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周颢 竹石圖竹筆筒
明清時期,嘉定經濟繁榮,人文荟萃,成為江南的一顆璀燦的明珠、吳文化的重鎮。衆多的文人雅士活躍于這塊樂土,他們中有本地的,也有外地挾藝而來的,其中有不少人關注和參與嘉定竹刻。文人雅士的介入,文人和竹人的互相滲透,提升了竹刻的文化品位,擴大了竹刻的影響力和知名度,對嘉定竹刻的美學價值和發展走向,以及竹人文化品格的形成都産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清 周颢 竹石圖筆筒 上海博物館藏
在衆多的文人雅士中,曹時中和陸深是最早對嘉定竹刻産生影響的人。
曹時中是松江府華亭縣(今上海市松江區)人。明成化進士,官至浙江按察副使。他是當時的一位著名書法家,工篆學、印章,又是一位詩人。他的書法仿懷素、宋克,晚年益精小楷。少年時期的朱鶴曾随曹時中學習篆刻印章,“得缪篆不傳之秘”(呂舜祥《嘉定的竹刻》)。
曹時中與陸深是文友,朱鶴常随曹時中出入陸深家,為陸深引為知交。
▲陸深像
陸深,松江府上海縣(今上海市南市區)人,是一位才子,24歲中解元(鄉試舉人第一名),28歲中傳胪(二甲一名進士)。後曾任翰林院編修、國子監祭酒、四川布政使、太常卿兼侍讀學士。因學問精深,曾為嘉靖皇帝講經。陸深精于詩文,文章有六朝獨幕喜劇的神韻,書法更是極具功力,楷書仿趙孟頫;行書、草書宗法李邕,有秀逸的風韻。嘉靖十八年(1539),63歲的陸深告老還鄉,在浦東構築“後樂園”,他在園中弘獎風流,高朋滿座,朱鶴就是其中的一位。陸深富收藏,藏有大量宋、元、明繪畫精品,經常向朋友展示把玩,使朱鶴大開眼界,對朱鶴一生的影響可謂深遠。
此外,與朱鶴同鄉的明代戲劇家沈齡不僅深知朱鶴其人,而且也對朱鶴産生過一定的影響。沈齡長期生活于嘉定西部的古鎮安亭。他生性落拓,擅書畫,工詩文,尤精樂律。傳說正德皇帝曾因為他善作戲曲劇本而欲授以官職,沈齡堅辭不受。沈齡是朱鶴在嘉定的密友,兩人經常聚會,性情相近,氣味相投。在朱鶴的請求下,沈齡曾為朱鶴作了《朱松鄰記》一文,記述了兩人相通的氣息,又記述了朱鶴之号——“松鄰”的由來。這些是嘉定竹刻史料的最早文獻。
▲明 朱鶴 松鶴筆筒 南京博物院藏
最早為竹人立傳的文人是徐學谟,徐學谟與朱纓同鄉,比朱纓小1歲。徐學谟早登科第,28歲就中進士,曾任荊州知府、南陽知府、湖廣按察使,直至刑部侍郎、禮部尚書。徐學谟是明代著名文學家,擅長詩文,時人稱之為“制作巨手”。
▲徐學谟像
徐學谟與朱纓是密友,交往密切,經常答詩唱和,以道義相期許。朱纓死于萬曆十五年(1587)九月,而徐學谟當時66歲,仍健在,正歸隐在鄉。徐學谟為朱纓撰寫了《朱隐君墓志銘》,這是一篇極為重要的文章,文章不僅生動傳神地描述了朱纓的成就和性情喜好,還清楚地提供了朱纓的生卒年和歸葬地。寫完《朱隐君墓志銘》後,徐學谟覺得意猶未盡,又寫了《祭朱隐君文》,此文感情充沛,文情并茂,徐學谟将朱纓的竹刻稱為“妙奪天巧,工令鬼驚”。就在朱纓逝世一個月後,菊花盛開,秋意漸濃,正值九九重陽,徐學谟又想起了亡友朱纓,此時朱纓蓋棺已一個月多了,不禁怆然涕下,作了《九月憶朱隐君》一詩:
知君穩卧練塘雲,
此日黃花香莫聞。
地下何曾作重九,
持杯那得不思君?
