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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可:道家學說和吠陀哲學的十一個相似點

作者:文化先鋒
朱大可:道家學說和吠陀哲學的十一個相似點

将老子及其早期道家學說跟吠陀教義加以簡單比對,就能發現下列幾項重要的相似點:

首先,老子們的學說核心“道”,與婆羅門教的“梵”(Brahman,中國上古音【bloms】)的意義近似,而後者産生于更為久遠的年代。“梵”的語義為清淨、寂靜和離欲,這正是老子們所竭力倡導的,“梵”又是修行解脫的最後境界,為無限、唯一、不生不滅、常住、無差别相、無所不在的最高實體,世界的本質,也是宇宙的最高真實和最高主宰,這與老子們對“道”的陳述基本一緻。 在某種意義上,“梵”為“道”提供了重要的哲學原型。

其次,“道”(上古音【l’uuʔ】)的概念,音譯自印度吠陀教的關鍵詞“哩多”(Rta),它本指普遍的宇宙規律,決定世界從混沌到有序的變化,其反義詞是“鴦哩多”,也即混沌。“哩多”無所不在,令世界生成周而複始的規律,捍衛世界、人、德性和禮儀的存在,并決定肉體和精神的生死存亡,是最廣泛意義上的宇宙真理。老子之“道”,是“梵”和“哩多”兩種原型的總和。

第三,在吠陀的早期詩篇裡(約B.C.1200~B.C.1000年之間),已出現太初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的觀點,并把存在物劃分為“陰”和“陽”的對立二進制。而這正是老子《道德經》的邏輯起點之一。大森林奧義書宣稱,梵分為“有”(sat)和“無”(tya)兩種(2.3.1);丁山則認為,老子的“無/有論”,來自吠陀的《無有歌》“其初無無亦無有”,《無有歌》中稱,天地未分之前的狀态為“Tad eham”(梵語),今人譯為“彼一”,老子将“彼一”意譯為“一”,而實際上,其發音跟漢語“太一”、“太乙”和“泰一”極為相近,由此構築道家的核心概念。《道德經》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跟《歌者奧義書》對宇宙誕生的描述非常相似——由一隻卵裂開分為天空和大地兩個部分,而後出現了第三者——太陽,基于它的産生與歡叫,出現了一切衆生和一切願望。

第四,婆羅門教高度重視“天啟”(Sruti),而它的本義為“聆聽”,由于從“聽”中可獲得神的降示,婆羅門教把“聽”的練習推高到重要地位。《大森林奧義書》宣稱:“耳朵是至高的梵”,這就與老子的姓氏發生了緊密的呼應——老子名耳,字聃,一位具有大尺度耳朵和超常聽力的智者,這無非就是在暗示他符合吠陀哲學的标準。大森林是林居者的主要栖所。在無限孤獨和靜寂的狀态中,出現了稀少的大音,而聆聽的意義變得異常沉重起來。跟老子的“大音”高度對應的是《歌者奧義書》,它告訴世人,任何人隻要發出唵音——永恒無畏之音,便達到永恒,如同永恒的天神。《泰帝利耶奧義書》進一步宣稱,唵就是梵,此言用老子式語言加以翻譯,就是“大音即道”。

第五,“老子”象“法論”規定的那樣保持沉默與孤寂,通過調息與入定來修煉瑜珈,以“親證最高我的細微可見性,以及它在種種身體内出現的可能性”,這一境界譯成漢文,跟《道德經》的“玄之又玄,衆妙之門”(細微了還要細微,這是衆多神聖性湧現的門戶),頗有神似之處。

朱大可:道家學說和吠陀哲學的十一個相似點

第六,老子以車輪為喻,頌揚“無”的偉大意義。他形容三十根輻條一起彙集到車輪中央的孔洞裡,而正是因為有了車毂的這種孔洞(隐喻“無”和“空”的狀态),車輛才能實作運動前行的功用。無獨有偶,車毂和輻條的隐喻,是奧義書的重要隐喻,遍及從《大森林奧義書》到《歌者奧義書》等多種文本。《大森林奧義書》多次使用這個隐喻,稱它是自我的強大象征:“正如那些輻條安置在輪毂和輪辋中,一切衆生、一切天神、一切世界、一切氣息和一切自我,都安置在這自我之中”(2.5.15),而《歌者奧義書》則用它來形容氣息的偉大意義(7.14.1);《白騾奧義書》(1.4)更是以車毂喻指梵,并分别以輪箍、輻條、繩索和道路隐喻元素、感官、身體、神通、神靈、品德、欲望和業力。在數十萬種日常事物中選出相同的事物作為能指,用以描述同樣重要的哲學所指,難道這隻是一種驚人的文化巧合?

