高中,上大學。父親是勞工,廠裡的活幹得再拼命,工資也是死的,一個月幾十塊,可東西卻樣樣都得買。于是下了班,父親就和當農民的祖父一樣,扛上鐵鍬、鋤頭,到溝窪裡、山坡上開荒種地,到公廁裡、下水溝裡挑糞撿肥。父親精瘦的身子在夏天的正午時種菜鋤壟,在日落黃昏,暑氣蒸騰時挑水挑糞上山,在那時的我的眼裡,父親是永遠不知疲倦的。父親的菜地一直青綠到我的二哥上班,一直青綠到我大學畢業。如今,那片菜地裡已植滿樹木,長滿荒草,可我永遠忘不了穿着袖口、領口都磨破了,藍色幾乎褪盡了的工作服,精瘦倔強的父親的背影。

感謝你依然健康地做着我的父親

我再次回家看望父親時,已是一周之後,大哥從武漢趕回荊門的第二天就安排父親做了手術。病床上的父親将近一周顆米未進,靠一根針管二十四小時輸送營養和藥物,上腭的瘡口疼痛難忍,卻連呻吟一聲也絕不可能。

他無力地躺着,就像一片被吸附在病床上的羽毛。我馬上動手給父親按摩,可我哪是什麼按摩師啊,無非是模仿着美容院裡那些花哨的手法,盡量讓他覺得舒服一些。我是父親唯一可親的孩子,大姐和兩個哥哥因為父親嚴肅的外表,總是對他敬而遠之,四個孩子中隻有我敢挽着父親的手臂走路,也隻有我敢賴在他的身上撒嬌。記得我的手第一次插進他的臂彎時,他的胳膊直愣了片刻,然後就十分溫柔地貼在了我的胳膊上。父親也喜歡我的按摩,我的手指在他的頭頂和四肢上跳動,每按一下他都用一次呼吸來努力迎合。

接着我又幫父親洗頭、洗澡,手術後的父親第一次顯得精神了。之後是化療,化療!每個周末,當我出現在父親的病床前時他的臉都比前一個周末更瘦。可我幫不了他,隻能看着,無能為力地看着,直到不忍再看!

父親最後挺過來了,當父親邁着蹒跚的步子走出醫院大門時,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真心地感謝上蒼。

感謝你依然健康地做着我的父親

如今,重新憶起病床上的父親,想到逢年過節時,我們一家人在燈下閑談歡笑,仿佛一切的不幸都不曾發生。我突然覺得我謝錯了對象,我那為兒女耗盡了精力,幾近幹枯的父親,又用他的羸弱之軀戰勝了病魔,使他悲哀無助的孩子在失去母親的呵護後,還沒有失去父親的慈愛;在承受了喪母的錐心之痛後,還沒有遭受失去父親的痛苦和不幸。是我的父親戰勝了病魔,這與老天何幹?是父親的堅忍救贖了兒女的心,這又與老天何幹?

我應該感謝父親,感謝他戰勝了病魔,依然健康地做着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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