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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濤的晉劇傳奇(六)

作者:太原廣播電視台
謝濤的晉劇傳奇(六)

【再上一部新創文人戲《于成龍》】

這些年來,配合政治形勢,廉吏于成龍成了熱門題材,小說、電視劇、戲曲等一擁而上,争奇鬥豔,好不熱鬧。名家尚長榮一部平劇《廉吏于成龍》叫響之後,多少劇種緊随其後,連山西省四大梆子都移植了這部戲。省委宣傳部有關上司對謝濤說,你考慮一下于成龍,看到謝濤面有難色,上司強調說,我們可以另寫劇本。

謝濤接下這個活,急忙求助于《傅山進京》的編劇鄭懷興先生。不料鄭先生一口回絕:對不起,我不做你們這個政治命題,沒興趣!

這可怎麼辦?謝濤先和夫妻陶臣商量。陶臣此時身任劇院副院長,自難脫掉責任。他說:要不我去福建跑一趟,當面求教鄭老師?于是陶臣不敢耽擱,相邀一直關心劇院的老部長一起,立馬買路南下。

鄭老師也是感情中人,面對風塵仆仆的一對虔誠北客心軟了。他說:我想過了,要我寫于成龍,我隻寫他黃州貶官之後的事,一介平民書生于成龍。你們如果同意,我就寫;不同意,這事就算了。

兩人齊聲答應:同意,同意!我們上司也說過要寫新劇本。

鄭懷興很快寫出初稿,幾經修改,有了演出稿。

導演也定下來了:總導演曹其敬,導演徐春蘭,都是響當當的個性導演。

鄭氏劇本果然出自高手,一反“廉吏”老套,緊緊扣住平民于成龍“黃州平亂”這個中心事件展開,結構嚴謹,情節豐沛,戲劇沖突層層遞進;人物個性鮮明,戲份十足;台詞唱段生動、冼煉,抑揚頓挫,韻律優美,而且含義深刻,富有人生哲理。

謝濤熟讀劇本,喜不自勝。先是,謝濤大有顧慮,已有三部新創文人戲成功于前,尤其《傅山進京》名滿天下,餘音尚壯,假如演不好于成龍怎麼辦?那麼多劇種,那麼多名家嚼過的馍馍,特别是大名家尚先生,已然把于成龍演得那麼好,我能怎麼出新?超不過前三部戲還有多大意思?……然而,讀罷鄭先生的《于成龍》,謝濤眼前一亮,心境大開,一個嶄新誘人的戲劇人物形象,活脫脫地站在面前招手說:謝濤,你這個所謂著名晉劇女須生,敢挑戰我嗎?從來争強好勝的青年謝濤,再次被《于成龍》激發起鬥志,熱血奔湧,磨拳擦掌。她開始精心琢磨削職為民的于成龍,為什麼罷官後仍然憂國憂民、心系天下、謀福利于黎民百姓?一遍遍地體會鄭老師為《于成龍》特别寫下的一段類似題記的話:“出仕雖能濟黔首,布衣亦可為國謀。”布衣于成龍不是當官的于成龍,而是被免了官的于成龍,因而此劇寫的不是一個‘官’,而是一個‘人’。當官不當官同樣有擔當,做官不做官同樣忠心為民!于成龍以身示範——做得好人才能當得‘天下廉吏第一’。賢哉,聖哉,呂梁于成龍!”……

謝濤說:曾經倍感壓力,而今充滿責任心和使命感,下決心突破自我,演好《于成龍》。熟讀劇本後我就想,人們一提到于成龍,就想到他的廉,其實廉隻是他的底色,勇于擔當才是他的人格特色。我就追問自己,你說于成龍在“廉吏”形象之外,作為一個“人”的亮點在哪兒呢?他對一些小事情不糾結,堅守信仰,能屈能伸,得有心胸大格局是吧?他“智賺蠹吏”為民除害,得有做人大智慧吧?他對百姓溫情愛護,得有宅心寬厚的大善良吧?……就得緊緊抓住這些有别于範進、朱買臣、傅山的東西呀!

為了演好《于成龍》,謝濤這回不僅付出大量心血,還揮淚剪去一頭秀發,但求扮相逼真。謝媽媽和乖兒子最心疼了。謝媽媽不無惋惜地說:謝濤,你的胎毛媽媽都沒剃過,你就這麼把一頭長發剃掉了?

謝濤的晉劇傳奇(六)

謝濤擦幹眼淚,想的已然不是這個了。她在想:傅山先生身穿一襲素道袍,革職後的布衣于成龍不也是一襲素道袍嗎?會不會在外形上重複?傅山先生有一種“和而不同”的潇灑飄逸,而于成龍則是一副“為而不争”的坦蕩胸襟,都有一種對個人名利的淡泊,一種士大夫對天下蒼生的道義擔當,怎樣演出兩者的不同?她又陷入了更深層次的藝術思考……

謝濤說:當我帶着這麼多“難題”去請教曹導、徐導的時候,她們并沒有立刻給我答案,而是說,謝濤,你自己好好琢磨,調動自己的藝術積累,如何用富有晉劇特色的舞台語言,将人物深層次的性格展現出來?如何将程式化的戲曲表演技巧,自然得體地運用于人物的内心與行為表達?如何使觀衆在晉劇藝術的感染中,引發對曆史、對人生價值的有益思考……

