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烏米飯,也叫做“青精飯”,應是從唐代開始流傳,相傳起源于道家,是道徒羽士們辟谷修道時的吃食。杜甫曾在《贈李白》中寫道:“豈無青精飯,使我顔色好。”頗有些道家仙方的意味。大約自宋朝開始,青精飯又擴大至佛教界,成為僧侶的齋食。四月初八“佛誕日”,寺院會制作烏米飯供佛,經供養後的烏米飯分發給善男信女們,來祈求消災減病,故又名“阿彌飯”。從此道佛兩教共飨(xiǎng)烏米飯一事,一直延續到明清時期,也擴充于世俗間,逐漸發展成為一種極具節令性和地域特色的吃食。
而畲族人食烏米飯,則更像原始農作物崇拜的遺存。祭祀稻神,須為米谷着色,這似乎也能從原始農耕民族殘餘的祭谷儀式中獲得一些啟示。衆多西南少數民族,都有以血液浸染土地祭天的習俗,後逐漸以植物染料取代血液來浸泡谷米着色,貴州苗族、廣西壯族的五色飯都有此延續。畲族烏米飯烏黑發紅、油光锃亮,也似血染而成,想必同是一脈。直到今天,經過長久的曆史演變,畲族烏米飯逐漸在普通群眾中流行開來,成為節氣時令中廣受歡迎的重要食物。
<h1 class="pgc-h-arrow-right">傳統</h1>
三月初三是畲族人食烏米飯的日子,也是畲族認為的米谷生日,在這一天,畲民采摘烏飯葉,給米谷染色,象征着為米谷穿上了新衣,寓意一年農事即将開啟,祝願五谷豐登。
畲族“三月三”所食的烏米飯,往往在三月初一、初二就得提前準備,一來為了留出時間泡染糯米;二則是那幾日的烏飯葉特别鮮嫩,所做飯食也格外有藥效。
春初三月,萬物複蘇,本是蛇蟲鼠蟻大作之時,原為遊耕的山民畲族相伴于斯,也懼怕于此,故而傳說在三月初三當日吃了烏米飯,便可上山下地百毒不侵,而且幹活也格外有力氣。
攝影 / 李肅人
再以景甯的氣候地理環境而言,三月伊始,正是草木萌發之時,制作烏米飯的原料——烏飯葉也正是最鮮嫩的時候,故而選擇三月初采摘、制作,是最切合時令的。此時,也恰是每年最後的農閑時刻,農人們難得有幾天悠遊度日。村裡婦孺會選擇一個清晨,三五結伴,腰挎竹籃,去往村中後山上采摘烏飯葉,這是最為應景的一項活動。
烏飯樹俱是天生天長,卻往往每個畲族村落山上都會有;烏飯樹長得也并不高大,呈膨大的分枝灌木狀,仿佛天生為了友善采摘、服侍于烏米飯一事而存在。老弱婦孺們伸手就能夠到,再一停頓,便能裝進腰間的竹簍。而就在此一摘一頓之間,村裡的趣聞八卦、荏苒光陰也在人們的歡歌笑語中蕩漾開來。隻不過,采摘烏飯葉須得是在個晴天,被雨水打濕的葉子就不好了;若春雨将至,預示着要開始打田了,一年農事便由此開始。
<h1 class="pgc-h-arrow-right">用料</h1>
烏米飯一來是為祈祝今歲豐年,再者為了消減去年的陳米。畲族原是稻食性民族,傳統的畲鄉五糯有:明果、粽子、麻糍、黃粿和糖糕。早年間,去歲所獲的糯米,要配置設定于全年各種糕餅所需,更要為“三月三”、清明、端午預留出相應的份額。而屬于“三月三”的,便就是烏米飯了。
過去,傳統耕作的稻谷産量少,景甯本地有一種名為“酒糟糯”的原生種,種植于梯田上、田埂間,更為稀有,畲家人格外以之為貴。及至五六十年代,集體化時期,家家戶戶自己也留不了什麼餘糧,即便是在“三月三”,做烏米飯的也都少了。再後來,雜交稻開始推廣普及,産量是上去了,可也像是少了點原本的味道。然昔日不可留,當下滋味莫強求,這才是立于天地間勞作之人的根本。
