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聲說相聲“這行沒好人”,郭德綱奉之為金科玉律。其實這話不怎麼道地,常寶堃、馬三立、趙佩茹等人都是公認的德藝雙馨。
相聲行确實有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好往臉上貼金,掉書袋的說法就是善使春秋筆法。

始作俑者,就是相聲的開山祖師朱紹文。在徒子徒孫眼裡朱紹文是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所謂“滿腹文章窮不怕,五車史書落地貧”,因不滿官場黑暗不願科舉,是以撂地說了相聲。
這種說法很美好,朱紹文的形象瞬間高大上,連人格也異常令人欽佩。但是很可惜,邏輯上講不通。
首先來說朱紹文應該沒讀過幾年書,認幾個字沒問題但也不會太多。朱紹文的從藝經曆很清晰,自幼學平劇,成年後專攻大花臉。舊社會但凡有點出路不會讓孩子學戲,這行太苦,還不易成才,練一輩子都可能隻能跑個龍套。實在窮得沒辦法了才把孩子送戲院,是以朱紹文很可能是窮人家的孩子,根本上不起學。
朱紹文極為有限的文化很可能是在戲班裡學的。平劇的唱詞有不少打油詩,合轍押韻古風古色,這些東西被相聲藝人照搬過來,形成了藝人常說的“定場詩”。這麼一梳理邏輯立刻就通了。
其次,朱紹文不唱平劇改撂地,後輩給出的原因是同治年間連年國喪,北京城禁止唱戲。這也說不過去,朱紹文要真那麼有文化,秀才都能考,随便找個活都比說相聲賺得多,刮風減半下雨全無,何苦來的?
朱紹文的真實經曆很可能是這樣的:窮苦出身,為混口飯吃學了平劇,天賦又不行成不了角兒,隻能“撈偏門”撂地作藝。
“春秋筆法”的集大成者,當屬我們的“萬人迷”李德钖。他的故事實在太傳奇,以緻于假到真時真亦假,真假難辨了。
比如說收入。按照田立禾先生的說法,李德钖同時用3個捧哏的,每個月每人給100現大洋。
這種說法假了。李德钖最先跟張德全合作,張德全就是張麻子,是跟李德钖合作最好的。張麻子1918年病逝,李德钖啟用了馬德祿+周德山,這二位就差了點。是以“萬人迷”不是“同時”用三個捧哏的,有個先後順序。
每月100現大洋就更假了,用天津話說“介話到頭了”。按照這種說法,馬德祿、周德山幹5個月就能在北京買套四合院,倆人跟李德钖合作了4年,何至于後來窮困潦倒揭不開鍋。是以李德钖厲害歸厲害,掙不了那麼多。
說相聲得罪袁世凱。
這個故事假破天際了。1910年禁演令解除李德钖回京迅速走紅,受袁世凱邀約去總統府表演,因表演的《吃元宵》諧音“袁消”而被袁世凱毒打一頓,趕出京城。
在這個故事裡,一代枭雄袁世凱被描述成了一個二愣子,吃飽就睡,見人就打,比古惑仔強不了多少。編造出這麼一個故事一來是給老祖宗貼金,二來是為張麻子重病後李德钖在北京混不下去所做的曲筆。
李德钖提攜張壽臣的說法,也很有可能是後人強行“挽尊”。壽字輩崛起後,李德钖為捧後人給張壽臣量活,所謂提攜後輩。據本人反複斟酌,這種說法假了。
提攜後輩應當提倡,但搭進自己的事業和真金白銀就太離譜了,李德钖還有個賭博的嗜好,是以故事很可能是假的。
真相是什麼呢?重新梳理一下李德钖的藝術生涯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實際情況是李德钖确實火了10來年,張麻子病重後就開始走下坡了,時間應該是1915—1918年。搭檔周德山馬德祿後又因為抽大煙身體垮了,說不了長篇大段隻能散夥,三個人合作了4年。此時的李德钖徹底沒落,為糊口隻能給晚輩量活,就這麼回事。
李德钖闖蕩上海失敗,據陳湧泉說是因為“誤會”,上海人一聽“萬人迷”以為是個大美女,一看是個糟老頭子就都不樂意了。
實際情況是南方人沒有聽相聲的傳統,李德钖當時的狀态也早就不行了,兩方面結合導緻闖蕩上海失敗。
1926年李德钖赴東北演出,因住不起旅店凍死在沈陽的臭水溝裡,一代滑稽大王就此“香消玉殒”。
類似的春秋筆法很多,李德钖的最多,馬三立先生的最令人動容。60年代馬先生重返舞台,諸多老相聲迷蜂擁而至為他捧場,媒體形容馬三立的回歸堪稱“原子彈爆炸”。
馬老被觀衆的熱情所感動,竟長達好幾分鐘開不了口。現場平靜後馬先生終于張嘴說話了:老沒見了吧,我,病了.....
馬老這個“病了”意有所指,區區兩個字寫進了人生的凄涼與沉重。每每回想這一幕,總能讓人感動不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