正是在這樣高明的啟發下,謝濤以積極主動的藝術心态,一步步走進于成龍的内心世界,吃透他豐富而複雜的人性,把握好典型形象中的“這一個”。

但是在具體指導中,曹導、徐導卻把謝濤抓得很緊,針對劇本要求,一句唱詞,一句道白,都嚴格要求,甚至不放過一個重音的表達。曹導說,“人物在哪兒啊,就在劇本情境裡,每一句話,每一句唱都代表了一層意思,看似是對具體事件的态度,那都是追求自身理想、信念的行動表達。”就連音樂、唱腔,包括對樂器、樂隊的細節處理,導演們都會提出很高的要求,包括對他們自己設計的指導方案都會一再推翻,一改再改,不斷創新。

謝濤非常感動地說:與其說是導演們的嚴格要求,讓我們精益求精,不敢有絲毫懈怠,不如說是一位70多歲的藝術家的個人魅力,讓我們敬重,激發我們努力上進。

值得一提的,還有劉和仁先生在唱腔設計上的再創新。他在核心唱段的處理上特别精心。比如,一段“平闆”,唱“一路上黃泉漫漫哪有酒店,臨終前當最後解次酒饞……”,讓人感受到,于成龍一面堅信衆人一定會下山歸附,一面又看淡勸降未果,自己将被問斬的命運,唱腔以晉劇特有的低回委婉、蒼勁凄涼,将午時三刻到來之前,于成龍内心的委屈、凄楚、失落和堅強等多重情緒淋漓展現。在對巡撫的一番囑咐,“為官更須存敬畏,一旦濫權禽獸般……想保得社稷永固,務必要待民寬治吏當嚴。” 這一段,則以全劇主題音樂作為唱腔,在渾厚深沉中警誡勸勉,在悠揚萦繞中鼓舞人心,緊接着結尾“散闆”兩句,“殺一命不如救一命,一條人命重如山!”急轉至“流水”唱“收拾民心非憑劍,須賴官吏公與廉。對民暴虐終有報,天雖默默都在看!”以“高亢悲壯”、“慷慨激昂”的聲腔将于成龍樸實為人,心系百姓的士君子光芒和人格魅力推向更深、更高的境界,進而也将全劇推向高潮。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于成龍》的最後演出,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取得了理想之中、期望之外的巨大成功。謝濤是以榮獲第27屆上海白玉蘭戲劇獎的“特别貢獻獎”。

謝濤的晉劇傳奇(六)

【四部新創文人戲的價值評估】

晉劇女須生謝濤一連四部新創文人戲,如春雷過天,春雨潤地,在中國當代劇壇上獨辟蹊徑,别開生面,令人耳目一新,說有點振聾發聩也不為過。謝濤的晉劇傳奇,同樣也成了當代中國的戲劇傳奇,它在編創思想、題材選擇、表演程式、舞美音樂等許多方面,都提供了新思路和新模式。這樣一個貢獻比本戲還要有價值得多。

許多人都好奇地打問:謝濤為什麼愛上了文人戲?

作家周宗奇也當面這麼問:謝濤,你何以連排四部書生戲?

謝濤說:演了幾十部戲,不知怎麼就對文人戲有了興趣,可能覺得挺對自己的戲路吧?

是的,書生裝扮的謝濤女,從扮相到唱念做舞,尤其是從内向外散射出的那股又斯文又剛烈的人文氣息,還真像一個有模有樣的中國古代士君子。接下來,周宗奇與謝濤聊到屈原,說到司馬遷,說到群星燦爛的多少中華優秀文人,謝濤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周宗奇說:假如你來演屈原,肯定又是一部驚世駭俗之作。

謝濤說,平劇正在打造《屈原》,看看吧,有機會的話,我真願一試。她那渴慕而自信的眼神,讓聽者動心。

而今的謝濤應該明白,中國文人群體是一個優勢、強勢群體,其中的知識精英,是社會的脊梁和良心。他們繼承并發揚着自先秦以降所形成的士君子文化傳統,

著名民間思想家林鵬先生說:所謂國學,由兩部分組成,一個帝王文化,一個士君子文化。

在今天看來,哪一種文化精華多、糟粕少,哪一種文化糟粕多、精華少?哪一種文化是先進文化,哪一種文化是落後文化?哪一種文化應該批判、揚棄,哪一種文化應該發揚光大?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作為戲劇藝術,理應批判腐朽的帝王文化,弘揚與時俱進的士君子文化。

那麼,士君子文化的核心價值觀是什麼?就是張揚王道,為天下蒼生考慮,為社會、曆史的走向考慮,不獨為一家一姓一國一地考慮。“士以天下為已任”,“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信守個人尊嚴與自由,獨立思考,大膽批判,安貧樂道,重義輕利,“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向往立功、立德、立言而做“三不朽”之人,“腰無半文,心憂天下”,“大人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順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重友情,重然諾,“士為知己者死”,不惜以性命相許……等等等等。四部文人戲,尤其是《傅山進京》和《于成龍》,之是以發人驚醒與深思,具有吸引觀衆的強大魅力,正是從傅山和于成龍身上,不同程度地折射出士君子文化的精神光華,而這在以前那些宣揚愚忠愚孝的戲曲中很難見到。

當然,謝濤深切了解士君子文化,并在戲劇表演中予以成功踐行,也受益于鄭懷興、徐棻、曹其敬、劉和仁、雷守正、趙愛斌、徐春蘭等一大批前輩文化達人的言傳身教,他們那充滿士君子古風的藝德藝行,成為謝濤步步前行、成長成功的不二标杆。(作者 周宗奇)

(未完待續)

來源/“與曆史名人面對面”微信公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