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om Mes
譯者：易二三
校對：奧涅金
來源：《Midnight Eye》（2002年2月11日）
當今 敏于1997年完成導演處女作時，他本以為這部電影不會太好，但《未麻的部屋》最終在國際上大獲成功，也廣受好評。憑借其令人眼花缭亂的叙事技巧和相當成熟的主題，《未麻的部屋》終于讓很多人相信，動畫可能并不隻是一種為了孩子們打造的媒介。
《未麻的部屋》
如今，距離嶄露頭角四年之後，這位大友克洋曾經的門生獻出了自己的第二部作品，《千年女優》。今 敏非但沒有陷入「第二部作品低迷」的怪圈，反而執導了一部更有價值的接班之作。《千年女優》是他精湛的叙事技巧的又一例證，也是對日本電影史的宏大而迷人的一次緻敬。
《千年女優》
記者：你對于《未麻的部屋》的成功及其長久的影響力有何想法？
今 敏：我隻能說這是一個驚喜。因為《未麻的部屋》一開始是為視訊市場準備的。作為它的創作者，我實際上對它在影院上映有點猶豫。結果，這部電影被邀請參加了許多電影節，并且有很多觀衆。我還去了很多國家，是以我對此很開心。不過觀衆對這部電影的欣賞程度遠遠超過了我的想象，是以我同時也很困惑。
記者：《未麻的部屋》最初不是作為一部真人版視訊進行創作的嗎？能不能談談這個項目是怎麼變成動畫的？
今 敏：我聽說過《未麻的部屋》要拍成真人電影，但不太了解具體過程。一開始，是原作者（竹内義和）想要将小說改編成電影，而且他也開啟了這個項目。他和很多制片公司碰了面，還找了《黑暗法師》的導演佐藤嗣麻子來執導這部電影。最後，改編成真人電影的計劃泡湯了，是以有人決定把這個項目變成動畫。他們是在做出決定後才來找我的，是以我不太了解之前的過程。
他們的劇本是由原作者寫的。我沒有讀過小說，但我覺得他的劇本不怎麼有趣。是以我說：「如果你要堅持這個劇本，我不想執導這部電影。但如果你接受我的改編，我願意一試。」他們同意了，是以接過了導筒。他們想要保留故事的三個元素：「偶像」、「恐怖」和「跟蹤狂」。除此之外，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做改編，是以我們改了很多東西，甚至情節。
記者：是以電影的故事和小說裡完全不同？
今 敏：是的。尤其是戲中戲，以及現實世界和想象之間界限模糊的概念，都是我的想法，小說中沒有。
記者：我想談談你自己對網際網路的使用。你的作品似乎主要是一種個人表達的媒介，對嗎？
今 敏：嗯，在某種意義上是的。在制作動畫之前，我是一個漫畫家。我曾經在美術大學學習，那時我想靠畫畫謀生，成為一個插畫師或漫畫家。機緣巧合之下，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了漫畫家的生涯，但是當你制作漫畫的時候，你需要在視覺層面創造故事和排程的天賦。這些東西是我在畫漫畫的時候學到的，是以這算是某種崗位教育訓練。後來我開始做動畫，需要一些超越漫畫的技巧，因為時間和聲音也會在其中發揮作用。
如果你想創作一個好故事，就需要對白。總而言之，你需要處理很多事情。在那個時期，我開始意識到，盡管時間、聲音和對白都是新的方面，但創作過程的核心仍然是我和我想表達的東西。
今 敏
建立自己的首頁隻是另一種表達方式。如果你要和文本打交道，那麼首頁是一個理想的工具。也是一個很好的寫作練習。是以我決定做一個自己的網站。但它并不是為了向别人解釋我或者我的個性，我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浏覽它，而且他們給了很多回報，這讓我非常吃驚。如果人們對我的作品感興趣，我會很高興，但如果他們對我感興趣，就不是這樣了。是以當我收到這些反應的時候，我不知道該如何與他們保持距離。也許這就是我不再在我的網站上寫東西的原因之一（笑）。
記者：你自己做網站的經曆對《未麻的部屋》的故事有任何影響嗎？
今 敏：實際上，制作《未麻的部屋》促使我建立自己的網站，是以情況正好相反。我是在《未麻的部屋》完成之後才建立網站的。在拍這部電影之前，我都沒接觸過網際網路。我甚至沒有電腦。是以為了制作《未麻的部屋》，我買了一台電腦，開始學習。
記者：是以網際網路也不存在于原著小說裡？
今 敏：對的。對于電影的情節來說，需要有一個更真實的未麻出現的地方。也就是說，它比真實的未麻更接近公衆形象。而且，它必須是由另一個人物創造出來的，而不是未麻自己。是以我考慮了一下，決定借由網站來實作。拍完電影後，我想把制作過程記錄下來，而網站是個不錯的選擇。
未麻房間設定
記者：在歐洲和美國，《未麻的部屋》被視為對流行偶像現象的一種評論。評論或批評是你的主要意圖之一嗎？
今 敏：不，這部電影并不是基于任何批評。如果觀衆從電影中得到這樣的印象——日本的偶像體系就是這樣的，那麼我自覺有點難堪。當然，在拍電影之前我做了一些研究，我也參與了一些偶像活動，但我沒有看到影片中呈現的那種例子。而且，揭露娛樂圈的幕後秘密也不是我的本意。我隻是想展示一個年輕女孩的成長過程，她因為舊的價值觀被打破而變得困惑，但卻是以獲得重生，成為一個成熟的人。這就是我想要講述的。但因為我必須借用偶像的概念，是以影片才進入了那個特殊的世界。
記者：你的新片《千年女優》和《未麻的部屋》之間間隔了四年。這僅僅是因為制作一部動畫長片需要很長時間，還是有其他原因？
