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的一生會遇見很多人,隻有極少數會留在你的生活裡,和你一起成長、衰老、哭泣、歡笑。更多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散久了就忘了,不管當初如何熱鬧濃烈,也會被歲月沖淡得一幹二淨,不着痕迹。然而,必定會有一個兩個人留在你的記憶最深處裡,如同你的關節炎,每逢變天時就會隐隐作疼。
如今,在我心裡就住着這麼一個人,她叫薇兒,雖然分别了近三十年,她的音容笑貌宛若如昨,好像就在眼前。三更有夢,伊人紅妝笑容可掬,醒來更是倍添惆怅無數。同學會、微信群,到處打聽卻如同羚羊挂角無迹可尋,泥牛入海杳無音信。好像人間蒸發一樣。隻留下許多模糊不清的資訊,有人說她在電視台,有人說她在雜志社,已經是不大不小的名人了。于是在百度輸入她的名字,居然出來很多條資訊,某著名家雜志社的專欄作家,循着消息寫了封信,很多天後,手機收到一條短信,“在黑夜裡,你就是唯一的亮光,堅持自己,永不放棄!”電話打過去,卻已經停機。在QQ空間裡我發現了一個陌生的訪客,Ta總是出現,卻從不互動從不點贊,也不說話,空間裡的風格就是薇兒的手筆,問ta是不是薇兒,回答卻又不是。人生就是這樣,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人生就是這樣,一轉身就是一輩子。有些東西一旦逝去便再也不會回來了,譬如青春、夢想還有愛。你以為有大把的時間,大把的機會去珍惜,去解釋,去彌補,卻最後發現,你甚至沒有機會對她說聲對不起。
開學已經幾天了,我才重新走進了課堂,照例是父親向老師說好話緩交學費,家庭的貧困讓我既敏感又自尊,變得木讷寡言郁郁寡歡,我隻有在作文課上才找到自信,略微恢複一下我骨子裡的頑童本色。當我走進課堂時,同學們發出一陣歡呼,卻有一個女生挑釁地站起來,睜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烏黑的頭發,好看的面容,她就是薇兒,從尺八轉來的新生。
後來,我問她為什麼站起來那樣看着我。她說,她的同桌說我的文章寫得很好,她不服氣,她在尺八,一直就是公認的才女。我問她現在服不服氣,她說,不服不行啊,既生瑜何生亮啊。我說,明明先生的我好不好?其實是你太早熟,你的文章有些超前了,學生不宜啊。她的臉紅了,如同天上的绯紅的霞雲。
她的臉紅了,如同天上绯紅的霞雲。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足以沖淡我因家庭清寒帶來的陰影。隻是,像她那樣既美麗又高傲的女子,碰巧又生于小康官吏之家,難免有很多猜忌妒恨,後來竟自流言蜚語四起,好事無聊的男生憑空捏造出許多故事,緻命的是我居然信了。我生氣向她要回我小說的稿子,說她不記得還我,她無辜地遞來,我卻接過來摔下。後來才發現,她将我的幾萬字的小說用工整的小楷謄寫了一遍,我才知道錯怪了她,可我還是沒有道一聲對不起。最有才華的兩個人就這樣漸行漸遠,直到在彼此的生活裡徹底消失。
如今,我在喧嚣的市井做了一個卑微的小老闆,卻仍在清寒的歲月裡不肯放棄當年旖旎的夢,隻是,再也沒有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子,甘願放下她所有的驕傲,為我抄寫那冗長的字句,瑣屑的笑話。或者聽我講小說裡的人物,塵世裡的故事。我在熱鬧的人群感到透心的孤單,我在嘈雜的微信群尋找安慰,最終卻發現自己隻是徒勞無益。而當年那個女子,早已華麗轉身。她經由獨木橋進入象牙塔,成為一名成功的女子。而她所欣賞的人,至今還在現實的沼澤苦苦掙紮。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再也沒有一個人那樣懂我,我感到深深的落寞。
我感到深深的落寞啊,店裡的生意聊以糊口,每天坐在店門看着那邊的高樓,看過來過往的車輛和行人。時光傾染了鬓角,歲月織成密不透風的羅網,我就在這羅網裡糾纏,想在理想和現實間殺出條路來,卻感到如此乏力。空間裡那個神似薇兒的人還在,是不是薇兒并不重要。她早也化身故事裡的女主。隻是有些故事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生活畢竟不是小說,很多時候,它沒有邏輯,不由人編劇。
