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費城故事》(1940)
電影類型是一個很有用的概念,其本質上是主題、影像、劇情和套路的集合,幫助觀衆進行故事分類。例如當有人說他喜歡科幻電影時,其實真正喜歡的是這部影片運用了科幻電影的套路,來探讨這種類型才有的觀點。
有些類型長盛不衰,有些隻是昙花一現,而有些類型,就如神經喜劇(Screwball Comedy),在盛極一時後才退出曆史舞台。
神經喜劇電影《費城故事》
神經喜劇是喜劇電影的一種,兼具着浪漫風格和諷刺劇的特點,它有标志性的快速對話,以及伴随着啼笑皆非的情景和快速推進的劇情,該類型聚焦于各類沖突帶來的效果,如原則之間的沖突、觀念之間的沖突、兩性之間的沖突。
1934年上映的《一夜風流》标志着神經喜劇的問世,這部電影至今仍廣受歡迎,它為神經喜劇設立了模闆,并見證此類型片在三四十年代的全面風靡。
《一夜風流》(1934)主演:克拉克·蓋博、克勞黛·考爾白
《一夜風流》最初在少數影院上映,宣傳不多,票房也不高,不過在同年第二輪公映期間,口碑開始發酵,尤其是從小城鎮。盡管出師不利,卻意外成為了票房黑馬,并在同年拿下5項奧斯卡最高獎項(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
類型電影就像某種時間膠囊,讓我們能了解當時的社會、經濟和政治環境,以及如何發展出了這種套路,也能告訴我們是怎樣的社會環境令它風靡一時。
以《一夜風流》為例,我們能探讨神經喜劇的特點和套路,并了解此類型的發展曆程以及20世紀30年代的美國現實社會和電影工業。
《一夜風流》
<h1>男人&女人</h1>
《一夜風流》中的兩位主角因為意外聯系在一起。
艾麗是一個自信的富家千金,她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影片開頭艾麗不顧父親的阻撓,與一個飛行員私定終身,在機緣巧合下,她被迫與名叫彼得的男子一同穿越國境。彼得則是一個勞工階級,他對艾麗的做法嗤之以鼻。
整部電影基于的理念是男人和女人承擔不同的社會角色,如果其中一方越界就會帶來麻煩。
《一夜風流》中的彼得(左)和艾麗(右)
兩性沖突往往是大多數神經喜劇故事的核心推動力,盡管不同影片中的沖突大小不一,但不變的是到了影片結束,要麼是男女間的沖突得到緩和,要麼是沖突化為兩人相愛的理由。
那為什麼兩性沖突會成為神經喜劇的絕對核心呢?
20世紀初,美國女性在底特律林肯汽車公司焊接工廠中的房間工作
其實神經喜劇誕生于社會劇變時期,美國社會的女性們大批湧入勞動力市場,這是她們第一次與男人在職場上展開競争,兩性的社會角色正在發生變化。
《一夜風流》中角色間的“性别互換”就是反應的上述現象,例如影片裡清晨的場景中,艾麗占據主導地位,彼得則服侍她早餐,處于弱勢地位,随後兩人間針鋒相對的快節奏對話,既在相遇之初加深彼此厭惡感,也在最終促成佳人成對。
這種沖突是神經喜劇最鮮明的特點之一,它通過男女主角的碰撞,也展現了現實中的兩性變化。
《一夜風流》裡彼得服侍艾麗早餐
兩人的對話看似針鋒相對,又暗含着甜蜜
<h1>城市&鄉村</h1>
《一夜風流》說到底講的是一段公路旅行,主角們在充滿未知的旅途中發現自我。叙事的關鍵在于兩個主角都來自城市,為了了解自我又要面臨鄉村的考驗。
在影片中,城鄉的二進制差異突出表現在習慣室内洗漱的艾麗,她與外面排隊洗澡的農婦有着明顯的不同。
《一夜風流》中艾麗被排隊洗澡的鄉村女性們嘲笑
在美國20世紀早期,城鄉關系加劇緊張。
從19世紀70年代末到20世紀20年代,美國城市人口從1000萬激增至5400萬,城市為美國人提供了階級上升通道,讓人們有機會實作所謂的美國夢,随之而來的代價是生活節奏飛速加快和美國傳統價值觀的缺失。
20世紀初的美國城市
在《一夜風流》和受到其影響的其他神經喜劇中,主角們的人生往往起步于新興的美國大都市,而回到鄉村則代表着一種常識的回歸,以及對真正珍貴事物的贊揚。
神經喜劇電影《育嬰奇譚》(1938)中主角都是來自城市的精英階層
<h1>高階層&低階級</h1>
在城鄉相對主題的基礎上,《一夜風流》還探讨了身處不同社會階級的兩人,他們是如何糾纏在一起并合作解決問題的。
在神經喜劇電影中,對社會準則和慣例的誤解推動着劇情更新,也幫助主角們走到一起。
