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慢慢地吹過來,吹動了我手上小飾品的流蘇,一針一線繡出的“出入平安”和着陽光飄在眼波裡,蕩出微醺的快樂。背後老奶奶搖着輪椅到門前朝我們揮手,背景是幽深無人的小巷,回眸看去,竟是畫也似的美麗,讓我莫名湧動起感傷來。
“奶奶,您歇着吧!我們回去了!”
這麼一看,竟像是離開家的時候,自家奶奶來送的樣子。不知不覺,我們小組已經在瑣園村進行了五天的調研,一街一巷都在心裡留了印象,回首向來處,離開的路上都是不舍的腳印。
——但終究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老實說,對我而言,和瑣園村的初遇并不是夏天悶熱裡一瓶清涼的汽水,而是悶頭砸下的大片日光,曬得人心慌。
在來金華瑣園村之前,我們不是沒有做過調查,甚至靠着網上的資料初步定下了研究開展的方向,但老祖宗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實在不是一句虛話。誰能想到七月竟是瑣園村旅遊的淡季呢?再加上我們在查找此地旅遊資料時沒有注意這幾年疫情的影響,開展工作的艱難也變成了一件可以料想的是。
天氣熱,遊客少,我們就發不出去問卷。正在淡季,有一些場館看準時期進行維修,我們就難以進入參觀取得第一手資料。有時候結束工作的時間不好,連回飯店的車也打不到。
開頭的日子,我們簡直用血淚诠釋了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船行又遇打頭風”,現在想來還是心酸。瑣園實在是座美麗的村落,可惜我們的來帖并不圓滿,通往主人家的花徑沒有清掃,遍布雜草,遠行而來的旅人隻能苦笑,舉步維艱。
“你們來調研,那我得跟你們好好講講嘛”務本堂門前負責收票的爺爺是個身體硬朗,笑容慈祥的老人,一聽我們前來調研,馬上就攬過了導遊的活,給我們細細講起了景點。對于那時被現實與預期差距打壓的很是沮喪的我們而言,這一份熱情的幫助不啻于雪中送炭。那種身陷囹圄卻有人拉了你一把的感覺現在想來還是感動得要命。可能爺爺講得并不如我們後來請的導遊好,但在那個日影漂浮在天井中的上午,聽着和我奶奶一個年紀的老人家講天講地講曆史,等着時光裡的美好都化成錦鯉嘴裡的小泡泡,飄忽着浮到水面……我覺得這就是我享受過最好的講解,溫柔慵懶,獨一無二。
好心的幫助不隻是一個人,也不隻是一回。
大槐樹下乘涼的老爺爺會在聊天之後神神秘秘地拉過我的肩膀,告訴我們正在維修的嚴氏宗祠有個側門,可以偷偷溜進去看看,就是不要打擾從業人員施工,像極了老人家在跟你頭挨頭分着桃酥偷吃,相視一笑裡有種合夥幹壞事的心虛。
宗祠裡根本沒什麼能躲,明明看見了我們的維修人員默默扭頭開始工作,有時候發現進入了我們的鏡頭,還要羞澀地笑笑。
村子裡沒什麼遊客,發問卷隻能逮着村民下手。便利店的大叔躺在搖椅上晃晃悠悠地,聽着蹲在一旁的我絮絮叨叨問他問題,帶着一點被打擾了午休的無奈,但還是耐心地一個個回答下來。
……
一直直到現在。
我在日光裡舉起手裡的工藝品看,這是我們剛剛采訪的“銅錢八卦”非遺傳承人嚴奶奶送給我們的,黃線繞着綠布,上面有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出入平安”,邊角的裝飾被陽光一照,鑽石似的閃閃發光。
好看嗎?被塞了禮物的我看着手裡花花綠綠的小八卦,想着平時買的小吊墜、小鍊子,那些外面被機器做得再完美精巧的小玩意兒……笑了起來。
商品如何比得上一份手制的心意,更何況,這來自一個隻見過一面的人,一些可能也隻會見這一面的人。我們素不相識,隻是不同人生一次短短的擦肩而過,但那樸實的關愛,那家似的的溫暖和交談,卻永遠能成為人生向前的力量。
瑣園,慷慨地為我敞開它的大門。
我從燈紅酒綠,行色匆匆處來,不過想帶回幾份問卷,一點資料,誰知那小村落的紅塵滾滾呼嘯而來,笑鬧着往我懷裡撒下了半捧燈火,半縷春風,一懷人間煙火。
足以讓人懷念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