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書第
陳昌齊,字賓臣,号觀樓,他一生卑以自牧,謙謙君子,虛懷若谷溫其如玉,人們都熟知觀樓公“有千年祿切,無百年觀樓”睦鄰處世的佳話。陳昌齊一生剛正不阿,廉政恤民兩袖清風,最惡勢利之交,從政數十年未嘗一趨權貴之門,亦留下一生傲骨鬥和珅的美談。

陳昌齊,字賓臣,号觀樓
陳昌齊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高中進士入翰林散館,充三通、四庫館纂修官。乾隆三十九年典試湖北,次年充會試同考官。旋轉河南道監察禦史巡視西城。嘉慶元年升兵科給事中,嘉慶六年補刑科給事中,巡視東城。嘉慶九年出任浙江溫處道。嘉慶十四年因事降調,遂解組歸。三十餘載官場場浮沉,兢兢業業盡忠職守,但最為人稱道的無疑是陳昌齊的學識,他潛心學問,“于書,無所不讀,其學,無所不精”,實在不是一般學者所能達到,毫不誇張地說,在湛江曆史上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論涵養學識,湛江學者名人中首推陳昌齊,在雷州半島上千年的文化史上,集百家衆長的陳昌齊俨然一座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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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陳昌齊“賦資穎絕,至性過人”,十七歲時,陳昌齊“學問淹博,自十七歲後貫通群籍,《十三經注》皆頌如流”。陳昌齊的一生愛書如命,可謂“讀書破萬卷”。
陳昌齊出類拔萃,乃學界翹楚。我們不妨借用梁啟超《近代學風之地理分布》中的一段評價:“吾粵自明之中葉,陳白沙、湛甘泉以理學倡,時稱新會學派,與姚江并名,厥後寖衰矣……粵中第一學者,推嘉慶間之海康陳觀樓(昌齊),觀樓學甚博,于《大戴記》《老子》《荀子》《呂覽》《淮南》皆有校注,又善算學,今著述存者甚希。”也就是說,他将陳昌齊視為廣東可以承接陳、湛二位大師學力和地位的人物。
四庫館是漢學家的大學營,可以說是“賢俊蔚興,人文郁茂,鴻才頸學,肩摩踵接”,參加纂修《四庫全書》的廣東學者,僅有陳昌齊和馮敏昌兩位,他們無疑是廣東學術的翹楚。陳昌齊任《四庫全書》編纂期間,與紀昀、戴震、周永年、姚鼎、翁方綱、王念孫等著名學者同僚。陳昌齊能占一席之位,本身就是學術地位的崇高象征。
戴震,字東原,大名鼎鼎,被梁啟超稱之為“前清學者第一人”。他是清代著名語言文字學家、哲學家、思想家,其治學廣博,音韻、文字、曆算、地理無不精通。戴震論學“少贊許而多批評”,但是他偏偏心服陳昌齊。吳雁山在《溫處兵備道陳公傳》中記載:“戴東原先生應诏至京,一見辄心折。所校《水經注》,先生指其訛舛,東原以限于官書,未能更正,常以為恨。
《水經注》(北魏郦道元著)
邵二雲編修《爾雅正義》成,質之先生,為駁正三十餘條。”從這段文字中我們得知,戴震所校的《水經注》,曾請陳昌齊審閱。《水經注》是古代中國地理名著,作者是北魏晚期的郦道元。陳昌齊憑借深厚的地理知識給戴震指出多處不妥,并為其改正。因限于官書未能改版,這件事曾使戴震耿耿于懷,引為終生憾事。戴震作為一個學術前輩能這樣看重陳昌齊,足見陳昌齊學術地位。淸代經史學家邵晉涵所著《爾雅正義》,至今仍是世人公認的一部訓诂學經典著作。可是卻少有人知道,這部書同樣浸滿陳昌齊辛勤汗水。當年,陳昌齊曾應邵晉涵之請審閱全稿,并為邵晉涵糾正三十多條錯漏之處。
《爾雅正義》(淸代經史學家邵晉涵著)