今 敏：我沒意識到這兩部電影相隔了這麼長時間。完成《未麻的部屋》之後，我幫其他導演做了幾個項目。1998年，我就開始籌備《千年女優》，次年開始了實際的制作。
記者：這兩部電影你都是與編劇村井貞之合作的。你能談談你們的工作關系嗎？
今 敏：我最初是在為《未麻的部屋》尋找一個能寫劇本的人。但是我不認識任何編劇，是以我讓制片人去找一個能把我的想法變成故事基礎的人。後來制片人給我介紹了村井先生。事實上，在成為編劇之前，他在一家公關公司工作，該公司承辦了很多偶像活動，他認識一些偶像。是以他确實是這個職位的合适人選。他為這個故事提出了很多有趣的、非正常的想法，我們從一開始就相處得很好。
記者：你願意在未來的項目中繼續跟他合作嗎？
今 敏：事實上，我的下一部電影已經開始制作了，不過換了另一個編劇。當然，這并不意味着我和村井先生的關系有什麼變化。
記者：你透露一點關于下一部新片的資訊嗎？
今 敏：片名叫作《東京教父》。作為動畫，它非常特别，因為主角是三個無家可歸的人：一個中年男子，一個離家出走的年輕女孩，和一個中年同志者。他們放棄了與各自真正家庭的關系，彼此之間建立起了一個替代家庭。因為一件事，他們不得不再次面對他們真正的家庭和他們逃離的現實。
劇本已經完成，故事闆的制作進行了一半。動畫也已經開始制作了，應該一年左右能完成。
《東京教父》
記者：《千年女優》非常關注視覺叙事技巧，就像一部電影中的電影。事實上，和《未麻的部屋》很像。你是在有意識地完善或發展這些技巧嗎？
今 敏：在《未麻的部屋》之前，我已經為另一位導演（大友克洋）寫了一個劇本——合集電影《回憶三部曲》中的《她的回憶》。這也是一個關于記憶和現實世界混淆的故事。因為不是我自己執導的，是以我有點擔心最終呈現的結果會是怎樣。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我會用不同的方式去處理。最終我有機會在《未麻的部屋》中實作這些想法。是以我很早就對這種情節有所興趣，而且有意識地以這種方式來構思故事。
《她的回憶》
老實說，我對于《未麻的部屋》中的跟蹤者這個概念并不怎麼在意。講故事的部分更吸引我。客觀地或主觀地看待事物會給人兩種截然不同的印象。對于一個局外人來說，夢境和戲中戲很容易和現實世界區分開來。但對于正在經曆這些的人來說，一切都是真實的。
我想描述這種情況，是以我将其放進了《未麻的部屋》。制片人對這種概念很感興趣，他提議再拍一部電影，強調這一點。他說他想拍一部像錯視畫那樣的電影，于是我們開始了《千年女優》的制作。
是以，對于《未麻的部屋》來說，一開始就有了故事，為了講述這個故事，我們使用了這個方法。而在《千年女優》中，這種方法本身就是電影的目的。但兩部電影都采用這種方法其實算是一種巧合。我也想嘗試其他的叙事風格。
記者：今井在這種碎片化的叙事中充當了什麼角色？有多少内容是存在于劇本之中的？
今 敏：事實上，這很難說。我們合寫了《千年女優》；我寫了劇本的第三稿。在《未麻的部屋》裡，我并沒有署名編劇，但在寫劇本的過程中，我提出了很多想法。影片故事和劇本之間沒有太大的差别。然而，即使你已經完成了劇本的細節，在畫故事闆的過程中——當角色的臉畫好了，場景開始成形，各種組成部分也确定了——故事闆總是會改動，即使場景和情節沒有改變。例如，對白可能有一點變化。是以最終的電影對劇本做了很多小改動。但整個過程是非常順利的，不會是一個問題剛解決，又開始下一個大改。
記者：《千年女優》和《未麻的部屋》的主角都是女性。為什麼你對女性角色如此感興趣？
今 敏：因為我喜歡女人（笑）。當然了，《未麻的部屋》有必要選擇一個女性角色，因為它關于偶像。在這部電影和《千年女優》之間，我有過幾次拍攝電影的計劃，但不幸的是沒有一個成功。其中一個計劃是關于男性主角的故事。最後我拍了兩部關于相似人物的電影。這可能看起來毫無意義，但其實是有意義的。這是因為女性角色更容易寫。
對于男性角色，我隻能看到不好的方面。因為我是一個男人，是以我非常了解男性角色在想什麼。即使他本該是很酷的，我也能看到他不好的一面。這使得創造一個男性角色變得非常困難。另一方面，如果寫的是女性主角，因為是異性，而我不像了解男性那樣了解她們，我可以把我的癡迷投射到人物身上，擴充我想叙述的方面。然而，我的下一部電影并沒有一個唯一的女主角，而且在《未麻的部屋》之前，我并沒有怎麼處理過女性角色，尤其是在漫畫中。一旦我開始這樣做後，我發現她們寫起來很容易。
記者：這兩部電影的另一個相似之處是對崇拜者和偶像之間關系的刻畫。這種關系最吸引你的是什麼？
今 敏：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認為《未麻的部屋》和《千年女優》是同一枚硬币的兩面。當我在制作《未麻的部屋》的時候，我以為它是正片，但是漸漸地它變成了負片，更為暗黑了。這在某種程度上使我筋疲力盡。當我開始和《千年女優》的制片人合作的時候，基于我之前說到的前提，我有了通過刻畫崇拜者和偶像之間的關系，将兩部電影拍成姊妹篇的意圖。
是以在處理這種關系的過程中，我想讓《千年女優》以完全相反的、更積極的形象出現。因而，這兩部電影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因為它們展現了同一種關系的明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