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6年7月28日淩晨3點42分,中國唐山市發生7.8級大地震,造成二十四萬同胞罹難。
時至今天,這場災難已經過去了45年,但提起那場地震,許多人對當時慘烈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2010年,馮小剛把改編自張翎小說《餘震》的電影《唐山大地震》搬上熒屏。
電影中,一位母親隻能選擇姐弟中的一個人,最終選擇了救弟弟方達,但姐姐方登奇迹的生還,後來被解放軍收養。
32年後,汶川大地震發生,家人意外重逢,女兒心中的裂痕卻難以彌補,通過這場災難,女兒終于體會到災難面人的渺小,最後終于原諒母親的故事。
如今45年過去了,這場巨大災難的“餘震”尚未平息。更有數倍于傷亡者的幸存者傷痕累累。
心靈上的折磨,那種疼痛疼到極緻——用作家張翎描寫唐山大地震的書《餘震》裡的話來說,這“疼痛像是一個球滾到世界上,滾過歲月,又沾染了其它的疼,最後這個球越滾越大,大得幾乎超越了生活本身”。
心靈的“疼”
張翎曾用一個字來總結這部小說,那就是“疼”。
小燈七歲時在地震中所受身體的傷痛不久就治愈了,而心靈的疼痛卻延續到三十年後,那夢魇裡有許多窗,一扇套着一扇,“灰色的,上面蓋滿了土,像棉絨一樣厚的土”,小燈推開了一扇又一扇,到了最後一扇,怎麼也推不開,上面似乎有鐵鏽,都鏽住了。
為心靈除去鏽斑,如果僅停留在心理學教科書上,大約有着紙上談兵的淡定與從容,不過一旦落到實處,面對痛入肺腑的幸存者,教條式的規則無濟于事了,我們需要的是心對心的治療與慰藉。而外力的幫助也僅僅為皮毛而已,解鈴終須受傷者自己。
小燈心裡有一個難以言說的結,影響着其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職業,因為她的疼痛,她不能持續地與人打交道,以緻很多工作與其無緣,成為一名作家反而是唯一的選擇了。
寫作可能緩解了一些疼痛的碎片,但那種尖銳卻無法抑制,因為這是一種幾乎超越了生活本身的疼痛。
回到唐山似乎是小燈的救贖之道,其實這也是源于作者張翎的善良與無奈,她“并沒有能夠找到一個徹底治療的藥方”。
破鏡重圓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期望,但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達到,因為疼痛的倔強存在。
幾乎超越了生活本身的疼痛,是生活在常态環境中的我們難以了解的,因為我們未經曆過躺在大災難後的廢墟下體嘗人性撕心裂肺的痛苦。“天災把生存推入了極限,在這樣的極限中一個七歲的靈魂過早地看見了人生的狐狸尾巴。”
災難過後,心靈的疼痛并未随之消失,或許那“狐狸尾巴”導緻一個幼小的生命無法在常态的社會中常态地生存了。
是以張翎比喻“疼痛像是一個球滾到世界上”是一種無奈的準确,觸碰或不去觸碰均無法可想,這“餘震”在“時間的嚴密包裹下”,隐隐發作。
人性的糾結
在影片《唐山大地震》的最後,一名唐山大地震親曆者騎着自行車,從紀念牆面前經過,十二塊紀念牆上,密密麻麻刻着的,都是遇難者的名字。
整個電影風格暗沉,一開始電影蝗蟲泛濫,奠定了整個壓抑基礎,通過方登一家人的人物,描述了唐山大地震帶來的痛苦,劇情看似平淡,卻異常震撼。
影片畫面的色調,一開始是柔和的灰黃調子,猶如老照片一般象征着已逝的歲月;
然後是大地震發生時,色調轉為沉郁的黑白調子,除了鮮血幾乎再沒有其餘的彩色,暗示着大地震抹去了一切美好,殘酷可怕;
再之後,貫穿全劇的是淡淡的灰白調子,如一縷縷深淵中的薄霧,象征着人們心底壓抑着的彌久的哀傷 。
電影刻畫最震撼的場面是姐弟倆被壓在石闆下,母親的糾結選擇。可怕的地震死死壓住兩個孩子,小女孩帶着對生的渴望,一直敲擊石頭,讓人們發現自己。
然而母親選擇了救弟弟,女孩留下眼淚,閉上了雙眼。那滴眼淚是對整個世界的絕望,而她的世界就是她的媽媽。
母親聲嘶力竭的說了無數次兩個都得救,但是最後别人說,再不選擇就要去救另外的人了。可想而知母親是多麼的痛苦。
作為年僅幾歲的小女孩她怎麼知道這種行為,她隻知道她的媽媽不要她,選擇了弟弟。
一場地震,奪走了無數人的生命,也奪走了無數人的人生,唯有當下,好好活着,平平安安,不留遺憾,才是對自己生命最大的尊重!