第七,道家及道教的精神核心“不死”(永生),是吠陀的重要觀念。而“不死”一詞,即來自《梨俱吠陀》的“a-mṛta”,盡管老子在《道德經》中未能直接說出這個語詞,但在老子的繼承者——黃老學派那裡,“不死”卻成為一個至高無上的信念,支撐道士的修行,達兩千年之久,并泛化為遍及整個中國的養生觀念,至今都是指導中國人日常生活的重大原則。而“彭祖”則是其中的最高典範,他的養生和長壽事迹,成為中國人的最高樣闆。耐人尋味的是,在活了八百年之後,他跟老子一樣,以“西适流沙”的方式,悄然離開了中國人的視野。

第八,老子及其後期的道家,均倡導遁世、林栖、素食、禁欲和苦行,而這是印度吠陀教的重要傳統。不僅如此,老子(也包括莊周)對衰老、弱小、陰柔、卑下和無用性的贊美,恰恰是老林居者和遁世者的“老人哲學”。衰老的隐修士在樹林裡苦修,尋找着僅屬于老年人的甯靜道路,但在沙門運動的諸多學派中,似乎隻有滿頭白發的老子證悟了這種覺醒。在強權橫行的語境下,它揭示出某種無限柔軟的真理,并藉此超越了婆羅門教和沙門運動的界限。

第九,老子在《道德經》中使用的“五數”,與印伊文化的五數叙事模式産生戲劇性對應。老子宣稱,“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而奧義書中也大力倡導五數叙事(此外還有三數、七數和二十一數),其中包括五種元素(地、風、空、水、光)、五種甘露、五種顔色、五種人、事物的五重性等等。

朱大可:道家學說和吠陀哲學的十一個相似點

第十,老子出關時選擇的交通工具是青牛(水牛)。劉向《列仙傳》記載老子出關的情形說:“後周德衰,乃乘青牛車去。”《太平禦覽》也有類似的記載:“及老子度關,喜先誡官吏曰:‘若有翁乘青牛薄闆車者,勿聽過,止以白之’。”水牛在中國是尋常的農用家畜,而在印伊則是象征吉祥的聖獸。早期婆羅門教就崇拜公牛,它也是大神濕婆和梵天的重要坐騎。《大森林奧義書》要求婆羅門教徒像崇拜母牛一樣崇拜語言;《摩诃婆羅多》将殺害母牛與弑父、叛逆等重罪等同,要判以死罪。公元465年,笈多王朝皇帝斯幹達笈多釋出诏書,聲稱殺死一頭母水牛的罪行,猶如殺害一位婆羅門祭司。老子選擇這樣的神聖坐騎“西歸”,正是在暗示他的印度文化母本。

第十一,包括老子在内的早期道家集團,其理論中均含有大量吠陀教因素。例如莊周在《逍遙遊》中所提及的“小大之辯”,其觀點跟《歌者奧義書》極其相似;《大森林奧義書》(3.9.26)和《泰帝利耶奧義書》(1.7.1)将氣分為元氣、行氣、下氣、上氣和中氣,又提出關于“精”的概念——“萬物的精華是大地,大地的精華是水,水的精華是植物,植物的精華是花,花的精華是果實,果實的精華是人,人的精華是精液”,其間暗含了關于事物“相生”的原始信念,顯然是中國“五行相生論”的一種粗陋母本;《歌者奧義書》将心脈分為褐、白、藍、黃、紅五色,并将心脈與太陽對應(8.6.1);《疑問奧義書》宣稱,人體有101條經脈,每條經脈又有100條支脈,每條支脈又有72000條細脈,而氣在這些經脈中運作(3.6)。所有這些精妙叙述,此後都在《黃帝内經》之氣、精、脈、經絡等概念中,得到更有力的呼應與完善,最終由中國人推向古醫學(自然療法)的巅峰。

“老子”在中國四處活動的年代,印度本土的沙門運動風起雲湧。當時印度分為16個小國,互相兼并與争戰,群眾的生命與自由受到嚴重威脅,這種狀況,與東亞“春秋戰國”驚人地相似。其中的少數沙門修士是來自東方的“取經者”,他們在苦修瑜珈并獲得正果之後,重返遙遠的“支那”故土,或沿南方絲綢之路,穿過緬甸,經雲南進入楚國,或翻越喜馬拉雅山,經過藏南的戈壁和草甸進入中原,以“海歸人士”的身份,開始了傳播和探索真理的嶄新事業。在中國文明的早晨,那些被稱為“老子”的偉大聖賢就是這樣誕生的。

本文圖檔皆來自網際網路

本文節選自《華夏上古神系》

上傳與管理: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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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上古神系》為朱大可先生耗費20多年的研究成果。全書以跨文化的全球視野,運用多種學科工具,獨辟蹊徑地探研中國上古文化和神話的起源,發現并證明,全球各地的上古宗教/神話均起源于非洲,這是繼美國學者發現全球智人源于非洲、紐西蘭學者發現全球語言源于非洲之後,第三個具有原創性的學術貢獻,有助于修正人類文化起源的傳統觀點,向西方主流人文闡述體系注入“中國元素”。這些觀點颠覆晚清以來的學界定見,為認識華夏文化的開放性特征、傳承本土曆史傳統、推動中國文化的未來複興,提供了富有卓見的啟示,可視為1949年以來中國學術的重大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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