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發展到明代已相當成熟了,諸體兼備,能書者夥,但同時也由于種種原因逐漸走上了另外一個極端,台閣體是以大行其道。延至明末,一批深具遠見卓識的書法家起而反對台閣體書寫的闆滞浮薄之弊,于書史吹進了一股新風。

倪元璐像
倪元璐就是其中的代表。無怪乎其後的康有為會在其《廣藝舟雙楫》中稱:“明人無不能行書,倪鴻寶新理異态尤多。”“新理異态”者,即是對以往陳舊的書寫的超越和反撥,倪元璐的創造性,也就是在書法創作的各個方面擺脫台閣體僵化的陰影,開創出富有生命力的藝術境界。其《行書杜牧詩軸》就是一個典型。
《行書杜牧詩軸》正文二十八字由三條一氣貫串的字組構成,其間大量留白,疏處可以走馬,與密集的字組形成鮮明對比,這樣大疏大密的格局使得縱向傾瀉的氣勢更加奪人眼目。同時,倪元璐對字組行氣的把握也頗具匠心:字與字之間縱向的聯系很少靠實在的牽絲來完成,而是字字獨立者居多,在此基礎上緊湊字距,或者強化單字之間空間上虛的呼應關系,這樣就容易實作“筆斷意連”的審美效果,比之牽絲繁複的書寫更顯空靈。
倪元璐行書扇面
倪元璐用筆重而拙,為求整體書寫氣勢的實作而難以全面顧及點畫的完整。勇武狼藉,反足以襯托野犷潑辣的表現力。《行書杜牧詩軸》中,“冰”字、“差”之末筆、“下”之豎、“人”之捺等均亂頭粗服不假修飾,逸筆草草而有自然之緻。
事實上,倪元璐這種做法是對此前陳陳相因、刻闆書寫的大膽冒犯,進而張揚一種真正緣情任性的創作狀态。在功夫足夠紮實的基礎上,強調書法家在創作中對膽魄和襟抱的發抒,而不是汲汲于點畫的完整刻畫,可以最大限度地展現書法家的精神氣場,真正回歸到書法藝術最本根的訴求上來:抒情表意。
倪元璐行書手劄
在《行書杜牧詩軸》中,倪元璐中鋒、側鋒并用,加上時施顫掣之筆,使得線條遒媚勁健,跌宕多姿。與此同時,倪元璐還善于翻折筆畫,如“少”字之撇、“鳳”字之橫折彎鈎、“差”之末筆等皆果敢猛厲,為作品平添骨氣。也正是因了倪元璐對翻折筆法的運用,加之頓挫果決,使得全作讀來斬釘截鐵、铿锵有力。
因為動作果斷幹脆,進而使墨色變化也頗見生機。倪氏此作用濃墨書寫,枯濕變換一任自然,同時又常有出人意料之緻。如“少”、“冰”、“層”、“麒”、“麟”等字的墨色,在一字之内常有“帶燥方潤、将濃遂枯”的神奇韻味,令觀者品之不盡。
倪元璐行書立軸
倪元璐書法在晚明書壇挺然秀出,不可忽視,是他對書法結體的獨特了解和創造性表現。倪氏喜在造型上造險,取斜勢,令單字抑左揚右,疏密處理上也是收左放右,以此形成鮮明對比,并試圖在欹側中取得平衡,獲得“似奇反正”的效果。
此外,将單字重心提高,上密下疏,則稱得上是倪元璐獨具個性的探索創造。這樣就打開了局面,雄偉宏闊,使字字如閩楚壯士,裘馬劍戟,凜然若熊罴,于險峻恣肆中盡顯奇崛高古之風流。
倪元璐崇祯初抗疏魏忠賢遺黨楊維垣,崇祯末年李自成攻陷京師時自缢,殉明王朝。倪元璐書法骨血峻宕,氣格高迥,想來與其人心性不可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