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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歲與40歲的她相知,守護8年,生前住她屋後,死後葬她墓旁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因為自己已嫁做人婦,拒絕愛慕之人的纏綿情意,将他送的珍貴明珠還了回去,張籍的這句詩向來是被當作貞潔女子對多情之人的拒絕,然而她在還人明珠的時候,為何又要雙眼垂淚呢?恐怕她的心裡,對送明珠之人也并非完全毫無情意吧。或許她現在的婚姻并不幸福,或許她也有想過去大膽追求新的愛情,但是世俗禮法不容,即便有再多的情意,也隻能化成一股幽恨,隻恨我未出嫁的時候沒有和你相識。

張籍在千年前寫下這句詩歌的時候,肯定沒有想到,詩歌中的意境會在民國時期得到了一場最動人的演繹。故事的男主人公是近代企業家和詩人張謇,女主人公是明末清初的刺繡大師沈壽。張謇曾給沈壽贈過一句對聯:“繡段報之青玉案,明珠系在紅羅裙”,因為張籍的《節婦吟》,“明珠”這個意向早已有了不同的含義,張謇作為清末考上狀元的人,不可能不明白這其中的曲折,他之是以這麼寫,也是因為他和沈壽之間确實有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

<h1 class="pgc-h-arrow-right">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h1>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杭自古出美女,也出才女,1874年沈壽在江蘇蘇州出生,父親沈椿是一個文化修養很高的儒商。沈壽的閨名原來是一個比沈壽這個名字好聽百倍的名字,父親給她取的名字叫雪芝,号雪宧。

“雪芝獻液,露菊傾津。”

雪芝生長天山海拔幾千米的雪山之上,是一種非常珍貴的藥材,傳說是仙人的飲餌。宧,“東北者陽氣始起,養育萬物,故曰宧。”不管是名,還是号,都可以看出父親的文化修養,也可以讓人想見這個女孩身上冰清玉潔、超凡脫俗的氣質。

沈壽确實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子,父親的思想非常開明,并不認同那個時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迂腐觀念,相反他非常看重這個從小就冰雪聰明的女兒,悉心教導她讀書識字。不過飽讀詩書的沈壽,最終并沒有成為李清照一樣的閨閣才女,因為她的天賦和愛好,都在另一件事情上,那就是刺繡。

60歲與40歲的她相知,守護8年,生前住她屋後,死後葬她墓旁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沈壽的刺繡天賦并非是憑空而來,在沈壽的家鄉蘇州,刺繡已經有兩千多年的發展曆史。三國時吳國丞相趙達的妹妹手繡《列國圖》,将五嶽河海、城邑行陣都繡在絲帛上,被當時的人稱贊為“針絕”。

明清之時,蘇州地區已經是“家家養蠶,戶戶刺繡”,刺繡也逐漸發展成了“以針作畫”的藝術。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就塑造了一個叫慧娘的姑蘇女子,她出生書香門第,精通書畫,用針線繡出的書畫更是充滿了一般匠人難以與之相比的藝術神韻。

慧娘這樣的人物,并不是小說家憑空的想象,沈壽就是蘇州刺繡文化中孕育出來的一代刺繡大師,從小受到了的文化熏陶,為她将刺繡發展成一門充滿美感的藝術打下了基礎。

沈家的故居在蘇州古城西門的海宏坊,祖父沈廷榮曾因遭受戰亂,喪失了家庭,戰亂平息後才生下了兒子沈椿,沈椿酷愛讀史書,鑽研國家的鹽法制度,擔任過浙江的鹽官。沈壽的母親宋氏,是與丈夫一起從艱難的苦日子中走過來的,她為沈家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古代的孩子存活率不高,沈家前面的四個孩子中:

“伯季并殇,存者仲女、叔男”。

60歲與40歲的她相知,守護8年,生前住她屋後,死後葬她墓旁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

最大的孩子和最小的孩子都是還沒有長到成年就死去了,活下來的隻有第二個女兒和第三個兒子。沈壽在家中排行第五,是最小的孩子,“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聰慧可愛的沈壽從小就得到了父母加倍的疼愛。在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沈壽就表現得非常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她從來不着急地大聲啼哭,也從來不像其他頑童一樣喜歡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的。

