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西省的正東部,閩、浙、贛三省交界處,有一個深藏于群山
環繞的古村落——十都村,美麗而又古老,自北向南,依次排列着100多幢明、清、民國古建築。在這些建築群裡,有一棟單層磚木結構的大屋,占地40多畝,建築面積6780平方米,房間108間,天井36口,魚池3個。大屋兩側設有望月樓、雞舍間、大菜園和500平方米四合院式的驿站,屋外引入清澈的溪水圍屋而過,廳、堂、弄、室、廊、樓、院布局錯落有緻,在200多年的風雨飄搖中依然卓爾不群,無論建築規模、還是等級,都可以稱得上南方民居建築的集大成者,精緻典雅的設計,顯示出了“貴精而不貴麗、貴新奇大雅,不貴纖巧爛漫”的民居特色,被譽為“中華第一民宅”。
這,就是十都大屋,因地得名。又因建造者姓王,又稱十都王家大院。
童年的記憶,總是與這座古樸的老宅相關,那些蹒跚學步、牙牙學語、嬉笑怒罵、追逐打鬧的日子,總能輕易泛起我遙遠記憶裡的圈圈漣漪。今天,當我再次徜徉在這古老的大屋,開始了對這座大屋的虔敬閱讀。已過艾服之年的我,漸漸明白它不僅僅是一棟大屋,更是一幅桃花源般美麗的畫卷,一個古聖先賢傳奇的掌故,一筆留存價值彌足珍貴的财富,是屋主人留在身後的一座紀念碑,讓我們看到他們的抱負、追求,又好像一本打開的書,默默地講述着這座大屋曾經發生的傳奇故事……
王兆銘(1635——1715),浙江省江山市保安鄉裴家地人,系須江錦川王氏。順治十八年(1661年),遷入江西省廣豐縣十都村嶺根。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王兆銘的兒子王裔輝(1673——1747),諱際康,舉家從嶺根遷至十都村,是十都大屋王氏的始祖。王裔輝娶二妻,生有三子二女,長子諱文定,中年殇,無後;次子王起元(1706——1785),諱國魁,号梅峰,生有二子兼三、配蘭;幼子王維屏(1723——1794),諱國翰,号磊亭,委署吉州永甯縣司諭兼署永新萬安二縣司訓。生有一子,王集賢(1746——1804),諱燕署,号省齋,欽授儒林郎。王氏家族祖孫三代在事耕的同時,亦官亦商,由于“治家嚴而好行其德”,資産也逐漸雄厚起來,至乾隆中期,進入鼎盛時期,成為了豪商巨賈,便大量購買田地、山場、房産、店鋪等。王裔輝的兒子王起元、王維屏和孫子王兼三、王集賢、王配蘭等更是發展成為經商、事農綜合行的名門望族,财産遍布八都、九都、十都、十一都等羅城山裡和縣城北街。王家發迹後,便大興土木,不斷建造住宅、花園、祠堂、牌坊、墳茔、旗杆院,從乾隆中期一直修建到嘉慶年間,持續了半個多世紀。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王集賢和父親王維屏建造的王家大屋。王集賢“讀書治家、能世其業”,先後娶了劉氏、詹氏、陶氏、魯氏四個老婆,可天道不測,造化弄人,四個老婆生了二個兒子壽恩、榮恩俱幼殇,僅剩下一個女兒。故其妹夫貢生蔣珂在其墓志銘上寫道:“華屋悲長棄,慈帏痛己捐。思親已白發,相思及黃泉。白首何無嗣,冉耕未永年。還将冥漠理,一凝問蒼天”。後來,其堂兄王兼三将其次子王捷升、堂弟王配蘭将其長子王彭齡出繼給王集賢,繼承了他的家業,延續了他的香火,子孫得以繁衍下來。現在居住在大屋裡的王全爐、王全盛、王全清、王全民、王子龍等都是他第八代子孫。
王氏家族在清朝道光以後開始逐漸走向了衰敗,大屋也經曆了從大到小、從多到少、從簡樸到衰敗的軌迹,後堂門、雞舍間、大菜園等多處建築先後消逝在曆史的長河中。
富貴如浮雲,早已雲飛煙滅。大屋是一部镌刻着中國近代史興衰的生動畫卷。但撥開曆史塵埃,想象當年輝煌,十都大屋規模之浩大,築造之精美,布局之巧妙,作為一個普通民居不能不說是一個驚人的奇迹!