烏米飯的選材用料也是幾經更疊。所謂“烏米飯”,當是用烏飯樹的莖葉錘搗揉碎,以其漬汁浸染糯米,使之着色為黑,而後以此種黑米蒸煮成飯食,故稱烏飯。然“烏飯樹”究竟是何物,亦是衆說紛纭。就景甯而言,“烏飯樹”應是指“南燭樹”,又名黑飯草、烏撚子等,是杜鵑花科的常綠灌木,枝條細、葉互生,莖葉含有豐富的汁液、色黑,廣泛分布于我國江淮以南地區。南燭樹的味苦、氣平,有益精氣、強健筋骨、明目、止洩的功用,故古人制作的青精飯,大多以此為染色劑。然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就地取材方是一地人、事的最好承載。古往今來,各地也利用楊桐、烏桕、楓、桦等植物的汁液制作烏米飯,根據各地的風物特産不同,隻要是植物原料即能浸染着色,又有一些藥用價值,便都可以用來制成“烏米飯”吧。
<h1 class="pgc-h-arrow-right">制法</h1>
烏米飯的制法,是一個由繁入簡,去形式感和逐漸世俗化的過程。
最早唐人陳藏器在《本草拾遺》中記載:“烏飯法取南燭莖葉搗碎,漬 汁 浸 粳 米, 九浸九蒸九曝,米粒緊小、黑如嫛珠,袋盛,可以适遠方也。”這種“九浸九蒸九曝”的烏飯制法應是很複雜,而且便于儲存和長途攜帶,此種制法與食用方式,直到民國初年仍在蘇南一帶流行。
至南宋林洪所著《山家清供》:“南燭木,即青精也。取枝、葉,搗汁,浸上白好粳米,不拘多少,候一二時,蒸飯、曝幹,堅而碧色,收貯。如用時,先用滾水,量以米數,煮一滾,即成飯矣。”如今來看,這便是民間最簡易和常用的烹食方式了。
将南燭樹的鮮嫩枝葉捶碎、揉爛後用水浸泡 3 小時,而後用紗布過濾隻餘汁液,再倒入淘淨的糯米,浸泡半日或一宿。黑顔色深淺主要在于青精汁液的濃度,若采摘量少,多浸泡一些時間也可以,最後糯米濾水後入籠蒸透即成。
<h1 class="pgc-h-arrow-right">滋味</h1>
畲鄉的烏米飯上火蒸煮常用木質甑子,最好還得用上土竈,原因無它——受熱均勻。中火慢炖,蒸煮出來的烏米飯顆粒飽滿、米粒發散;四十多分鐘後,掀開甑子的木蓋,耳聽沸水咕咚,蒸汽彌漫,便見桶底的烏米飯,靜卧如墨色磐石。迫不及待夾起一小團,仔細一看,才忽然明白它為何也叫“烏精飯”,微長且圓潤的飯粒,烏黑透亮,泛着些許暗紅油光,有着金石的質感。入口幾粒咀嚼,氣息清新淡然;綿密飽滿又顆粒分明,滋味微甜,有着植物感的青、辛之氣,還像是礦物質附着的口感。
攝影 / 賈亦真
待得微涼,夾起一小團,以土瓷青花碗盛來,糯米漸冷卻凝固,一面撥開雲霧,一面層巒疊嶂,就像是一幅水墨山水畫;又佐以幾碟畲鄉特色的鹹菜,筍幹、蕨爪、茄子、黃瓜,那又是一幅菜園小景速寫了;若再沏上盞景甯惠明茶,山清水秀、碧水青花,與墨色米飯相得益彰,一派遠山遠樹、歸人歸路的畲鄉夏景。
如今走村串寨,烏米飯不再是單純盛放在粗瓷青花碗裡的古早味。在大街上售賣的烏米飯,捏成小團,盛放在亦算是本地特色的竹編小簍子裡,上面裝點着一粒紅棗,黑紅撞色,熱烈紅火。家裡食用的烏飯也變得豐富多樣,亦有了甜、鹹之分,有拌蜂蜜、蘸糖吃的,也有包裹着筍丁、香菇茸再混以肉末的,俱是當地物産。
味覺本是一個流動的過程,遙遠的民族記憶,凝結成當下的生活方式,想必才是最好的傳承與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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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丨公梓蒙
編輯丨宋鵬飛
原文取自《風物中國志·景甯》有增減、改動
圖書《風物中國志·景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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