街上賣糕點的人從門口經過,沈壽隻用聽叫喊的聲音就能分辨出來是誰,她從小就立志于學習,不喜歡和鄰居的小孩嬉笑打鬧,專注婉約、芳香高潔是她的天性使然。

沈壽七歲玩針,姐姐沈立刺繡時,她在一旁為之劈線,八歲開始學習刺繡,就如饑似渴地想要得到啟發,不斷提升刺繡技藝,她試探性地出手刺繡出來的鹦鹉,栩栩如生,彰顯了過人的才能。十一二歲的時候,沈壽開始浏覽涉獵文學作品,經常沉浸在其中,不由自主地吟誦。有了文化素養的熏陶,沈壽的刺繡更加精進,繡出的作品在同輩之中引起了轟動。

十四五歲的時候,沈壽精于刺繡的名聲逐漸顯露,她經常跟姐姐一起,通宵達旦地完成刺繡作品,商販因為她的繡品做的好賺了很多錢,家裡也開始靠沈壽的刺繡為生活的來源。沈壽的繡品因為太搶手,一上市就被搶光了,文人名士都争相收藏。沈壽在家中的居所名為“天香閣”,繡品上都刻着“天香閣”的名字。

<h1 class="pgc-h-arrow-right">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h1>

如此才華橫溢的沈壽,她的姻緣是否如李清照和趙明誠一般琴瑟和諧呢?其實這一段婚姻剛開始還算是幸福的。沈壽16歲的時候和紹興的餘覺定下了婚事。餘覺,初名兆熊,字冰臣,曾考上過舉人,但他并不是一個迂腐的書呆子,相反餘覺的才華和沈壽還是非常相配的。

餘覺後來回憶兩個人的夫妻生活:

“乃至半日廢書,半日研繡,餘則以筆代針,吾妻以針代筆,十年如一日,繡益精,名益噪”。

餘覺工于詩詞,書畫也寫的很好,但他最擅長的還是繪畫,沈壽許多繡圖的底裝花紋,都是出自餘覺之手。不過就像是趙明誠比不上李清照的寫詞才華一樣,餘覺的才華在沈壽面前還是相形見绌的,很多時候他都是從沈壽的揚名中得到了好處。

1903年,樸學大師俞樾欣賞到沈壽的繡品後,贊歎不已在上面上題下了“針神”二字,“針神”二字名副其實,也成了沈壽一生當之無愧的美名。

60歲與40歲的她相知,守護8年,生前住她屋後,死後葬她墓旁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

1904年11月29日,是慈禧太後的69歲大壽,各地都有獻賀禮的風俗,沈壽繡了《八仙上壽圖》《無量壽佛圖》等八幅作品進獻,慈禧看後贊為人間極品,授予她四等商部寶星勳章,還親筆書寫了“福”“壽”兩個字,分别贈給餘覺沈壽夫婦。為了表示對太後恩賜的感恩,沈雪芝從此更名為沈壽,餘覺也改名為餘福。

之後,沈壽被朝廷派到日本交流刺繡繪畫藝術,回國後被任命為清宮繡工科總教習。在日本沈壽深受啟發,由此發明了形态逼真的"仿真秀"。

“既又一遊日本,觀其美術之繡,歸益有得。久而久之,遂覺天壤之間,千形萬态,但入吾目,無不可入吾針,即無不可入吾繡。”

1911年,沈壽繡成《意大利皇後愛麗娜像》,作為國禮贈送意大利,意大利皇帝贈沈壽金表一塊表示感謝,這幅作品還獲得了“世界至大榮譽最進階卓越獎”。

60歲與40歲的她相知,守護8年,生前住她屋後,死後葬她墓旁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

沈壽,這個中國閨秀的名字蜚聲中外,張謇的一句話評價的很到位:

“藻鑒昱華于宮中,美聲骈聞于海外。鏡史名媛,莫得比倫。”

1914年,張謇在江蘇南通創辦女紅傳習所,聘請沈壽擔任教習。張謇與沈壽相逢之時,已經是60多歲的花甲老人,而沈壽也已經是一個40歲的遲暮美人。

沈壽給慈禧繡賀禮時,正懷有身孕,雖然壽禮最終得到了慈禧的喜歡,但沈壽卻因為日夜趕工、太過操勞不幸流産,從此終身不孕。這一點,也成了沈壽和餘覺感情發生裂痕的原因。為了延續香火,餘覺先後娶了兩房妾室,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顔老色衰又沒有生育的沈壽,在餘覺那裡已經是時常被忽視、被冷落。

張謇的到來,成了沈壽生命最後8年的溫暖,當時的沈壽已經40歲,早已不是風華正茂的少女,張謇對沈壽的感情,完全是出于惺惺相惜,沈壽高尚的志趣、溫婉的性格、坎坷的境遇,讓張謇感同身受,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同情她、呵護她。

60歲與40歲的她相知,守護8年,生前住她屋後,死後葬她墓旁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