二
走進廣豐區嵩峰鄉十都村境内,走過一座古橋,鵝卵石鋪成的巷道,悠遠深邃。路的盡頭,一座古老而樸實的大門出現在眼前。門廊左右橫梁上刻着一塊花紋木雕,巧妙地隐含着“開門大吉”四個字,寄寓着主人美好的祈願。大屋入口門廳儉樸内斂,而中廳及主人房間裝飾精美,書廳、官廳用材碩大,其官廳為三堂二橫府第式,沿中軸線由南至北布置書廳、前天井、官廳(又名四合廳)、後天井及後廳,兩側對稱布置十八間廂房。
十都大屋的大門,坐南向北,簡樸,内斂,與内廳内院内室的精雕細刻極不相稱,無數遊者不解其謎。從十都古村的地形來看,大溪、後溪二條河流從南向北圍村而過,在風水學中屬于船形地勢,坐南向北是典型的流水向,是房屋坐向中的大忌。緣于此,在十都古村落衆多的古建築群中,乃至近代、現代的建築中,沒有一棟房屋是坐南向北的。從建造者對房屋的設計、風水格局的要求和智慧來看,不難看出他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這隻能說明一個道理:這裡不是王家大屋的正大門!有一種說法,此處叫“後堂門”,真正的“前堂門”在此門的前方左側,坐西向東,是王集賢、王配蘭爺爺王裔輝遺留下來的老屋。建立的大屋在設計上與老屋連成一個整體,将老屋的大門重建立造,進而使大屋更加宏偉、輝煌。不料,在大屋建設期間,王集賢唯一的兒子不慎掉入大屋西邊的蓮花池中淹死。王集賢悲痛欲絕,一病不起。後來,堂兄王兼三将自自己的次子王捷升、堂弟王配蘭将自己的長子王彭齡過繼給王集賢,但大屋的建設也就此擱置,大門的重建更是無從談起。王集賢病故後,其兒子就将邊門改建成現在的正大門。如今,從整棟大屋的建築結構和工藝水準,不難看出大屋建造後期力不從心的痕迹。另有一種說法是,大屋的建造者是浙江人氏遷居過來的,其建築是浙派風格,而浙派建築有的平面走向曲折,大門不在縱軸線上,一般都偏向東南或西南,再作一影壁使人們出入路線轉折,其目的是不讓外人看見住宅内部的活動,加強隐私。再則道教是講風水信鬼神的,認為妖鬼隻會直行不會轉彎這也是一個原因。另外,凡是中軸線明顯的深宅大院,門廳、大廳、内宅呈一直線排列,大廳後面的一排屏門中間必定關閉,人們隻能從左右兩側走出就是這個道理。釋道儒三教的沖突同樣展現在十都大屋的型制中。大門這個難解的謎,就象一本無字書,等待人們去挖掘、探尋,等待專家、學者以及五湖四海的旅遊愛好者前來揭秘……
三
大屋以浙派豪華兼實用為大宗,以徽派精雕細作為主流,以贛派結構布局獨特、内飾細膩見長,兼顧閩派寬敞、簡樸、實用,構成四風合一的獨特建築特點。從大屋的構造建築來看,整棟房屋展現出濃郁的“左為上,南為陽”的儒家思想和“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的道家思想。處于縱軸線上的堂屋左右兩邊的正房與廂房,為長輩居住;橫軸線上幾進的天井及其兩側的正房、廂房,則由晚輩居住,呈現出中國傳統文化的倫理道德——三綱五常的尊卑秩序。是啊,當曆史車輪輾去那些陳舊迂腐的東西,傳統的文化習俗和人間溫情仍然在熏陶着十都村人。200多年來,十都村人禮儀興家,純樸敦厚,以忠孝仁恕傳家,于困苦艱難行善,祖祖輩輩、子子孫孫講究的是孝敬父母、友愛兄弟、親睦鄉鄰,風土人情中具有豐厚的曆史沉澱和古樸之風。
