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至 1973年初,"文革"中被打成"黨内第二号走資派"的鄧小平,被遣散到江西建立縣拖拉機修配廠勞動。
這次遣散完全是林彪的主意。1969年10月,林彪趁毛澤東不在北京,以中蘇邊境局勢緊張為名,指令全軍進入一級戰備狀态,首都實行"戰備疏散",将把劉少奇、朱德、鄧小平、陳雲、王震等一批黨和國家上司人分别遣散到河南、廣東、江西等地。

周恩來得知這一情況後,雖然氣憤,但在當時卻也無能為力。他隻得将這一情況向在外地的毛澤東進行報告,同時給各省打電話,要他們保護好這批老上司人。
當汪東興來到鄧小平家中傳達林彪的指令時,小平表現得很平靜。他隻向汪東興問了一個問題:“主席說過有什麼時候事就找你,我到江西後可不可以給你寫信?”汪東興用力地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周恩來給江西革命委員會打電話。電話中,周恩來要求江西一定要把鄧小平安置好,同時要保證小平同志的安全。
按照江西省革委會主任程世清的意見,一開始江西準備把鄧小平安排到贛州。周總理聽到這個消息後,提出了反對意見:“贛州離南昌太遠,又是山區,交通不友善,條件很差。小平已經是 60 幾歲的老人了,得了病怎麼辦?應把他們安排在南昌附近,便于照顧。讓他們夫婦住一棟兩層的小樓,最好是獨房獨院,還能在院裡做些活動,又安全。”
将軍樓
根據周恩來總理的訓示,江西省革委會決定将鄧小平夫婦安排到建立縣拖拉機修配廠勞動,住處就定在離工廠不遠的南昌步兵學校原校長許光友少将的房子裡,别名“将軍樓”。
1969年10月22日,鄧小平、卓琳以及保姆夏伯根離開北京,來到了江西。
下了飛機,鄧小平等人被安排在南昌的濱江招待所。随同鄧小平一起到達江西的兩名專案組成員,檢視了鄧小平的住處,并向中央做了電話彙報:“鄧押于南昌西北十三公裡處原步兵學校,由省革委會管,派炮團一個班 12 人監管。鄧單住一小樓上,下住一個幹事和一戰士管他。平日勞動,仍用鄧小平名。”從這份彙報材料上不難看出,當時鄧小平所處的政治環境仍然十分險惡。
從這時起,鄧小平住進了"将軍樓",開始了他的勞動生涯。令人慶幸的是,在周總理的關心下,江西省為小平同志提供的外部環境還是非常安全和寬松的,他們将小平同志安排在陸軍步兵學校這樣一個軍事機關,規定任何組織、個人不準幹擾小平同志的工作和生活, 并把 一些鬧得很兇的造反派遷出了鄧小平工作的工廠,避免了小平同志再次受到這些人的沖擊。
當時的小平同志身體很不好,卓琳也患有高血壓和心髒病,是以江西省革委會同意醫院開些些常用藥給小平一家,以備不時之需。但鄧小平同志當時睡眠不好,每晚都要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睡,這讓負責小平保健工作的同志犯了難。他們為此專門請示了省革委會,革委會主任程惠遠思考再三,告訴醫生可以讓小平服藥,但這個藥一定要掌握在醫生手裡,每天晚上由醫生送到小平手上,看到他吞服後再走。
建立縣拖拉機修配廠
也許是上天的眷顧,鄧小平工作的建立縣拖拉機修配廠的負責人羅朋,正好是鄧小平在二野時的老部下。羅朋一向品行正直,對老政委尊重有加,在小平同志落難的歲月裡,給了鄧家自己能力範圍之内最好的關照。正如鄧小平後來所說:“江西軍民保護了我,讓我得以從容地去思考問題。江西是我的一塊福地。”
為了安置好小平,羅朋花了不少腦筋。他在小平到來前,将廠裡的勞工将所有打倒鄧小平的智語撕掉、洗淨,将鄧小平夫婦安排在最輕松的修理工廠中的房間勞動,同時規定其他工廠中的房間勞工一律不準進修理工廠中的房間,也不準喊"打倒鄧小平"口号。
羅朋派出“監管”鄧小平一家的,是一位叫黃文華的老黨員。和羅朋一樣,這位黃文華也是一位具有正義感且同情鄧小平的同志。接到羅朋的任務後,他立刻為一件事犯了愁:自己以後該如何稱呼鄧小平呢?這個問題直到鄧小平進廠後,主動與黃文華打招呼時才算解決,因為小平并不介意這些,他對老黃說:“今後就叫我老鄧,不這自然。”
羅朋給鄧小平在工廠中的房間安排的任務是清洗零件,卓琳則安排去拆繞線圈。這都是廠裡最輕松的工作,但鄧小平畢竟年紀大了,沒蹲多久就感到雙腿麻木,直不起身來。于是羅朋又安排小平去劃線,後來考慮到小平的眼睛看圖紙吃力,又讓他負責锉镙絲這種女工幹的輕活。
坐在锉镙絲的工作台前,小平同志百感交集。他回想起自己16 歲到法國勤工儉學時,在雷諾汽車廠從事的,就是這門手藝。沒料到幾十年後,這門手藝竟然在江西又派上了用場。