沈壽繡品:《意大利皇後愛麗娜像》

張謇把自己對沈壽才華的愛惜,比喻成曹操因為欣賞蔡文姬的才華将她贖回的典故,他在《惜憶四十八截句》中寫道:

“黃金誰返蔡姬身,常道曹瞞是可人;況是東南珠玉秀,忍聽蕉萃北方塵。有斐館前春水生,唐家閘外暮潮平;登樓即席殊矜重,不似驚鴻始為驚。”

沈壽因為長年刺繡,到了晚年疾病纏身,在她最需要人照顧和安慰的時候,丈夫餘覺都不在身邊,隻有張謇推去繁忙的事務,悉心給沈壽請醫生看病,讓她從傳習所搬到自己的别墅“謙亭”中靜養。沈壽雖然明白張謇的好意,但自覺已為人妻子,始終與張謇劃清界限,她寫了一首《垂柳》詩表明志向:

“曉風開戶送春色,垂柳千條萬條直;鏡中落發常滿梳,自憐長不上三尺。垂柳生柔荑,高高複低低,本心自有主,不随風東西。”

60歲與40歲的她相知,守護8年,生前住她屋後,死後葬她墓旁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

沈壽繡品:《牧羊圖》

為了避嫌,沈壽讓學生和她同住,張謇不答應,她就搬回了宿舍。張謇沒有辦法,又專門為她建造了"壕陽小築",房子前後兩個院子互相隔開,沈壽住在前院,張謇住在後院,既滿足了沈壽要和他保持距離的要求,又友善随時過去照顧她。

張謇對沈壽的知己之情,遠超于男女之愛,在沈壽生命的最後時期,他擔心她離開後,她的刺繡技藝從此失傳,“懼其藝之失傳而事之無終”,便由沈壽口述,張謇執筆,寫下了《雪宧繡譜》一書。

“一物、一事、一針、一法,審思詳語,為類别而記之,日或一二條,或二三日而竟一條。積數月,而成此譜。且複問,且加審,且寫稿,如是者再三,無一字不自謇出,實無一語不自壽出也。”

60歲與40歲的她相知,守護8年,生前住她屋後,死後葬她墓旁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

沈壽繡品《耶稣像》,獲巴拿馬世博會金獎

對于張謇常年的悉心照顧,沈壽并非毫無所動,她曾在生病時,用自己掉落的青絲,将張謇的手迹《謙亭》繡了出來。張謇看後非常感動,寫下一詩:

“枉道林塘适病身,累君仍費繡精神。美意直應珠論價,餘光猶壓黛為塵。”

張謇對沈壽的遭遇非常同情,他說沈壽是:

“遇人不淑,幽憂抑郁,感疾而至于死。”

60歲與40歲的她相知,守護8年,生前住她屋後,死後葬她墓旁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

沈壽繡品:《濟公像》

從沈壽生病到安葬,都是張謇在出錢出力,一手操辦,他将她安葬在南通馬鞍山墓地,墓上張謇為她寫了一句話:“世界美術家吳縣沈女士之墓阙”,完全沒有提到餘覺的名字。墓碑上刻的是張謇寫的《美術家吳現沈女士靈表》,在靈表中,張謇回顧了沈壽一生的經曆,抒發了自己的悲思:

“思窈窕而我不得見兮,空谷之石坡坡而陀陀。”

在沈壽生命的最後時光,餘覺又去了哪裡呢?他1917年就去了上海,1921年沈壽病逝後才傳回蘇州。生病時從不曾出現的餘覺,在沈壽離開後卻和張謇打起了官司,他自稱“顫口孤鹣”,意思是失去伴侶的比翼鳥,寫了一篇《餘覺沈壽夫婦痛史》,将張謇寫給沈壽寫的詩文都公之于衆,指責張謇讓他:

"生不得和妻子同居,死不得和妻子同穴"。

60歲與40歲的她相知,守護8年,生前住她屋後,死後葬她墓旁出生“刺繡之都”蘇州,7歲弄針,15歲以精于刺繡揚名相逢時,他60歲,她40歲,卻一眼萬年

張謇

餘覺還告張謇霸占沈壽的繡品,他想将沈壽的繡品拍賣,卻是張謇出面阻止,和餘覺達成協定,将沈壽的繡都收藏到了博物館中。

5年後,73歲的張謇在南通病逝,生前他已經為自己選好了墓地,墓地挨着沈壽的不遠處,但又沒有刻意修在一起,就像他們生前一樣,一個住在前院,一個住在後院,持續着生前“發乎情而止乎禮”的知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