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灣區中秋電影音樂晚會·光影灣區
之 大咖專訪
9月21日,“灣區升明月”2021大灣區中秋電影音樂晚會将在深圳舉行。這場流動的盛宴,重溫經典港片和粵語金曲是其中重要環節。一段旋律,一個畫面,便能将不少人拽回到那個群星璀璨的時代,而高志森是這份回憶中不可忽視的身影。
作為香港“家庭喜劇之父”的高志森,至今,已經參與了八十多部電影的制作。早在1984年(25歲)時,他就以250萬港元的制作成本拍出了處女作《開心鬼》,收獲了1700多萬港元的票房。這樣以小博大的例子,在他往後的電影生涯屢次出現,票房成績穩定之餘,他的拍攝效率更是快,舉一個最誇張的例子,在香港連演四個半月的《我和春天有個約會》,原來隻拍了13天。他一度是香港電影圈最穩妥和高效的人。資曆深厚的高志森,享受過票房和口碑的歡呼,同時也目睹了港産片的浮沉。上世紀90年代中期起,香港電影已經呈現出疲态,他轉向了舞台劇創作。近年來,他從香港北上到了内地,從拍電影轉為導演舞台劇,近期在北京執導舞台劇《兩京十五日》。
面對近年來“香港電影已死”的慨歎,高志森卻不悲觀,早在幾年前,他便展望并實踐“大灣區電影”這個概念,他認為“大灣區電影”可以是香港電影一條出路。這話怎麼了解?我們聽他聊聊。
港片情
“最好的’橋‘,是最便宜的’橋‘”
南方都市報:你在香港電影圈從業多年,你覺得哪一部最能代表自己?
高志森:好難哈哈,我的代表作應該還沒拍出來。我至今參與的電影超過八十部,當導演的占了四十部,編劇、監制和策劃等崗位工作占了四十部。從票房和口碑上看,當然是《家有喜事》和《花田喜事》。不過近二十多年,有一部電影特别受内地知識分子喜歡:《南海十三郎》(1996年),它算是在豆瓣港産片中較高分的一部。這部電影讓人感覺很“耐看”,它時常被選進港片的回顧影展,有一次我參加這部電影的座談會,台下兩三百位觀衆,1996年之前還未出生的占三分之一甚至接近一半。不斷有新的年輕觀衆喜歡,它好像突破了時限,大家會覺得《家有喜事》《花田喜事》是二三十年的老片,但《南海十三郎》沒人覺得它是老片。如果一定讓我選代表作,我會選這部。
南都:你覺得香港電影相比于其它地方的電影,有什麼專屬的特點?
高志森:香港電影的特點通俗地說就是“橋多”(點子多),非常密集,元素特别豐富,比如香港動作片,它會又有懸疑元素,又有喜劇元素,既緊張刺激,又溫馨抒情;香港鬼片,像《開心鬼》,又有喜劇元素,又有青春元素,讓你不是從頭怕到尾,而是笑到尾。一個主題之下,将不同點子和元素重新組合在一起,很怪巧,它提供很多解決問題的方法。
另一個特點是香港電影很重視制作成本。過去最成功的港産片,其實沒有花太多人力物力去拍,超支也就一兩千萬,成本控制得很好。比如1984年我拍《開心果》隻不過是二百五十萬成本,《富貴逼人》和《雞同鴨講》也隻是四五百萬成本,當時幾百萬成本,花幾十天就可以拍到内容很豐富的電影。我當年有一句很得意的話:最好的橋,是最便宜的橋。港産片一直有一種小聰明的制作精神,我們不會推崇千軍萬馬,如果那時候有編劇的劇本第一句寫千軍萬馬,這個編劇會被“炒”掉。
南都:你和這麼多香港電影人合作過,你覺得誰最能代表這種香港電影精神?
高志森:有兩個。一個是許冠文,他很會拿捏時機,節奏感把握得很好,他的喜劇會發揮很多小聰明,無論是視覺上,還是對白上,他很能代表香港電影的小聰明。其實香港電影就是很多小聰明的集結,不是由千軍萬馬堆砌出來的。許冠文好就好在視覺表達和對白設計。
另一個是麥嘉,他在“新藝城”時,會有很多方法令一部電影充滿娛樂元素。他對娛樂元素精密的計算,還有用心和觀衆鬥智——這其實是和許冠文一脈相承,那個年代的電影就是要和觀衆鬥智,我要如何做出讓觀衆意料不到的橋段,殺個措手不及,讓觀衆嘻哈大笑。麥嘉将各種娛樂元素精密計算後,結合在一起。個人認為,他們兩個最有代表性。
南都:是否可以用“抵看”來形容港産片?
高志森:非常抵看,許冠文在七十年代,就提出過“一分鐘一小笑,三分鐘一大笑”。九十分鐘讓你多開心,抵看,絕對是抵看。
灣區情
“能否收回成本,是決定大灣區電影前景的關鍵”
南都:《南海十三郎》的片尾有一句“獻給全港編劇共勉”,香港電影人似乎特别多這種同行之間惺惺相惜的意識,這是否也是香港電影精神的一部分?
高志森:這句話被誤解了,我不是在勉勵同行,這話背後其實很悲涼。電影劇本是一劇之本,劇本決定一部電影的生死,劇本不行,再大牌的明星也沒用。八十年代,演員費隻占一部戲三四成,三分之一已經很多了,但到了九十年代,編劇被遺忘,很多制作費不是給寫劇本,而是去請明星。很多人相信,隻要有那幾位明星,哪怕是再爛的電影都有人看。這是九十年代香港電影圈很悲哀的一個現實,也是港片沒落的主因,是以我才寫下這句話表達批判。
南都:這種“重明星,輕劇本”的現象,對内地電影是否也是個警示?