陳昌齊識廣學深,深孚衆望,為人所敬重,絕非偶然。乾嘉學派代表性人物王念孫,曾這樣評價陳昌齊:“先生為餘詞館先輩,後又同值谏垣,公事之暇,屢以古義相告。餘宦遊數十年,所見綴學之士,既精且博如先生者,不數人也”。
王念孫,江蘇高郵人,字懷祖,生而清羸,故自号石臞。
王念孫本身就是聲韻訓诂學之大家,這種高度評價出于曠世大儒王念孫之口,對于肯定陳昌齊來說無疑達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乾嘉之世,漢學中以惠棟為代表的吳派,以戴震為代表的皖派與高郵二王鼎足而立,同為漢學旗幟。王念孫和其長子王引之都以文字訓诂最為專精,并稱“高郵二王”。王引之少年積學頗為自負,不肯居人之下,當年為京都學者所熟知。王念孫擔憂兒子驕傲自滿贻誤前途,特命其拜見陳昌齊專論《大戴禮》,前後往返十幾次,陳昌齊逢疑必答,王引之受益良多,深為陳昌齊的學問所折服。
王引之,江蘇高郵人,字伯申,号曼卿,是王念孫長子,清代著名學者。
清代著名學者桂文燦雲:“若夫博通群書,以漢儒訓诂說經者,以文燦所聞,蓋自海康陳觀樓始”,認為陳昌齊為廣東“訓诂說經”第一人。事實上,陳昌齊對樸學研究貢獻很大,素有“廣東治漢學、樸學第一人”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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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昌齊學富五車,固然在一般學者必修的經史子集之類著作上下過一番硬功夫,此外在其他如文學、音韻、政法、賦稅、醫藥、地理、數學、天文以至百家衆技書籍,亦都廣泛涉獵研究,造詣頗深。陳昌齊博廣業精,著作等身,可惜的是除《陳子遺書》于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刊行外,不少書稿沒有出版過,流傳不廣,很多著作至今不知所蹤,據說因鄰家失火殃及被燒毀。這批散失的書稿計有《曆代音韻流變考》《〈大戴禮記〉正誤》《〈老子〉正誤》《二十子正誤》《〈荀子〉考證》《天學脞說》《天學纂要》《地理書鈔》等,這是學術界的重大損失。
陳昌齊潛心治學的精神是令人敬佩的。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他擔任三通館的勘校官時,獨自擔當地理一門的校核任務。據陳昌齊傳略所載:當年直省地志繁雜,不易校勘,而陳昌齊百倍認真,稽核審詳,思路清晰條理分明,是以博得‘生平最精地理之學’的名譽。事實上,陳昌齊在京都為官時左圖右史手披口誦,常常挑燈苦讀,這些知識他又能靈活運用到實踐中去,其任浙江溫處兵備道時,能策劃測繪沿海地圖,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十六世紀,西方傳教士将數學、實體、天文、地理等學科知識傳人我國,國内不少學者開始關注中國傳統算術、曆學的研究,出現一批科學論著,如戴震的《勾股割圓記》、吳蘭的《方程考》等,是以我國湧現一批象陳昌齊一樣的學者,既是經學家也是天文學家和數學家。據《中國人名大辭典》記載:陳昌齊“長于天算,著有《天學脞說》、《測天約術》二書”,《海康縣續志》記載其還著有《天學纂要》。陳昌齊在《測天約術》序言中提到:“正弧三角形改為六法,取利瑪之省除法;取莫尼閣之不分線法,凡求簡易也。”王念孫序陳昌齊《賜書堂集鈔》,綜合評價陳昌齊:“先生于書無所不讀,自經史子集以及乾象坤輿之奧,六書四聲九賦五刑之屬,星算醫蔔百家衆技之流,靡不貫穿胸中。”可見陳昌齊學問淵博蜚聲文壇,乃一代通才。