小平所在的修理工廠中的房間負責人,名叫陶端缙,為人厚道直爽,對小平非常和氣。整個工廠中的房間共有 20 多名職工,以老實本分的老勞工居多,大家業務都很熟練,也并不熱衷參加什麼造反派别。小平同志在這個工廠中的房間裡,得到了大家自發的照顧,這一點讓小平同志久久難以忘懷。
每天上午八點,鄧小平總是會穿一件藍色中山裝,腳蹬一雙解放鞋,不緊不慢地走進修理工廠中的房間。一進工廠中的房間,小平就會笑眯眯地用四川話向大家打招呼,然後來到自己的崗位。小平幹活時非常認真,有時幹得滿頭大汗也不休息一下。有一天,陶端缙看到他幹得臉都發白了,就開玩笑地問:“你怎麼也不偷點懶呀?”小平說:“我這個人一輩子隻認識認真兩個字,要是偷懶,坐下就起不來了。”
有一天,鄧小平正在工廠中的房間勞動,突然臉色煞白,身子晃了幾晃便倒了下去。勞工們立即停下手中工作,紛紛圍攏過來。卓琳聞訊趕來,含淚問勞工們:“誰家有白糖?麻煩幫他泡碗糖水。”女職工程紅杏忙說:“我家有,我去拿!”不一會就端來一缸糖水,遞給了卓琳。大家托着小平,卓琳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進丈夫嘴裡。望着這對風雨同舟、同甘共苦的夫妻,大家的眼眶都濕潤了。鄧小平喝下糖水後,漸漸恢複了神智,同志們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小平同志在拖拉機廠工作的消息,也不知道怎麼傳了出去,被一些别有用心的選反派知道了。
有一天,勞工們發現有幾個生面孔在廠子周圍轉來轉去,還向勞工們打聽鄧小平的消息。大家馬上向羅朋做了彙報。羅朋立即召開廠裡的保衛小組會議,要大家提高警惕,要絕對保證鄧小平的安全,不管什麼人打聽鄧小平的下落,都說不知道。羅朋強調:這是紀律,任何人都不得違反。
過了幾天,廠門口突然停了幾輛大汽車,車上站着十幾個耀武揚威的造反派。這些人下車後,直接闖進修理工廠中的房間。此時,鄧小平正在工廠中的房間裡挫零件。陶端缙馬上派人通知羅朋,自己則帶着工廠中的房間裡的同志們沖到工廠中的房間門口,擋住了這些人,堅決不讓他們進入工廠中的房間。不久後,羅朋帶着幾十名勞工趕來增援,那幾個人見勢不妙,于是灰溜溜地跑了。
正是這種較為寬松的環境,讓小平同志在下放期間還能安心地讀書思考。由于廠裡照顧,小平隻上半天班,每天午飯後,小平都會小睡片刻,然後抽上一些時間,閱讀帶來的毛澤東著作以及曆史、文學、哲學等方面的書籍。晚上上床後,小平還會讀一個小時的書。他在給毛澤東的信中說:“這兩年我每天上午到工廠勞動,下午和晚上,看書、看報、聽廣播和做些家務勞動,有了一點進步。”
鄧小平的身體也在江西得到了恢複。剛到江西時,小平身體很不好,每晚要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睡。在江西呆了一段時間後,由于生活和工作都比較穩定,小平也有時間去鍛煉身體,堅持用冷水洗臉,每天堅持走路鍛煉,身體狀況慢慢恢複了。據鄧榕回憶:“父親在北京挨批的時間裡身體消瘦,面容憔悴,到了江西後體重又開始增加,人胖了一些,精神也好了很多,吃安眠藥入睡的習慣也改掉了。”
一開始,小平從住處去工廠上班,要從公路上繞一個大彎,不太安全。羅朋發現這個問題後,帶人給小平開辟了一條上班的近道。他們在工廠的圍牆上開了個小門,讓小門正對着将軍樓,這樣既減少路程,又可避免接觸外人。經過幾天的努力,一條小道出現在人們面前,此後,鄧小平夫婦每天就行走在這條小道上,久而久之,人們都稱它為“小平小道”。
雖然同志們都很關心小平一家,但鄧小平一家人面臨的困難還是很多。且不說在北京住慣了、且年事已高的小平同志一下子不适應江西冬天的濕冷,即使是在經濟上,小平一家也是捉襟見肘。
1970年一月,小平夫婦收到了他們的工資——隻有區區 120 元。卓琳為此詢問了中辦,得到的回答是這是他們的生活費,他們工資的剩餘部分,暫由中央辦公廳代為保管。
為此,小平給中辦寫了一封信,同時說自己的大女兒鄧琳身體不好,想組織上能把鄧琳安排得和自己近點的地方工作。但是這兩個要求都沒有得到答複。
錢不夠用,鄧小平一家開始節約開支。他和卓琳開荒種菜、飼養小雞,劈柴、拖地、做飯、洗衣等。後來,他又想辦法把有殘疾的大兒子鄧樸方接到自己身邊,每天堅持給兒子擦澡翻身。
每天清晨,鄧小平都要去看看自己的菜園子。看着蔬菜一天天的成長,他非常開心。有一天清晨,卓林就聽到小平在院子裡大喊:“卓琳,快來看,絲瓜開花羅!”卓琳快步走來,看見他那高興勁,問道:“老頭子,你高興什麼呀?”“你看,絲瓜開花了,結了小絲瓜羅!”