大屋檐廊相接,樓宇相通,無論你去哪,都跑不出那屋屋相連的天井。住在這裡,你就會真正體會什麼叫“晴不曝日,雨不濕鞋”。看屋内小小的天井,其作用卻很大。它不僅解決了采光、通風,而且通過地下管道,構成了高效的排水系統。實際上,在大屋内除天井有排水小孔外,竟找不到排水管道。四通八達的地下隐形水道,水準适度,無一疏漏,創造了我國傳統民居建築史上的奇迹。曆史上,十都大屋曾遭受過無數次洪災,但大屋藏而不露的地下排水設施卻從未堵塞成災過,個中機巧令人費解。據說,建房時在排水道裡放了烏龜,利用烏龜的爬行,疏通清理管道裡的污泥、積物。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些長壽的龜老爺爺如今是否還在?當初這種利用生物方法輔助建築工程的創舉,可謂匠心獨運。1982年,上海同濟大學建築系主任吳光祖教授等專家組多次前來考察,給予了十都大屋高度評價,認為“十都大屋的每棟建築都是當時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載體,彌足珍貴”。
大屋最出彩之處,在于整棟房子隻用了一個榫卯。橫梁與橫梁,廊柱與廊柱,鬥拱與鬥拱之間千回百轉,卻沒有用一棵釘子,全是榫卯結構,這種慎密的計算和穿插,令人歎為觀止。據說主木匠隻用了一個主榫卯,便将整座大屋串接在一起,隻要卸下這個主榫卯,整座大屋的梁、柱、鬥拱就可依次分解開來,可至今沒有人找到這個主榫卯。主榫卯在哪?又是個無人知曉的謎。
大屋還有一個神秘的傳說令人津津樂道。大屋是木質結構,山區住戶又一直用柴火燒烤一日三餐,但200多年來這裡一直沒有發生過一次大的火災。民國時期,一次雷電落在了大屋的書廳内,擊倒了書廳左邊第一根柱子的一半。可奇怪的是,另一半柱子卻完好無損,沒有燃燒,大屋也沒有受損。這留下來的一半柱子直到現在維修時才被更換下來。以前常聽說某鄰居柴火燒掉了家裡的家什,但木質牆壁卻完好無損。有人說,這是大屋的鎮宅之寶——杖杆在起作用,隻要杖杆在,大屋就安然無恙。杖杆是古代建築師進行設計的特殊工具,通常為長1.86丈的扁木杆,在正反兩面刻上二個尺寸系列,以1.8尺、3.6尺、6.4尺至1.86丈為度,一切陰陽吉兇尺碼,财、病、離、義、官、劫、害、本八字都刻錄其中。這些數字系列便是民居設計的主要控制尺寸。房屋設計的基本尺寸均落在杖杆上,設計完杖杆,一幢建築也就設計完了。如今,這根珍貴的杖杆,仍然完好如初的保護在大屋裡。神奇的還遠遠不止這些。在十都大屋,你難得一見蜘蛛網和蜘蛛。據說屋主小時候被蜘蛛咬過,差點丢了性命,為此在建造這棟大屋時,大量使用了避穢化濁、防蟲防蛀、驅黴防潮的樟木,使蜘蛛不敢進入這棟房子。但這也犯了廣豐民間風俗的大忌。因為蜘蛛在廣豐話曰“喜”,民間諺語中有“有‘喜’是吉祥之兆,無‘喜’是敗家之象”的說法。後來他的家運真的就此衰敗。
當然,這些都是流傳民間的傳說,但也正是這些脍炙人口的趣聞轶事,構成了大屋的神秘之處!大屋的神秘,神在它一磚一瓦盡顯奧妙,神在它一石一木盡藏秘密。“入徑易出徑難”成了“迷宮”般神秘大屋的最佳注解。我常常漫步在大屋内,心中的好奇也應“奇”而生,總是斷不了一種思緒。無數人至今未能深入挖掘并尋找出有力的依據,這表面看來是缺少了一點什麼,然而恰恰是這種缺失,才留下了二百年來的懸疑,才讓遠道而來的人感受到十都大屋神秘得讓人不住地猜想、讓人舍不得離去的風景……
