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期)
給師父燒完紙後,魏文亮回到家就躺下了。一天兩趟“雨來善“,使了三個大段子,返了六七個小段子,真夠累的。幾乎每天都如此,躺下馬上就進了夢鄉。但今天他實在睡不着,還有幾個小時就要離開秦皇島了,這是一座美麗的城市。然而,為生活苦練技藝,疲于演出,來這裡兩年,本該玩玩的孩子卻無暇去登氣勢磅礴的山海關,去觀洶湧澎湃的大海。這是一個遺憾。但最大的遺憾還是在這裡沒了師父。
想到逝去的師父,他流下了淚,淚水濕了枕頭。不僅因為在這裡沒了師父,還因為他在這裡頭次進了像樣的園子,而且很有觀衆緣。就要離開這座使他技藝大增、人氣飙升的城市,就要離開對他格外愛戴格外欣賞的觀衆,他怎麼舍得呢?沒睡一會兒,母親把他叫醒,又迷迷糊糊地上了火車。火車鳴了笛,似乎才把他驚醒。他扒着車窗向外看不知不覺撲簌下了淚水。

(魏文亮先生)
回到了天津東郊的赤土村,奶奶已經離開了人世間。盡管魏文亮跟奶奶相處的時間不多,可究竟是親人,魏文亮傷心地掉下了眼淚。等喪事辦完了,他一家離開赤土進了市裡,在南市口兒斜對過兒的裕德裡三條15号院租了間房。住下了,母親就張羅着給他聯系上學的事。已經11歲的他就要背起母親親手給他縫制的藍布書包,去學校上學念書了。就在這天的晚上,母親拿了一把剪子,說:“長江,來,媽把你的辮子剪了。”
“剪我的小辮兒?”魏文亮一聽,不禁後退了幾步,“您幹嘛要剪我的小辮兒呀!”
“明兒就進學堂了,留這條辮子?同學還不笑話你?“
“我不剪!誰愛笑話就讓他們笑話。”從未跟母親頂過嘴的魏文亮今天頂了嘴。
“長江,”母親好脾氣,她把剪子放下後,說,“媽知道你幹嘛不願意剪辮子。這條辮子從小就留着,留了這多年,剪了舍不得,是吧?”
魏文亮聽了就點點頭,“是舍不得,媽,我不願剪辮子,還因為我的辮子沒了,我師父知道了,他會生氣的,您說是吧?”
師父已經去世了,徒弟剪掉辮子,師父怎麼能知道?就是知道了會生哪門子氣呢?舅老爺和父親都有點兒不解。是以父親插了話:“你怎麼胡說八道呢?怎麼你師父知道了會生氣?這都哪挨哪呀!”
要說知子莫如父。但母親似乎更知道兒子的心思。她說:“你怎麼想的,媽明白。在錦州,就因為你留了這條辮子,你才有了小怪物這個名字。還有,你師父跟你說過,這說相聲的不占一怪,就占一帥。你怕辮子剪了就不占那個‘怪’字了,是不是?”
