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看到埃德加·德加的作品，我都會下意識地為他“了不起的構圖”感歎不已。在德加的畫中，模特兒往往不會站在畫的中央，特别是他耗盡一生心血描繪的芭蕾舞者更是如此。德加畫中的芭蕾舞者有的在撓身子，有的正在脫舞鞋，有的則是在舞台後面疲倦地等待上場。德加并沒有表現芭蕾這種藝術帶給人的那種非現實的、優雅的、精靈般的感覺，他眼中的芭蕾舞者，隻是完成工作的勞動者而已。仔細看的話，你會發現德加畫中的芭蕾舞者大多是朝天鼻，或者是小眼、歪嘴。即便如此，德加畫中的芭蕾舞者仍給人優雅的感覺，那是青春和肉體給予的人類本真的美。她們強忍着疲憊跳舞，姿勢毫不優美，更接近扭曲，天才畫家卻能從她們身上挖掘到美的存在。
《兩個芭蕾舞女》（two dancers on a stage）這幅畫也是如此，從某種角度來看，這幅畫更像是一張沒有拍好的芭蕾彩排的快照。舞台地闆占據了大部分畫面，右側芭蕾舞者的手腕被外框裁沒了。拍攝人物照的最基本常識之一便是“盡量不要切掉人的胳膊和腿”，而德加故意将芭蕾舞者的左臂裁到畫布之外，正是因為這種獨特的構圖，反而為這幅畫注入了生命力。換句話說，這幅畫看起來像是芭蕾公演過程中瞬間拍下的快照。圖中的兩位芭蕾舞者并非芭蕾表演的主人公，而是群舞裡的舞蹈演員，因為她們身後就是舞台背景和邊緣區域，而主人公是不會站在舞台的一個小角落裡跳舞的。但如果是群舞的舞蹈演員，應該和别的演員一起排得密密麻麻的，但左側的舞蹈演員前方的舞台空空如也，是以這可能不是實際表演，而是取自舞台彩排時的場景。站在左側的芭蕾舞者的姿勢非常優雅，但是仔細一看，會發現她長得十分醜陋，額頭和嘴巴突起，翹天鼻也是塌的。對此，有些苛刻的評論說：“這哪兒是人，明明是類人猿嘛。”德加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但有種說法是德加有可能故意将芭蕾舞演員的臉畫成了類人猿，通過“沒有進化好的臉”，來表現出她們不屬于上流階層。若真是如此，在成為一個優秀的畫家之前，一定要先是一個有頭腦的人。
《兩個芭蕾舞女》與雷諾阿的《包廂》一樣，都創作于1874年。如果說是偶然的一緻，這未免太微妙了。雖然兩個人都是以勞動階層的女子為模特兒，而且都選用了同樣的主題“劇院”，但風格截然不同。雷諾阿是刻畫出女性這種存在所擁有的夢幻般永恒優雅的美麗，而德加畫中跳舞的芭蕾舞者都非主人公，她們隻是觀衆眼中那個站在小角落的無名小卒罷了。這些不漂亮的女孩子隻是群舞演員，而非舞蹈水準出衆的主人公，默默地站在舞台的角落翩翩起舞，這便是德加畫筆下的芭蕾舞者。即便如此，在跳舞的女子身上，仍散發着青春和女性本真的美。德加塑造了她們不完美的外表，卻賦予了其最美的靈魂。他的視線冷峻又溫暖，這種奇妙的沖突，正是從别的畫家身上找不到的、德加的獨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