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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振飛與孟小冬

作者:梨園雜志

作者:秦瘦鷗

 1952年蒙香港《文彙報》見邀,我在上海有關上司的鼓勵下,匆匆踏上了征途。天下也真有那麼巧的事,剛走上開往廣州的火車,我就發現香港《大公報》社長費彜民恰好和我在同一節卧車上。他一路向我談了當時香港的許多實際情況,又問我換了個新環境,有沒有顧慮。我實在想不出什麼,便像開玩笑地說:“隻有一點,在香港沒京戲可看,恐怕隻能像白居易當年在得陽時那樣,發出‘終歲不聞絲竹聲’之歎了。”他馬上告訴我情況已變,1949年香港去了大批外地人,其中不僅有少數暫時留下的平劇演員,而且業餘的平劇活動也已開始發展。在《文彙》《大公》等報社裡面,就有人經常在引吭高歌,甚至還請了内行去教戲。我聽了真有些喜出望外。

俞振飛與孟小冬

程硯秋、俞振飛之《琴挑》

 到香港把工作接下來之後,我逐漸了解到當時留在香港的著名平劇演員有花旦于素秋、畢正琳,老生汪正華、程正泰,武旦粉菊花,武生李瑞亭,淨角施正泉等,苦于行當不全,人手不足,每年不過演出三四次,還必須約些票友合作,才能湊成一台戲。即使這樣,賣座仍然很差,台下的觀衆多半是台上演出者的家屬或朋友。

 結合當年香港的實際情況來看,也并不奇怪。其時全港人口約三百萬,雖說剛去了不少外省人,但廣東籍居民仍占百分之八九十。絕大多數人不熟悉、不愛看的平劇,又怎能在香港興旺起來?

 這裡就要提到當代的京昆劇藝術大師俞振飛了。在我到香港前他已和馬連良、張君秋在港演唱過一段時期,後來馬張北歸,他因故暫留。以他的演技之高,聲名之盛,在港卻也成了“平陽虎”。一次他演出《太白醉寫》,那是他獨有的看家好戲,并由他當時的夫人、名票黃蔓雲演楊貴妃,堪稱珠聯璧合,我和幾位新聞界的朋友看了,無不擊節歎賞,但場子裡的座位卻至少有一半空着。

俞振飛與孟小冬

俞振飛之《太白醉寫》

 其實俞老本人也不願在港久留,隻因他家有位尊長染病在床,難以舍之而去!同時他父親的遺作《粟廬曲譜》正由香港中華書局重印,非他親自校勘不可。到了1955年,在周恩來總理和梅蘭芳先生的敦促下,他終于斷然丢開各種私務,偕夫人同返北京,先後和梅蘭芳、程硯秋合作,演出了許多好戲。

 1956年來到上海,又主持上海戲曲學校,專心教育,培養出了李炳淑、楊春霞、蔡正仁、計鎮華、劉異龍等大批京、昆劇新秀,解除了這兩個劇種在人才上的斷代危機。他本人也心情舒暢,既壽且康,至今已是九十高齡,仍能不斷參加各種活動,為内外行所一緻景仰。

 俞老以外,當時還有一位平劇界的奇才也正伏處香港,那就是有“冬皇”之稱的近代最優秀的女老生孟小冬。孟出生梨園世家,十幾歲就在上海共舞台演出,外形清秀,嗓音寬亮。那時候我還在中學裡念書,為了聽她的戲,休假日都泡在共舞台。不久孟小冬去了北京,拜餘叔岩為師,學了不少戲,同時認識了梅蘭芳,由同台演出而互相熱戀,卻因多種原因,以悲劇告終。這件事影響了她的一生,從此她盡管在藝術上越來越精煉,聲名已超出了許多男性的老生,但心靈上的創傷卻再也不能愈合了。她一直很少出台,拒絕與人來往,還抽上了鴉片煙,甚至糊裡糊塗地聽從她早年舞合上的小姐妹姚玉蘭的安排,住到了杜月笙家去。那真是明珠暗投,美玉蒙塵。

俞振飛與孟小冬

1952年孟小冬收趙培鑫、錢培榮、吳必彰為徒

 1951年左右杜月笙死後,她仍孤獨地留在香港,整天躲在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抽煙,幸而還有位著名老琴師王瑞芝仍很忠誠地追随着她,并鼓勵她偶爾吊吊嗓子,或者給趙培鑫等幾個票友說說戲,以遣歲月。1953年後,大陸上的文藝界人士出于關懷團結的願望,也像對待俞振飛一樣,多次邀請她回來,共襄振興平劇的大業,連王瑞芝也受到感召,匆匆束裝北歸,可惜的是孟小冬卻始終以體弱多病為辭,沒有接受。

 一個生活在舊社會的女藝人,感情那根弦特别脆弱,受到一些打擊或挫折,就會一蹶不振,自暴自棄,這也不足深責,但其結果卻是懷才未展、凄凄清清地結束了生,除幾盒錄音帶之外,孟小冬連一個傳人也沒有,光随燈滅,也未免太辜負激賞她藝術的觀衆的厚望了。

(《戲迷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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