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煙花女子叫蓮霞，已記不清她的姓氏，其相貌、技藝冠絕一時，自己又在丁家水閣前建了一座香閣，招徕才子名士。
太平軍尚未起事時，年僅十三四歲的蓮霞就已成名，上場每跳一舞，每唱一曲，所得的纏頭就成百上千。
蓮霞酷嗜文字，文章優美，才子名士早對她仰慕已久。她又能吟詩作畫，在畫法上，專攻秦淮名伎馬守貞、黃淑的工筆雙鈎蘭花絕技，名聲更是大噪，紅極一時。
某書生是金陵的名士，過去與蓮霞絕無交往，蓮霞敬慕他的才華，邀請前來一叙。兩人一見鐘情，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于是便形影不離，談情說愛。
蓮霞想把終身大事托付給他，某生說：“祖宗的遺訓規定了娶妾一條，一概不許以風塵女子為妾。如果違背的話，死後牌位不得進入家廟。怎麼辦呢？”說罷，便贈給了蓮霞七絕一首。詩雲：
我有卿年卿始生，卿成國色我無成。
琵琶千古傷心事，誤我華年莫誤卿。
蓮霞也即席倡和道：
今生何必說三生，抽盡春蠶繭未成。
誰解憐才勝憐色，酒醒枕畔喚卿卿。
兩人吟罷，相視而哭。此事發生在鹹豐二年秋季的某天晚上。
不久，金陵城被太平軍攻克，某生和蓮霞各自逃難，失去音訊。太平軍起義失敗後，某生回到金陵，故地重遊，已是鳳去台空，不見蓮霞的蹤影，就以為她已經死了。
二十多年，猶如彈指一揮間，此時，某生已經顯貴。
一天，他出門訪友，忽見一位老婦從自己的轎旁經過，面容憔悴，凄慘不堪，她邊走邊吟道：“悔餘翁、紅藥生、劍舞叟皆死，世無知音，以千金市駿骨。與其伍俗子，甯赴西江，偕屈靈均作偶耳。”
某生聽罷，感到奇怪，覺得耳熟，似曾聽過，但就是想不起那位老婦是誰。
第二天，門人報告有位老婦求見，某生讓他把老婦帶來。
老婦一見某生，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斷斷續續地說：“君已富貴，還記得蓮霞嗎？”
某生大吃一驚，趕緊把她攙扶在座椅上。老婦這才把自己痛苦遭遇一一叙述，說到傷心處，悲傷欲絕，旁人不敢正眼瞧她。
某生也很傷心，隻得強作精神好言安慰，又招集同僚好友，把蓮霞引薦給他們，且極力稱贊蓮霞的才華。蓮霞雖然老态龍鐘，但一支筆杆尚能橫掃千軍，晚年就以文字為生，寄情于翰墨，才不至于挨冷受餓。
唉，當初的美夢均付之于相思之苦，今朝窮途末路更不堪回首！美人晚景，名士落魄，千古傷心，都同出一理。
參考資料《三借廬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