綿長的思念之情,躍然紙上。
▲明 朱纓 劉阮入天台香薰筒 上海博物館藏
“嘉定四先生”之一的婁堅,也同竹人有密切的關系。婁堅為明萬曆貢生,詩文俱佳,尤精于書法,稱為“天下絕妙”。婁堅比朱纓小24歲,兩人亦師亦友。朱纓十分賞識婁堅的好學和為人,“以小友接之”,少年婁堅經常出入朱纓家問學。朱纓逝世三十年後,婁堅以深情的筆調撰寫了《先友朱清甫先生傳》一文,記述了兩人的深情厚意。婁堅到朱纓家“每往扣門,必坐語移目,周覽一室之内,牆壁窗牖,皆古人樂性之言”。交往中,朱纓不以長者自居,将自己作的畫交由婁堅題跋評品。婁堅的詩集《吳歈小草》中,有一首七絕《題畫贈朱小松隐君》:
爛漫栽桃帶水溪,
孤松落落幾冬春。
紅芳易歇幽姿老,
白眼銜杯傲世人。
婁堅以孤松比喻朱纓,并以“白眼銜杯”,傲視世人,贊揚朱纓的為人和品行,比喻貼切,不露痕迹。
▲婁堅像
“嘉定四先生”中的另一位文人雅士李流芳,不僅與竹人為友,而且自己也參與刻竹。李流芳為明萬曆舉人,書、畫、詩、文、印,無一不精。李流芳刻竹摹拟朱鶴風格,但存世作品極少,浙江甯波天一閣藏有李流芳“行草蘇轼詞《蝶戀花》臂擱”。從年款“戊子”看,應是明萬曆十六年(1588),時李流芳14歲,當為李流芳的早年作品。李氏家族與竹刻朱氏有較深的淵源。李流芳的侄子李宜之,晚明秀才,也是一位知名文人,詩文俱佳,李宜之與朱鶴之孫朱稚征(三松)是好友,朱稚征曾為李宜之的私家園林古猗園擘劃設計,使古猗園成為江南名園。
▲明 李流芳 行草蘇轼詞《蝶戀花》臂擱 甯波天一閣藏
嘉定四先生
明代萬曆至崇祯時期嘉定四名文人雅士,即唐時升、婁堅、李流芳、程嘉燧。他們放棄科舉,絕意仕進,鐘情于文學藝術,徜徉于山水園林之間。他們都能書善畫,李流芳、婁堅還能竹刻。程嘉燧、李流芳與董其昌等稱為“畫中九友”。
明代“後七子”之一的著名文人王世貞也與朱纓有密切的關系,官居刑部尚書,又是文壇盟主的王世貞,卻極為賞識一介平民朱纓,當王世貞得知朱纓為逃避知縣邵一本的無端迫害,棄家流浪到外縣時,親自出面為朱纓調解,終于将事态平息。朱纓事後感激王世貞的援手,特贈王世貞一對玉瓶,作為回報。王世貞十分高興,以詩贈之,其中有“何當夜半揚舲去,與報床頭雙玉瓶。”
▲王世貞像
明清易代之際是一個“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曆史大動蕩時代,嘉定的文人士大夫經曆和感受了這個天崩地坼的時代變遷。王泰際、趙洪範、陸元輔、蘇淵及太倉詩人吳梅村,彙集在嘉定東城侯汸(抗清志士侯岐曾之子)的秬園,開明月之堂,集歲寒之友,以侯崤曾手制的竹刻詩筒,傳故國之思,詩和詩筒堪稱雙璧。侯崤曾,字晉瞻,抗清志士侯峒曾族弟,明亡後,以遺民自居,經年不入城,潛心刻竹,将滿腔悲憤融入竹刻,風格奇古高雅,他特别擅長刻制詩筒,後來詩筒集詩成為文人雅集的一種風尚。詩筒,也成為當時竹刻藝術中最重要的品種。
▲明 侯崤曾 竹雕竹林七賢筆筒 甯波天一閣藏
清代乾隆時期,著名學者錢大昕與竹人周颢結為忘年交,又續文人與竹人友誼的一段佳話。周颢比錢大昕長43歲,但十分喜歡錢大昕,倆人交流過竹刻藝術,也引發了錢大昕對竹刻的濃厚興趣,在讀書著述之餘,錢大昕也操刀刻竹,作品頗為精到傳神。周颢逝世後,錢大昕異常悲痛,回憶自己與周颢的深厚友誼,寫了《周山人傳》一文,為周颢留下了生動而詳實的生平傳略。在錢大昕的影響下,他的門人金元珏窮畢生之力,編撰了《竹人錄》一書。此書為第一部全面記述嘉定竹人的信史,具有不可替代的文獻價值。錢大昕的女婿瞿中溶是一位秀才,精于書畫篆刻,由于受到錢大昕的影響,也迷上竹刻,他以刻印章的方法刻竹,作品具有濃厚的金石味。
▲錢大昕像
清代中後期,竹人與文人的關系更味密切,且有互相融合的趨勢。乾隆進士張陳典精于竹刻,所制筆筒镂空深刻,極為工巧。晚清秀才程庭鹭、程祖慶父子,都擅長書畫篆刻,也精于竹刻。嘉定竹刻博物館藏有程庭鹭的“松風琴趣圖臂擱”,高古簡潔,極具文人筆墨韻味。秀才趙鼎奎、周次鹹等都是名噪一時的竹刻好手。
▲清 程庭鹭 松風琴趣圖臂擱 嘉定博物館藏
至民國時期,盡管竹刻已經式微,仍有不少文人雅士參與竹刻,流風遺韻,代代不絕。如萬一鵬,精于書畫,亦善竹刻,所刻“竹葉絡緯筆筒”藏于嘉定竹刻博物館,嘉定鄉賢胡厥文先生曾在筆筒題寫了長段跋文,稱之為“瑰奇古茂,精雅絕俗。”胡厥文、胡叔常昆仲盡管已是現代知識分子,也喜愛竹刻,年輕時也曾親自動手刻竹,後來他們十分關心嘉定的竹刻事業,為嘉定竹刻的傳承和振興大聲疾呼。直至晚年,胡叔常還曾向嘉定博物館捐贈過數件竹刻精品,這些竹刻已成為如今嘉定竹刻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清 周颢 松壑雲泉圖竹筆筒
清 周颢 竹石寒泉圖筆筒(一對)
▲民國 萬一鵬 竹葉絡緯筆筒 嘉定博物館藏
▲民國 萬一鵬 竹葉絡緯筆筒背面 嘉定博物館藏
▲胡厥文為嘉定竹刻題詞
選自《海上絕技——嘉定竹刻藝術》
作者:陶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