高志森:内地的演藝圈,也像在走着香港電影當年的路,想拿最多的錢去給小鮮肉,去買流量。我們如果還這樣拍電影和搞舞台劇,對整個中國演藝圈都是一個危機。在兩個月前,還有人對我說,你找某個大明星來演,他隻要來了,站在台上不講話什麼都不做,都能把票全賣完,竟然有人會相信這樣的歪理。我不是全盤反對明星效應,但不要被明星牽着鼻子走,不盲目貶低明星,也不過分吹捧炒作明星,否則整個行業就會走向惡性發展,走上港産片走過的絕路。
南都: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流傳着“香港電影已死”的說法,但你并不悲觀,還在其他場合提過“大灣區電影”這個概念,能否說說你對“大灣區電影”的前景有什麼看法?
高志森:談到前景,關鍵是可不可以收回成本。八九十年代的港産片可以在香港收回成本,海外有盈餘。但今天港産片未必能做到,九十年代初年均拍三百部,近一兩年院線電影十部都沒有。
香港本身就在大灣區,大灣區電影已經包括了香港電影。大灣區有九個城市加上香港和澳門,十一個城市,七千二百萬人口。大灣區在人口、經濟能力和消費潛力上能養得起電影。大灣區有完善的兩小時交通圈,而且都是嶺南文化,廣東話是通的,就算不會說,也會聽,在大灣區有很多的共鳴和認同。我覺得,能否收回成本,是決定大灣區電影前景的關鍵。
南都:2004年你在廣州拍過《外來媳婦本地郎》的電影版,這算一部“大灣區電影”嗎?當時有什麼難忘的事?
高志森:當時的理念是想這樣,整件事理念起步有這個意圖,不過當時的條件不夠成熟。整個發行、宣傳、推廣,各方面其實還可以做得更好。
這部戲我最大的印象就是認識一個演員叫郭昶,他是《外來媳婦本地郎》最核心的人物,他的表演風格非常獨特,表面上他好像收着演,但他的爆發力很強,他的收放自如讓我印象深刻。放大來看,我以為香港已經有很多好演員和老戲骨,原來在廣州老戲骨多的是,郭昶的功力絕對不會比吳孟達差。很可惜,合作完沒多久他就離開了。如果他沒有離開,未來很多作品都會找他。
家國情
“國家的進步,讓我多一份尊重和認同,
我要求自己在這個崗位上有所貢獻”
南都:這些年,不斷有香港電影人選擇北上,你有哪些過來人的建議?
高志森:香港人首先要去了解内地的文化和生活,先去認識,然後你才會對國家和人民生活有情感,有尊重認同,之後再去談發揮。
現在就是香港的關鍵時刻,近一年,香港的社會氣氛有了根本的不同。香港很多年輕的藝術工作者或者說年輕人,對于内地的認識,需要先接觸了解,在尊重和認同的情況下,參與貢獻。過程一定是這樣,我自己也經曆了這個過程。從最初的不了解,到如今在内地做舞台劇和電影,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近兩年我有兩部舞台劇,其中一部幫廣東曲藝團導演曲藝音樂劇《小明星》,我用了很多西方百老彙的方法去做,以前我在香港,沒想過能做到這樣的曲藝水準和内容水準;其二是《冼夫人》,一個戲曲音樂劇,其題材和表達上元素之豐富,也是我在香港沒有意料到的。國家的進步,讓我多一份尊重和認同,我要求自己在這個崗位上有所貢獻。每個人在這個過程都會不同,但你首先得邁開第一步。
南都:你如今在北京導演舞台劇《兩京十五日》,原著是作家馬伯庸的小說,是什麼契機讓你導這出劇?
高志森:其實是“中演院線”找到我,他們希望出品自己的制作,做舞台劇的IP,出于這個點才選擇改編這部作品。他們找到我這個中國香港導演來導,我覺得很榮幸。雖然在籌備期間正處疫情,我人不在北京,要靠視訊通話。台前幕後幾十人的班底,我用了幾個月時間逐個篩選,他們全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整個邀請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們把整個改編任務交給我。對我來說,這不是壓力而是動力。原著七十萬字,改稿三次後,才濃縮成四萬七千字,将演出時長控制在兩個半小時多一些。改編過程是很大的挑戰,如何用電影的手法表達出來,對我來說也是個挑戰,我樂意接受這個難得的挑戰。
南都:作為一位香港導演,你是如何看待家國主題?
高志森: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問。講到家國,今天我給你的答案與五年前十年前會有出入。我在英國人統治下度過了我半生,回歸那麼多年,很多香港人對于家國還隻停留在“我是香港人”這個概念,但過去十年裡,特别是過去三年,我可以說很多香港人開始完全不一樣。衆所周知,過去兩三年香港發生的社會事件,這不僅僅是香港自己的事情,它牽扯到國際政治層面。過去我們香港人,對于國家與我們的關系,很多時候會忽略。但是過去兩三年,我感覺太強烈了,沒有國哪有家,沒有家哪有我,我們應該和國家站一起才對,國家安全是不容置疑,而且一步不能退讓。今時今日,已經有很多香港人在檢讨自己,對于家國觀念,過去是不是不夠重視。現在問題出現了,經曆過這場風暴後,我們醒了。
采寫:南都見習記者 劉益帆