或許,對災難帶來的心靈疼痛最好的纾解辦法并不是掩着藏着,埋到一個不透氣息的所在,而是掘開若幹小小的口,讓艱于呼吸的心靈獲得對疼痛的感覺,不管幾許的釋放,總能稍稍撫平心靈的創傷。
而文學中的大地震,不僅讓我們進入了那複雜的曆史情境,觸摸廢墟的枝枝節節,更感同身受心靈的“餘震”和人性的糾結。
那片暖意
2006年7月末的一天,作者張翎在北京機場等候飛往多倫多的班機。
班機因大雨推遲了一次又一次,百無聊賴的等待中,她想起了機場裡的一家書店。那天書店裡人極多,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手将她輕輕地撥過人流,讓她一眼就看見了擺在高處的一本灰色封皮的書——《唐山大地震親曆記》,她這才猛然想起那天正是唐山地震三十周年的紀念日。
坐在候機廳裡,她開始讀這本書。周遭的嘈雜漸漸離她而去,隻覺得心開始一點點地墜沉下去,墜到那些已經泛黃的往事裡去。
地震那年,她還處在懵懂的年歲。北方的消息通過精密宣傳機器的層層過濾,終于傳到江南小城時,隻剩下了一組意義模糊的數字和一些高昂空泛的口号。也為那些數字傷痛過,可那卻是山高海遠的傷痛,并無切膚的感覺。也為那些口号激昂過,可是激昂的情緒如鳥的翅翼總也無法栖息在一片結實的地面上。
1976年的唐山離溫州很遠。
可是那天在北京機場,那本書三下兩下抹去了三十年的時光和幾千公裡的距離,将一些往事直直地杵到了她眼前。她被擊中了,她感覺到了痛。痛通常是她寫作靈感萌動的預兆。
回到多倫多後她動用了全部資源,考察了包括錢鋼的《唐山大地震》,張慶洲的《唐山警示錄》以及所有能收集到的關于那次大災難的資料,并和居住在多倫多的地震親曆者們進行過多次交談。
她的眼睛如饑餓的鷹,在亂石一樣的圖檔堆裡搜尋着一些身體,一些帶着某種猝不及防神情的身體(如龐貝古城的遺迹)。可是沒有,一個也沒有。
她固執地認為一定還有一些東西,一些關于地震之後的“後來”,在歲月和人們善良的願望中被過濾了。
于是這個個叫王小燈的女人堅強的活了下來。
天災把生存推入了極限,在這樣的極限中一個七歲的靈魂過早地看見了人生的狐狸尾巴。
見識了真相之後的王小燈,再也沒有能力去正常地擁有世上一切正常的感情。
她那飽滿地擁有過一切的童年,被一場地震突兀地震碎了。她縱然拾回了每一塊碎片,她也無法重新拼組回來一個童年。她渴望再次擁有,可是地震隻教會了她一種方式,那就是緊緊地拽住手心的一切:愛情、親情、友情。
可是她拽得越緊,就失去得越多。王小燈不是浴火重生的鳳凰,而且現實世界裡火和鳥并不存在着因果關系。天災帶給建築物乃至地貌的摧毀和改變,終究會漸漸平複。而天災在孩子們的心靈上留下的傷痕,也許會在時間的嚴密包裹之下,暗暗存留得更久,更久。
中篇小說《餘震》,就是沿着這樣一個思路展開的。
作者說:“小說寫到最後,我已經忍不下那種疼痛了。……我還是願意這個世界上有一片哪怕是稀薄的希望,讓你走過漫長的隧道時能依稀看見前面有一點光亮。”
這光亮源于我們的心靈,疼痛不能摧毀之,因為希望并不等于虛妄。
《餘震》的末尾,小燈從唐山發出一份傳真:“我終于,推開了那扇窗。”
此時,我們欣慰地知曉,她感受到那片暖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