四
大屋除了神秘之外,它的美麗同樣令人神往。大屋的美,美在它屋瓦椽棂間充溢着無盡的人文蘊蓄和生命韻味;大屋的美,美在它的建築藝術和詩意栖居。走進十都大屋,最讓我不能忘懷的是:枝連枝,軸連軸,構成大屋一片;高堂、深巷,重重銜接;廂房、卧室,大間套小間,内室套外室;雕梁畫棟,飛檐拱鬥,花棂拱壁、圓門月洞,典雅别緻,使人感到像進入了古樸而典雅的藝術殿堂。
從正門取道折進,各種鳥獸花木圖、當時人們的飲食起居情景,活靈活現地展現在房檐、柱廊、窗棂、牌匾之中,精美的磚雕、木雕、石雕“三雕”藝術,令人歎為觀止,給人高貴雅緻、賞心悅目的美感。木雕藝術以江西木雕文化為基礎,融合浙江東陽的平雕和福建的圓雕于一體,形成了依形造勢、注重神态表現的特色。磚雕藝術風格纖細、刻工精良,空間層次豐富、意境深遠,富于文人趣味。石雕藝術層次分明,章法緊湊,大屋牆基、魚池、圓門等都是繪畫感很強的浮雕、圓雕、镂雕、透雕等。看琳琅滿目、禀實厚重的“三雕”,一幅幅圖案躍然眼前,松鶴長春、喜鵲銜梅、鯉跳龍門、八仙過海……無不構圖精美、刀法利落、線條清晰、栩栩如生。看錯落有緻的天井,看氣勢恢弘的廳堂,無論是隐蔽工程還是裝飾工程,既追求堅固耐用、質樸素雅,又極力營造一種雅俗共賞的文化氛圍,處處散發出家園的溫馨感。我想,這其中得傾注建造者多少心血和智慧啊。這種不尚奢華、追求經濟實用的做法,積澱了當時建築工匠的藝術風格,充滿鄉土氣息的質樸美。
從大屋出來,徜徉在村子幽靜的小巷裡,我仿佛穿越到了遠古的時代,房前屋後,路旁院角,雞鳴犬吠……我似乎置身于陶淵明的世外桃源中,忘卻了世間的一切煩惱,隻留下一份說不出的惬意。夕陽西下,各家各戶炊煙袅袅升起,整個古村便籠罩于輕柔的煙霧之中,朦朦胧胧。村裡不時傳來幾聲牛喚犢的叫聲和幾聲狗追趕牲畜的吠聲,更顯示出古村的安谧與閑适。泥土的幽香,野草的芳香,還有那古村各家飄出的飯菜的清香,飄蕩在整個空間,沁人心脾。登上古村的最高處,鳥瞰十都大屋和十都村全景,隻見群嶺環繞,山巒巍峨,紫霞萦繞,稻香彌漫,大溪、後溪二條小河泛着銀光,一左一右繞屋而過,緩緩向北,在遠處的岩底自然村前合二為一形成u形彎曲,成了村前一條“腰帶水”,遠處的橫溪畈山口與岩底的山勢形成一個聚财納福簸箕口,整個村莊俨然一條漁船向北悠悠劃行,典型的古代相學家眼中的“風水寶地”。此情此景,讓我油然想起“童家童天子,何家何尚書,楊塢楊小姐”的神話傳說,讓我油然想起“出雙山,望六石,六石磊磊”的千古絕對,讓我油然想起“良城大門集賢屋”的美麗故事。正是這些博大精深的人文底蘊,成就了一個水靈靈的村莊,成就了一棟在200多年的風雨飄搖中依然卓爾不群的大屋。而我眼下的大屋,就在這一村綠色裡安靜地呼吸着,時而有幾群燕子在天井中飛去飛來,時而有幾縷炊煙從黑瓦上慢慢升起,像一張抽象而真實的網,漸漸地籠罩在整個古村上空。這網中彌漫着神秘而幽遠的氣息,仿佛訴說着大屋的無數個未解之謎……
王集賢畫像
王集賢父親王維屏墓志銘
王集賢墓志銘
王集賢的地契
圖文來源:嵩峰微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