轉眼間,小平到江西半年多了,端午節馬上到了。和卓琳在一個勞動小組的程紅杏對卓琳說:“你家過節的準備工作,我們包了!”她和一些工友們自發地買來糯米、粽葉,手把手教卓琳包粽子。卓琳則用自己種的栀子花編了個花環,送給了程紅杏。在長期相處中,勞工們和鄧小平一家感情一天比一天近。
小平同志在生活上也遇到過不開心的事。他精心喂養的幾隻雞開始下蛋後,有一天晚上發現有隻母雞還沒進窩,小平和卓琳找了好久,才在一棵樹下找到被黃鼠狼吃剩下的一些雞毛,小平拍着大腿,十分懊惱,說這雞我都舍不得吃,是準備給孩子們吃的,現在被黃鼠狼吃了,太可惜了!從那以後,小平就用木棍做了個攔雞的栅欄,怕黃鼠狼再來打他的雞的主意。
1971年11月6日,廠裡突然通知鄧小平夫婦去聽中央檔案。回家後,卓琳牽着女兒的手,在她手心上寫出四個字:“林彪死了!”小平也終于長出了一口氣:“林彪不亡,天理不容!”
1972年 1 月 10日,毛澤東在陳毅追悼會提到鄧小平,并把小平與時任政治局委員的劉伯承并列。主席肯定了陳毅是個好同志,還說鄧小平雖然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犯了錯誤,但屬于人民内部沖突。周恩來聽出了毛澤東的意思,知道毛澤東準備起用一批被打倒的老同志了。于是他讓人把主席的這個評價傳出去,為鄧小平複出制造輿論。
此時的鄧小平也敏銳地感到,曆史将會出現重大的轉折。于是他提筆給毛澤東寫了封信,談到了自己對林彪的一些看法,向毛澤東表示:“我覺得自己身體還好,雖然已經68 歲了,還可以做一些技術性的工作,還可以為黨為人民做一些工作……”
8 月14 日,毛澤東批注了鄧小平的這封信上,指出鄧小平“沒有曆史問題,沒有投降過敵人。他協助劉伯承同志打仗是得力的,有戰功。進城以後,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沒有做的。”
毛澤東的批示,發出了要啟用鄧小平的信号。周恩來覺得這是恢複鄧小平工作的最好時機。他訓示中央辦公廳将毛澤東的批示分頭送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還以中央的名義通知中共江西省委,宣布立即撤銷對鄧小平的監視勞動,恢複黨的組織生活。
1972 年 11 月 12 日,鄧小平與卓琳離開“将軍樓”,前往井岡山調研。這是兩年多來,他第一次外出。過不多久,毛澤東作出了讓鄧小平複出的最後決定。
要離開呆了三年多的建立拖拉機廠了,鄧小平和卓琳沒有忘記去和勞工們告别。卓琳買了不少糖果和點心,送給幫助過他們的勞工同志們,并上門向陶端晉、程紅杏等勞工道别。1973年2月19日,鄧小平全家在勞工們的送别聲中,告别了居住三年的小樓,向北京進發。
鄧小平回京後,又為黨工作了 20 年。這是他人生經曆中最輝煌的 20 年,也是受到國内外評價最高的 20 年。
江西是鄧小平改革開放的思想的孕育地。在江西的三年,鄧小平在勞動和學習之餘,有了更多思考的時間。每天,他在“鄧小平小道”上漫步,心裡思考的卻是對社會主義本質、對如何發展生産力的重大問題。這些思考,是後來改革開放思想的萌芽。正如1986 年鄧小平在會見貝甯總統時說的那樣:“被打倒的經曆并不都是壞事,我有機會冷靜地總結經驗。因為有了那段經曆,我們才有可能提出現行的一系列政策,特别是提出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 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