很多時候,生活它沒有邏輯,不由人編劇,你還在傻等時,它卻荒誕落幕,戛然而止。你苦苦等待的人,也許再也不會出現。你隻有在小說裡,給一個圓滿的結局。
張愛玲說“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于千萬年時間無涯的荒野,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好趕上了,沒有别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問一句“噢,原來你也在這裡!””隻是在不懂愛的季節,我們相遇得還是太早,等到懂得,斯人已遠離。人世間,有種痛,叫做相見恨早。
2.在我所住的高樓對面,是一片老舊的平房,喊拆遷許多年卻還沒有動靜。沒事的時候,我就拿把躺椅坐在落葉窗前,聽對面的市聲。經常有人在低矮的磚瓦房前,擺張桌子,上面擺滿大碗的魚肉,他們吆五喝六,笑聲歌聲聲震屋瓦,連我也不由得深受感染。我們的高層住宅也許是他們一生都向往的,可他們簡單的快樂,卻是我曾經擁有,卻最終失去的。
在城市的高樓邊,經常圍繞着雜亂低矮的磚瓦房,這是城市裡獨特的風景。住平房的人一輩子夢想着住進高檔社群,我也是,等到真的進來了,才發現自己連簡單的快樂也失去了。對面的住戶,姓甚名誰,幹什麼的,我們都不知道,關了門各自過活。我們穿着職業裝,帶着職業的微笑,好像總是善解人意,精力充沛,奮發向上,充滿正能量,實際上卻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身累心累還要裝……真想加入樓下的那個派對,口無遮攔,自由自在,那種真性情,那種簡單的快樂,才是我們難以企及的烏托邦。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傑的信。我沉悶的生活才有一抹亮色。傑是我國中轉學後的同學,白皙的臉上永遠帶着憂郁,好像不會笑似的。我背後叫他自命清高。傑才華橫溢,在我寫那些瓊瑤式的卿卿我我時,他就開始寫低層人民生活的小說。他有着很多同齡人所沒有的成熟,他不關心《霍元甲》,不收集翁美玲的照片,他對整個國家和社會充滿憂郁,同時家境貧寒,讓他沒有笑容,不得不說,我被他打動了。還記得他下晚自習時遞給我的小紙條。我感覺他在發抖,我也在發抖。“世間最大的幸福就是你愛的人也愛着你!”我們就在繁忙的學習裡,成了彼此的依靠。那是我的初戀。我的少女心被這個憂郁的少年弄得魂不守舍。隻是,後來學校查處早戀,很多同學被訓戒談話,而他也開始疏離我。可我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他是喜歡我的,“哼,膽小鬼!”
收到他的信,我才知道他就在住在對面一片磚瓦房裡,那片城中村裡有一條街,幾乎每天開車我都要經過那裡。看見他的小店,看見他和隔壁門面的在聊天,他說着一口武漢腔,可是縱使他雙鬓染霜,說着他鄉的口音,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我在茶色玻璃後面觀察他,有次堵車,幾乎在他門前停留了五分鐘。啊,不管多難多累,他還是那個傑,沒有失掉他的初心,他的簡單的快樂。他不知道,我甚至有一天走進了他的店裡,隻不過他沒有認出我,我帶着帽子和口罩,說着國語。我像個惡作劇的孩子,我沒有和他相認,因為,我想一直做他夢裡那個美麗的少女。
我想一直做她夢裡那個美麗的少女,即使歲月無情流逝。有時候我也有和他相見的沖動,告訴他其實我一直在他的生活裡沒有遠去。我是他的QQ好友,我站在他的背後默默關注他,看他的日志,說說,女兒的照片,他的歡樂憂傷,她的寂寞和孤單,他的小說……可是我還是喜歡做一個沉默的薇兒,以這樣一種方式,守候未來的時光。沒有誰能夠不穿過黑夜到達黎明。相信在他的小說裡,我的笑如天上绯紅的霞雲,一直是,一直是。
有人說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一次擦肩而過。世間最美的相遇,不就是相視一笑,擦肩而過?畢竟歲月追不回,那就活在記憶裡,美在你的小說裡吧。
人生注定是不圓滿的。世間有一種遺憾,叫做相見恨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