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湖,在江南東路信州(上饒西北)鉛山縣東北。有鵝湖山,高于仞,雲霧裡。登頂遙望,諸峰參差連綿一線,橫亘天際,蔚為奇觀。
此山為佛山。唐大曆中(766-779),有高僧大義禅師來此,結廬卓錫峰頂。峰頂有湖,為西嶺瀑布聚“前後鍋”,水盈其中而成。傳說:東晉時有番僧在湖邊圓寂。一對白天鵝翩翩從天而降(一說:紅鵝),在湖中安家,孵小鵝數百而去。佛山因名鵝湖山。葉夢得有詩鵝王群鵝,濁世肯下遊?積水近天阙,有時戲沉浮!元和十年(807),唐憲宗李純在麟德殿召見大義和尚,旨賜“慈濟禅院”。大義親植羅漢松于院前,并栽荷花于湖中。天鵝湖一變而為荷花湖。山名不變。北宋真宗成平年間(998-1003),慈濟禅院移至山下官道旁,為遠近佛事中心。景德四年(1007),真宗趙恒改“慈濟禅院”為“仁壽寺”,并賜寺産。仁壽寺,俗稱“大佛寺”,即朱、呂、陸、鵝湖會講之處。

大佛寺建築精美,香火鼎盛。據王洪《佛殿記》:“慶曆初(1041——1048)…廣十二楹。複建修庑,合八以環之。又明年作大殿,巍乎當中。像金塗丹,洞視三戶”。紹興二十七年(1157)進士喻良有詩:“水鳥飛來一問津,璧宮珠塔更橫陳。開基古佛公遺像,直日奇峰列衆賓。芋火擁殘知永夜(283),霜鐘起遞響初晨。川塗渺渺驅塵駕,回首林泉愧野人。”可見朱呂陸會講時,大佛寺的唐磚宋瓦,宏麗壯美,仍不減當年。
大佛寺位于鵝湖山北麓,距鉛山河口鎮三十裡,東北至信州(上饒)七十裡,西至洪州(南昌)五百二十六裡。寺前有一條官馬大路,即閩浙通道,繞松林而去。朱熹由五夫、考亭、寒泉上京,呂伯恭由婺入閩,鵝湖為必經之地。金溪青田亦離此不遠。從地理位置來看,鵝湖大佛寺為寒泉、青田、三衢之中,選此處“會講”,實是東萊先生的精心安排。
大佛寺鐘聲佛号,風光幽靜。寺院建築群隐于十裡青松之中,絕無塵嚣。誠如後人詩中所寫:“十裡蒼松對寺門,四圍翠滴露紛紛。“斷碑古塔寒煙裡,野草閑花夕照中。”“丹岩翠壁偏宜晚,竹塢桃溪總是春。”“樹色遠涵千嶺碧,湖光倒浸數峰青”。大佛寺背倚龍山虎山象山獅山。數條瀑布自山頂奔騰而下,垂練瀉玉,帶來一股寒氣。寺的周圍有小池,荷葉田田,芙菜婷婷。後有連片翠竹,鳳尾森森,如人南海普陀山。近處有名勝章岩、石井。“章岩”在河口鎮北三裡,岩石如璋似玉,高九米,寬十四米,深十米。洞頂有圓形潔白晶體,形狀如月,名天鏡。永平北四裡有“石井”,占地一百平方米。石井的石雕錯镂,天然生成,如朵朵蓮花倒挂,精美有序,令人歎為觀止。井水純為地泉,深不見底,四季不溢不竭,甘冷罕有,沁人心脾。俗稱仙泉。
朱熹常遊此,并有詩:“一陰風萬斛泉,新秋賞此弄清;人湛碧深無底,隻恐潛通小有。”……看來,鵝湖大佛确是世外,在此處效蘭亭之集,雖無曲水流觞,卻可坐以論道。在民族激化,道德淪喪危機的南宋,“鵝湖會講”是一次文化盛會,其震力超出時空,将以無限魅力載中國哲學史。真所謂:“末世不須悲陷國扶猶漢家風。”
由于朱、日、陸各為學、婺學、贛學(又稱:金溪之學、撫學)的領物,“鵝湖之會”一揭幕就聲勢浩大。
此次“會講”,得到朝延命官的重視。臨川太守趙景明,信州守詹儀之親自與會,并給予“會講”以物資、銀兩之助。大佛寺則負責膳宿及“會講”後勤。
可惜“會講”沒有留下文字記錄。據殘留的各種史料研究,可以窺見與會人員均為當時名士缙,人數之多,議論之豐,影響之大,實為罕見。正如明代鄭以偉在《遊鵝湖及諸洞記》寫道:“……會有百人。雲霧裡,一何盛也。”
參加“講會”的百人名單,無可查考。有文字可稽的不足三十人。
一、朱熹方面有:詹儀之、何叔京、連嵩卿、蔡季通、徐守臣、劉靜之、蔡元定、範念德、張公庠、徐昭然、陳文蔚、餘大雅、餘大猷等。
二、呂祖謙方面有:趙景明、趙景昭、潘叔昌、範伯崇、張元善等。
三、陸九淵方面有:陸九齡、朱桴、朱泰卿、鄒斌、傅一飛等。
除不可考者,其中有史可查的其人其事,紹介如下:詹儀之字型仁,浙江遂安人。宋紹興進士。《中國人名大辭典)載:詹儀之……淳熙中知信州。時朱熹、呂祖謙在鵝湖論學,儀之往複。問辨無虛日。後帥廣東。