“媽,您說得太對了。"魏文亮揚着臉,“我留着這條小辮兒說相聲,挺怪的,人家愛看,多少也占點兒便宜。您說是不是?我跟姐姐要是在天津衛也能火了,掙錢多了,我就不讓您和爸爸出去了,在家享福兒。”
(魏文亮與前輩高鳳山王世臣)
母親笑了,可是笑得并不自然,眼角挂了淚花。一個隻有11歲的孩子如此懂事,居然要挑起一個家庭的大梁,當母親的不高興才怪,可是也心酸。兒子是母親的心頭肉,母親理所當然要讓兒子過得幸福。可生在這個家庭的魏文亮,别說沒享過一天的福兒,反倒遭了不少的罪。已經5年,在錦州在綏中在秦皇島,無論是三伏酷夏,還是數九寒冬,兒子有哪一天不出去掙?是掙錢,可也是掙命呀!在錦州時兒子冬天跑大棚,耳朵邊兒凍爛了,兩隻小手凍腫了,腫得像發面饽饽;在秦皇島,兒子盛夏在“雨來善”的台上,穿着大褂捂出一身汗,大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一段相聲下來,地上濕了一片。這些,母親深深地烙在了腦子裡,可兒子對此卻沒有一句怨言。怎麼能讓當母親的不心如刀絞呢?現在好了,社會變了,回到了天津後,母親就找到了唱曲兒的地兒,每天要演出兩場,所掙的錢足夠生活。也該讓兒子像個真正的“孩子”了,就是說這麼大的孩子是該念書,也是該玩兒的。誰知道事情反了過來,兒子卻讓父母享享福兒,他去掙錢。難怪母親笑着要掉淚。
“長江,媽才多大,才42歲呀!就不出去了,就讓你養着?”母親的淚水已經流了下來,“聽媽的話,把辮子剪了,好好念書,把書念出來,能耐大了,媽跟你爸就不出去了,讓你養着,跟着你享清福兒。”
看見母親漣漣的淚水,魏文亮就不再固執。他順從地點了點頭,又用小手去給母親抹淚。母親一把把他摟在懷裡,摟得緊緊的。
轉天他就進了慧和國小。從未上過學的他當然插班念一年級。毫無疑問,他是個孩子,但已經11歲的他在班裡就顯得大了點兒。盡管他身材不算高,跟其他的孩子站在一起也看不出什麼,可他自己卻覺得多少有點兒别扭。還好,他是4月底入的學,很快就到了暑期。等再開學,隻去了一個多月的學校,就和學校“再見”了。滿打滿算,念了三個多月的書。
為什麼?
(魏文華魏文亮姐弟合作)
魏家自從回到了天津衛,魏墨香就在永和茶樓唱曲兒。她會的曲兒多、調兒多,唱得悅耳動聽,五年前離開天津時的老觀衆還在,她回來了,老觀衆還沒有忘記她,她唱了,那掌聲依舊:如雷貫耳:那叫好兒聲依舊:連續不斷。每日的白天、晚上各一場雷打不動。這天吃過了晚飯,她囑咐兒子好好寫作業,正要去茶樓,就覺得肚子裡咕咕噜噜的,趕忙去了廁所。友善之後沒一會兒,又蹲下了。不知是不是腸炎,拉得夠厲害。顯然就不能去茶樓了。怎麼也得跟茶樓管事的打個招呼,舅老爺說:“我去給你們兩口子請個假。”
“幹嗎您去?”魏文亮站了起來,“我跟我姐姐去,場不能空,我跟姐姐上一場,替您,也能拿份子錢。”
“不行不行。”魏墨香連連地搖頭。她說的“不行”,不是說這小姐兒倆頂不了她的場,在秦皇島這小姐兒倆還不是“雨來善”的主要演員,角兒,場場火?她說的“不行”是指另一個方面,“少拿倆錢兒沒關系,别耽誤了你的功課。”
魏文亮笑了:“媽,寫六個生宇,一個寫十遍;還有十二道算術題,十六減七、九加十八簡單。用不了一刻鐘,完事!”
魏雅山顯然不信:“你也吹得太邪乎了,一刻鐘做完作業?”
“您不信呀?”魏文亮說着就從藍書包裡掏出了書本、鉛筆盒,“讓舅老爺給掐着表,我現在就做。”“回來再做吧,要去也該走了。”魏雅山突然變了主意,同意姐兒倆去了。魏文亮當然高興,幾個月沒說相聲了,嗓子眼兒癢得夠嗆。今兒要去的是永和樓,而這茶樓是正正規規的園子,能不高興?
小姐兒倆都笑着拿着大褂直奔園子去了。
小姐倆頭一次在天津說相聲,能行嗎?這可是相聲窩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