此外,陳昌齊做學問之餘,對藝術亦懷有濃厚興趣。陳昌齊書法造詣極深,即使用殘毫秃筆,于陋紙上也能結成豐腴之體。“少年時專習歐陽詢,後兼采虞世南之長,直追鐘王,自成一家”。他對歐楷、虞楷研究得特别透徹,其《臨池瑣語》語曰:“試取《醴泉銘》《化度寺塔》與《孔子廟堂》《昭仁寺》等碑合觀之,而後知學歐務方,學虞務圓”。陳昌齊現有一楹聯刻于天甯寺,“似無奇觀蘇學士也經評許,盡有幽趣石頭陀于次栖遲”,可謂詩書雙絕,讓人歎為觀止。陳昌齊也是一位美術鑒賞家,從其門類甚廣的題畫詩中似乎可以感受到陳昌齊對繪畫藝術研究頗有心得。陳昌齊《題李濟陽何母寒燈課兒圖》詩:“作畫人如顧恺之,圖中往事一燈知。奉姑撫媳成全節,女史司箴告庶姬。”詩中提到的顧恺之是東晉時期大畫家,時人譽為畫聖。陳昌齊借顧恺之對李濟陽畫作給予充分肯定,可見其知識淵博,鑒賞能力深厚,一般學者難以望其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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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昌齊一生緻力于興學,對廣東的教育和文化事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陳昌齊丁憂或辭官歸鄉期間曾講學于粵秀書院和雷陽書院。嘉慶三年(1798年)九月,陳昌齊因父病逝南歸奔喪。至蘇州,浙江巡撫欲聘陳昌齊為鐘山書院講席,陳昌齊婉辭。嘉慶四年(1799年)五月達雷州。冬,兩廣總督吉慶,廣東巡撫陸有仁仰慕陳昌齊學問人品,力聘其主講粵秀書院并任山長。
粵秀書院
陳昌齊受聘粵秀書院,一直到丁憂結束。清前期粵秀書院為省城諸書院中藏書最富之書院。容府遞視,院長博學,選錄高才,學規嚴格,故此粵秀書院曆康、雍、乾、嘉、道五朝,一百四十年間,執省内書院科考之牛耳,誠為省城最高學府,有“海濱鄒魯”之稱。陳昌齊不負衆望,“選拔萃,舉賢書,登甲榜,中隽之彥,指不勝屈,大魁鼎甲,卓出其中,明驗大效,彰彰如是”。其時,粵秀書院人才輩出,日新月盛。嘉慶十四年(1809年),陳昌齊辭官回鄉,再次主講粵秀書院。當然,陳昌齊對家鄉的雷陽書院同樣呵護有加,論文課士諄諄誨人。陳昌齊獲得贊揚和尊重,侍郎溫适高度評價陳昌齊是廣東的“鳳凰芝草 ”。此外,陳昌齊做過兩次考官,第一次是在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主持湖北省的鄉試。第二次是乾隆四十年(1775年),參與禮部主辦的會試,陳昌齊選拔人才不留餘力扶掖後進。
還有一件事讓人值得稱道的,是陳昌齊晚年發揮餘熱,嘔心瀝血領銜修纂《海康縣志》、《雷州府志》、《廣東通志》。陳昌齊在翰林院工作多年,曾擔任“三通館”纂修官、“文淵閣”校理、“四庫館”校勘等工作,有着豐富的纂修經驗,陳昌齊無疑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史志高手。林子雄在《陳昌齊研究》中記載:“清代嘉慶年間,阮元來粵任兩廣總督,重修《廣東通志》,首選廣東海康籍人士陳昌齊擔任總纂。”其實,在此之前曆任許多官員都認為陳昌齊是編修省志的最佳人選,認為“昌齊不出,無所秉程”。《廣東通志》費時三年,成書三百三十四卷,“卷帙浩繁而載錄詳明,體例雅飾”。許多史志學者都認為這部《廣東通志》比之前或之後的所有《廣東通志》都較為完備。
陳昌齊這位南粵先賢,在梁啟超眼中他是一代碩儒,其故居“觀察第”琉璃瓦細數歲月風情滄桑事,至今依舊激勵一代代湛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