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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學||1900年,北京城被迫憋屎

本文來源:史料搬運工

1900年夏,八國聯軍攻入了北京城。

然後,他們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座巨大的露天廁所之中。

戲曲名家齊如山,在這座巨大的露天廁所中生活了多年。據他所見,清末之時:

“北平城内,……各大街之甬路,都是高與人齊,矮者也有三四尺高,兩旁的便道也很寬,但除小商棚攤之外,其餘都是大小便的地方,滿街都是屎尿。一下雨則都是水窪。”

清末時做過郵傳部郎中的夏仁虎,在《舊京瑣記》裡也說:

“雖有禦史任街道廳,工部任溝渠,具文而已。行人便溺多在路途,偶有風厲禦史,亦往往一懲治之,但頹風卒不可挽。”

名妓賽金花,在接受劉半農的口述訪談時,也有相似的回憶:

“北京的街道,那時太腌臢了,滿街屎尿無人管。洋人最是嫌膩這個,便下了個指令,叫住戶各自打掃門前的一段,倘有一點污穢,查出來是先打後罰,他們這種辦法,固然太厲害些,可是北京的街道卻賴以潔淨了許多。後來西太後回銮抵京,看見街上比從前又整齊,又幹淨,很是喜歡,很誇贊洋人們能幹。”

慈禧有沒有“誇贊洋人們能幹”,不得而知。八國聯軍對北京城這座露天大廁所深惡痛絕,卻是實情。

聯軍入京時,一名叫做“仲芳”(這是此人的字,其姓與名不可考)的讀書人,居住于宣武城南椿樹二巷之“叢桂山房”。仲芳留下了一部日記,載有頗多聯軍強迫北京市民改變随地大小便陋習的情形。如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月初九日:

“德國在通衢出示安民,内有章程四條,其略曰:一德界内糧食,禁止出界外販賣;一各巷街道令各戶修墊平坦,打掃幹淨;一無論鋪戶住戶,每日門前于七點鐘各懸燈一盞,至十一點鐘止;一各街巷俱不準出大小恭,違者重辦。”

聯軍不許随地大小便,對北京市民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嚴重“影響”。光緒二十六年九月十七日,仲芳氏記:

“近來各界洋人,不許人在街巷出大小恭、潑倒淨桶。大街以南美界内,各巷口皆設公廁,任人友善,并設立除糞公司,挨戶捐錢,專司其事。德界無人倡辦,家家頗甚受難。男人出恭,或借空房,或在數裡之外,或半夜乘隙友善,趕緊掃除幹淨。女眷髒穢多在房中存積,無可如何,真所謂諺語‘活人被溺憋死’也。”

頗多實在憋不住繼續随地大小便者,受到了聯軍的嚴懲。十一月十六日,仲芳氏記:

“各國界内雖不準在沿街出恭,然俱建設茅廁,尚稱友善。德界并無人倡率此舉,凡出大小恭或往别界,或在家中。偶有在街上出恭,一經洋人撞見,百般毒打,近日受此淩辱者,不可計數。”

聯軍不隻關注随地大小便。對京城随地堆放垃圾的現象,也同樣深惡痛絕。十二月十八日,仲芳氏記:

“惟烈風時起,塵沙敗葉吹滿門,必須時刻掃除幹淨,否(則)遇洋人巡查,即遭威吓。又爐灰穢土,街前不準堆積,無處可倒,家家存積院中。英美各界,均有公捐土車,挨門裝運。惟德界無人倡率此舉,似亦缺事耳。”

次年春夏之際,聯軍陸續撤離北京。北京市民再度獲得随地大小便、随處堆放垃圾的自由。仲芳氏深感愉悅,于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五月十四日記:

“城内城外各段地面,即歸還步軍統領衙門五城巡緝,近日尚稱安靜,搶盜之案亦不甚多。……各街巷掃街、潑水、點燈、倒土、出恭、夜行等事,暫多松懈,不甚嚴查究責。究竟我兵同氣連枝,互相憐憫,不比洋人橫暴耳。”

洋人們走了,京城的男女老少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再度過回了以前随地大小便的好日子。

北京城并非個案。

在上海,鄭觀應1890年代之所見是:

“上海租界街道寬闊平整而潔淨,一入中國地界則污穢不堪,非牛溲馬勃即垃圾臭泥,甚至老幼随處可以便溺。”

在遼甯營口,俄國人強迫中國市民清理随地拉的大便,曾引發過激烈沖突。《大公報》1902年刊文為國人打抱不平:

“查街除穢之俄兵,每見途巷之中,牆垣之下,有遺留之糞溺,皆不肯用鐵鍬掇除,辄逼迫左近商民,以手捧掬遠移焉。……職是之故,深結衆怨。後複有派人以手捧糞之事,遽被華民捧糞污,擲俄兵面目,遂遠遁焉。俄人之看待華民,直奴隸之不若也。”

事分大節小節。作者對俄兵的痛恨,遠遠超過了對國人随地大小便的厭惡。

在山海關,據《大公報》說,自1905年禁止随地大小便,群眾深感不便,抱怨極深:

“人言藉藉,多稱不便。緣各胡同内,皆系住戶,距廁較遠,既不得随意便溺,左近又無官廁……”

在天津,王錫彤1898年的觀感是:

“道路之污穢,街巷之狹隘,殊出情理外。沿河兩面居民便溺,所萃不能張目。”

時任中國海關總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說,他在1900年的北京城,見過“另一國人士為了宣揚他們清潔的信條,射殺任何在公衆場所便溺的人”。

晚清文化人儲仁遜也說,他在1900年的天津城,目睹過一名外國士兵,用刺刀威脅一名少年,要他以雙手将大便捧至指定之處。那大便,正是少年自己剛剛生産出來的。

如此種種,大約是中國近代第一次禁止在城市之中随地大小便。

“西狩”的慈禧太後回銮之後,洋人們留給北京城的那些市政建設,如維持治安的巡捕制度、由道路兩側居民出資出力維護的路燈制度、道路灑掃制度,俱被繼承了下來。

隻有公廁被遺忘了。直到1911年,偌大的北京城,仍隻有官建公廁3座,私建公廁5座。原因當然也很簡單,巡捕也好,路燈也好,灑掃也罷,都是新的人事機構,都可以向群眾收錢。公廁,卻隻是純粹的财政支出。

天津的情況也大體相似。負責接收的袁世凱雖然保留了一些廁所,但它們已非公廁,想要使用的話,大便收費五文,小便收費兩文。

于是乎,一切回複舊軌。1902年,《大公報》如此報道聯軍離開後的天津:“洋官經理時,街道極為潔淨,刻下則糞溺狼藉,又複舊觀矣。”1904年,《大公報》又說:“(天津城内)來往行人任便當街撒尿,并無人禁止。”

北京城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1902年的《啟蒙畫報》上有一篇文章,題為《作踐天街》,裡面寫道:

“大清門前,白石欄杆,四周方整,當中禦路,如象棋盤一樣,故名曰 棋盤街。……荒草滿地,穿欄出入,無人禁阻。欄東交巷西口,歸使館界,大小恭甚不便,是以石欄之内,比從前更髒。石欄界分中外,那邊是修路灑塵,禁止車馬;這邊是殘荒污穢,任便狼藉。”

市民們不敢去東交民巷的外國使館區随地排洩。于是,自皇宮大清門至正陽門之間的禦道沿線,就成了一片自由自在的露天公廁。

漢學||1900年,北京城被迫憋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