趙景明,名熠。号拙齋。開封人。曾從學于呂祖謙。“鵝湖之會”期間,為臨川太守,應邀赴會,并約趙景昭、劉靜之同往。與九淵、朱均友善。
趙景昭,名焯。景明胞兄,與陸九淵同科進士。後在臨安時,
與九淵相款,有意于學。九淵稱:“景昭極賢”。
劉靜之,字子澄,号靜春。江西清江縣人。紹興二十七年(1157)進士。“鵝湖之會”期間任宜黃縣令。劉先欲“博學宏詞”,後與朱熹相識後,盡廢前學,緻力理學研究,兩人成為密友。
蔡元定,字季通,福建建陽人,登西山絕頂結廬,忍饑讀書,學者尊稱“西山先生”。從朱熹遊,甚洽。淳熙二年夏與朱呂遊武夷後赴“鵝湖之會”。
何叔京,名鎬,字叔京。福建邵武台溪人,尊稱“台溪先生”。朱熹之友。曾任泉州安溪主簿,江南西路安撫司書,汀洲上杭縣丞、從政郎,譚洲善化縣令等。此次遊武夷山後赴“鵝湖之會”。
潘叔昌,名景愈,字叔昌。浙江金華人。曾為太學解魁。呂祖謙之友,遊武夷山後赴“鵝湖之會”。
範念德,字伯崇,福建建陽人。與朱熹有世交,且從學朱熹,曆任主簿、錄參、帥機、縣令等職。此次遊武夷出閩赴會。
張公庫字元善。進士。著《泗州集)。此次遊武夷後赴會。
朱桴,字濟道。江西金溪人,從學陸九淵。年長,卻對先生敬重,贊揚槐堂之教“深切著明”,此次與陸氏兄弟一同赴鉛山,參加“鵝湖之會”。
朱泰卿,字亨道。朱濟道胞弟。為陸門弟子中的佼佼者。此次與陸氏兄弟共赴“鵝湖之會”。
鄒斌,字隽父,又名俊甫、倩父。喜藏書,書齋曰南堂,人稱南堂先生。江西臨川人。進士,授德安司戶。一日見陸九淵,所學皆契合。此次應邀與陸氏兄弟一同赴會。
傅一飛,字伯齊,鉛山人。《鉛山縣志載:“好古學,遊學陸氏門。嘗晤朱子、呂東萊諸先生于鵝湖僧舍。惜不得壽,赉志沒。”(卷十五)
又有上饒、鉛山一些莘莘學子與會。他們得知理學泰鬥朱熹浙中學者呂祖謙、臨川槐堂的“金溪二陸”來鵝湖會講,實為儒林盛事。“會講”在家門口舉行,他們因而來聽講參議,拜師會友,一睹理壇新秀豐彩。如:徐昭然(子融)、陳文蔚(才卿)、餘大雅(方叔)餘大猷(正叔)等等。宜黃一位窮書生劉迂,求道心切,也跟着縣令劉子澄一同來鵝湖與會聽講。
南宋淳熙二年(1175)五月底、六月初,上述參與“鵝湖之會”人員雲集,從閩浙贛三路人信州鉛山,到達鵝湖山下的大佛寺。
四十六歲的朱熹、三十九歲的呂祖謙等從寒泉出閩,在武夷山遊覽九曲風光,并在五曲的響石岩留題。五月底到達佛寺。三十七歲的陸九淵與陸九齡、春弟、朱桴、朱泰卿、鄒斌、傅一飛等在五月底也由水路上岸,從鉛山的石溪步行到鵝湖山。
六月上旬,大佛寺燈火輝煌。寬敞的方丈裡高朋滿座,群彥鹹集。中堂排着六張錦椅。依次坐着詹儀之、呂伯恭、朱熹、陸九齡、陸九淵、趙景明。呂伯恭宣布:鵝湖會講開始。接着問:“子壽兄弟,别後有何新功?”
子壽遞上自己的新著(注284),拱手道:“今日幸會,共探大道。陸某兄弟慚愧無有新功。隻有近作蕪詩一首,請元晦、伯恭先生及與會諸公不吝賜教。”說罷,站立起來,掏出詩箋念道:“孩提知愛長知欽,古聖相傳隻此心。大抵有基方築室,未聞無址忽成岑……”剛念完四句,朱熹轉頭向呂伯恭道:“子壽早已上子靜舡( 同“船”)了也!伯恭笑笑,未置可否。子壽繼續念道:“留情傳注翻蓁塞,着意精微轉陸沉。珍重友朋相切琢,須知至樂在于今。”
伯恭道:“今日講論,各抒己見,珍重友誼,自得至樂。元晦先生以為如何?”朱熹撚須笑道:“陸氏兄弟在槐堂講學,久聞其名。某認知:為學之道,莫先于窮理;窮理之要,必在于讀書;讀書之法,莫貴于循序而緻精;而緻精之本,則又在于居敬而持志。子靜老弟以為如何?”陸九淵起立,拱手道:“為學之方,以辨志明心為本。發明本心,何用外功。某從金溪青田來到鵝湖,一路上深思,和得家兄詩作一首,願諸公賜教。”他也掏出詩箋,高聲吟哦:
墟墓興哀宗廟欽,斯人千古不磨心。
涓流滴到滄溟水,拳石崇成泰華岑。
易簡工夫終久大,支離事業竟浮沉。
欲知自下升高處,真僞先須辨隻今。
念至第六句時,朱熹弗然變色。
詩念完。他瞢地站起,很不高興。呂伯恭隻好大聲宣布:請大家暫時休息。
此刻,鵝湖大佛寺外,大霧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