《一夜風流》裡嬌生慣養的艾麗誤以為公共汽車司機會聽自己的訓示,結果被滞留在原地,是以她不得不和彼得結伴出行,而彼得卻想靠她赢回工作。
《一夜風流》中想要讓艾麗幫自己赢回工作的彼得
這個主題的首要來源是,在20世紀30年代中期,美國依然沒有擺脫經濟大蕭條的影響,而擁有俊男靓女的神經喜劇,給予了人們逃離現實煩惱的機會。
在電影中,世界到處充滿了冒險,生活難題也隻是小菜一碟,有情人終成眷屬,努力付出就有回報。神經喜劇不僅是對現實的逃避,還反映了當時社會貧富差距的态度,通過貧富沖突的刻畫,日夜工作的勞工階級比富人階級更加真誠,也更有道德。
20世紀30年代中期,經濟大蕭條下的美國
神經喜劇往往給主角賦予憤世嫉俗的性格,這影響了整個30年代的貧苦勞動者,因為大蕭條奪走了他們的美國夢。
例如在《費城故事》中,記者邁克曾說出:“年輕、富有、貪得無厭的美國女性,他們不存在于其他國家。”
《費城故事》中記者邁克(左)
在《一夜風流》的開場,彼得丢掉了工作,他本是紐約一家報紙的記者,整部電影彼得都因為女主角的财富而看不起她。諷刺的是,到了影片結尾,兩人結婚,彼得則踏上了上流社會。
表面上就算财富猶如劇毒,人們卻仍然趨之若鹜。
《一夜風流》中最終在一起的男女主角
并非每部神經喜劇都把财富作為核心沖突,但這主題卻一再出現,如《育嬰奇譚》、《費城故事》中都有類似的性别反轉橋段,講述拜金女不得不在真愛和富有的追求者之間做出選擇。
即使這一要素慢慢成為神經喜劇的一大特點,但它們都遵從一個道理:盡管财富是美好的,但仍不足以取代真愛,金錢永遠無法保證幸福。
《棕榈灘的故事》(1942)中女主角面臨着财富抉擇
<h1>正派&下流</h1>
電影理論家安德魯·薩裡斯将神經喜劇定義為一種無性的性喜劇。
1934年,美國海斯法律規定前法典時代電影中的直白性現場,隻能隐晦的以符号或比喻的形式在銀幕上出現。
盡管沒有明說,《一夜風流》也受到了影響,例如影片中艾麗就用美色成功攔下一輛便車,讓彼得的男性魅力敗下陣來。
《一夜風流》攔車的艾麗
海斯法典是一整套嚴格的道德标準,嚴禁電影中出現犯罪、暴力,尤其是性場面。它早在1922年就出現,但直到1934年才開始嚴格執行,并改變了直至1968年間所有上映的美國電影。
神經喜劇的出現則是對海斯法典的強力反抗。
它像是一種常識,如薄紗遮蓋般,裹挾着颠覆的思想和性畫面以混過條例,電影中直白的性場面變成了打情罵俏,葷段子變成了雙關語和比喻。
彼得:“你真會把你逼瘋”
神經喜劇的基礎是一種性挫折,在于無法觸碰或表達自己的真實欲望。
對于《一夜風流》的兩個主角,他們被迫共處一室,假裝夫妻。影片将挂起的床單比作聖經中的耶利哥之牆 *,隐喻着道德上的正派。
随着情節推進,主角間的男女之情愈加濃烈,挫折感如影随行一直延續到兩人結婚,故事最終才在符合海斯法典的前提下令主角們走到一起。
耶利哥之牆 *:引用于聖經,傳說是不可摧毀的耶利哥城的崩毀,是西方家喻戶曉的故事。
“這是耶利哥之牆”
<h1>類型的衰退</h1>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神經喜劇一邊努力突破海斯法典的限制,另一邊卻依賴法典設定的邊界而存在。
進入20世紀60年代,越來越多性場面在銀幕上出現,海斯法典幾乎難以落實。1986年,海斯法典被替換成直至現今的分級制度,電影行業進入了成人内容的新時代。
替換海斯法典的分級制度
神經喜劇賴以生存的性挫折内容,在新時代沒有了市場,并迅速徹底衰落。但神經喜劇的元素卻依然遍布現代浪漫喜劇片,在對話中、在人物關系和整體風格中,我們仍然能看到它的影子。
盡管按照某些标準,神劇喜劇顯得有些過時,但它可以說是探讨兩性關系以及吸引力的必要内容,神經喜劇象征着電影走向更為複雜的叙事,并給我們提供前所未有的視角,去了解美國20世紀30年代初,人們的恐懼、态度和希望。
《安妮·霍爾》(1977)
《和莎莫的500天》(2009)
你可以試着拿神經喜劇和它的當代“近親”作對比,現代浪漫喜劇中探讨了什麼社會問題,在21世紀的愛情和生活方面又能告訴我們什麼?
當把神劇喜劇與現代浪漫喜劇放在一起時,二者到底又有多少實質的差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